月光下的江面，不知從何時開始，忽然變得風平浪靜。

蒲秀才藏在懷裏握著天闕筆的那隻手，已經青筋突兀，神色冷靜至極。

十丈之外，平靜如鏡的江面無聲無息裂開，從中徐徐升起一道白色的婀娜倩影。

她腳下，同樣踩著一條白色的大魚。

大白。

一人一魚，靜靜地向岸上遊來，看上去竟十分的和諧。

只是落在蒲秀才眼裏，卻知道大白遊動的姿態是何等的僵硬，絲毫沒有平日的靈活。

就連最喜歡的嚶嚶嚶，都不叫了。

蒲秀才有些生氣。

不過感知到大白的氣息並沒有變化，他還是竭力遏製住心裏的火氣，平靜看著白色的身影踏魚而來。

大白遊到岸邊，一雙大眼睛淚汪汪的，盯著蒲秀才使勁眨動，似乎在向他告狀，但蒲秀才已經沒有功夫去管它了。

他的眼睛緊緊盯著走下魚背，踏足沙灘的白衣女人，不敢有一絲的放鬆。

白衣女人赤著一雙白玉似的腳，纖塵不染，她臉上戴著玉雕那副面具，長發披肩，彷彿從江中走出的女神。

青霞？

還是另一個女人？

蒲秀才心裏波濤翻滾，臉上卻露出和煦的笑容，問：「青霞姑娘，你怎麼來了？」

「蒲先生，」女人似乎笑了笑，聲音柔美動聽，熱情中帶著絲絲疏離，一如在那座大紅樓船上，「不歡迎人家？」

「怎麼會？」蒲秀才笑容依舊，「我當然歡迎青霞姑娘，只是寒舍簡陋，只有一條烏篷船，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怕怠慢了姑娘。」

女人走近，笑道：「既然如此，蒲先生不如隨我去紅船上住？在我的船上，一定會有先生一方棲息之地。」

蒲秀才笑容一滯，道：「我天生喜歡安靜，姑娘的船上那麼熱鬧，恐怕不會適合我，我也怕掃了姑娘船上客人的雅興。」

「咯咯咯……」

白衣面具女人笑了起來，笑聲清脆悅耳，四周的空氣也活動了起來，風吹浪湧，濤聲依舊。

「蒲先生你真會說笑。」她又走近了一些，距離蒲秀才只有兩步，繼續向前，一邊笑著道，「如果蒲先生怕熱鬧，我可以讓紅船上只有蒲先生一個人住，讓蒲先生做它的主人。」

「讓我做樓主？」蒲秀才呆了呆，下意識地往後退，「五色樓不都是女人當樓主麽，我一個男人，怎麼做樓主？」

「凡事都有例外嘛……」青霞的聲音裏帶著絲絲揶揄。

「不行不行。」蒲秀才連連搖頭，一遍悄悄往後退，懷裏的天闕筆握得更緊，幾乎是蓄勢待發，「我怎麼能讓樓主為了我壞了規矩？」

他心裏已經罵開了，這女人什麼意思？招攬我？調戲我？

「原來蒲先生不願意！」青霞忽然停了下來，聲音裡似乎帶著一絲哀怨，「是青霞自作多情了！」

說到這裏，她忽然又笑了起來，突兀道：「蒲先生，你怕我？」

蒲秀才後退的動作戛然而止，他定定地望著面前的女人，僵持片刻，笑著真誠道：「怎麼會？姑娘的魅力天下無雙，我怕自己靠得太近，難以自持。」

青霞笑著問：「蒲先生說的是真心話？」

蒲秀才一臉認真：「千真萬確。」

青霞微微躬身，道了一個萬福：「謝謝蒲先生的讚美。」

蒲秀才連忙側過身，道：「不用謝。」

「哎，其實人家也覺得蒲先生魅力驚人呢！」女人輕撩著長發，嘆息道，「上次一別，就一直想著蒲先生，可惜蒲先生沒有再去找人家。」

聽到這句話，蒲秀才心裏其實已經罵開了。

你當我是傻子呢，昨天才離開五色樓的，現在就開始想我了？我看是想害我吧？竟然一天都不願意等，你這個妖女真是壞滴很！

不過他臉上卻浮現出一絲急切，飛快解釋道：「我最近幾天都有事，要準備考試。打算考完之後，中了舉，再去看望姑娘。」

「以蒲先生之才，一定能中舉，興許還能考中解元呢！」青霞認真點頭，帶著一絲歉意說道，「青霞不會打擾到蒲先生吧？」

「怎麼會呢？」蒲秀才連連搖頭。

「那青霞就放心了。」青霞咯咯笑了起來，忽然四處張望道，「咦，這是什麼氣味？好香啊！」

她走上船，看著甲板上放著的已經烤好的魚，好奇道：「這是烤魚麽？原來蒲先生還會廚藝！」

「我就是隨便弄弄。」蒲秀才謙虛說道，心想這妖女不會是想吃我的魚吧？他連忙接著道，「烤得不好，又苦又澀！」

「但是好香啊！」青霞認真地看著蒲秀才。

「主要是香料放得多。」蒲秀才同樣一臉認真，「吃起來其實一般。」

「這樣麽？」青霞點了點頭，忽然問，「我可以試試麽？」

蒲秀才眉頭一皺，心道你怎麼聽不懂人話呢！這妖女真是厚臉皮，竟然真想吃我的魚！

但是不給，她突然翻臉怎麼辦？

早知道提前放點毒！算了，反正只是一條魚而已，不值得計較。

他努力說服自己，立刻變得熱情起來：「當然沒問題，來來來！」

他肉痛地遞給對方一副碗筷，自己也拿了一雙。

不過右手依舊踹在懷裏握著天闕筆，只是左手拿著筷子。

這番奇怪的動作青霞卻視而不見，伸手摘下臉上的白玉面具。

面具脫落，露出那張完美無瑕的臉。

就在那一剎那，蒲秀才渾身繃緊。

因為摘下面具的青霞，雖然人還是那個人，但身上的氣質，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正是這一絲絲變化，讓她看起來彷彿變了一個人。

「是那個白衣女人！」蒲秀才心裏波濤起伏，臉上卻竭力保持平靜。

女人拿起筷子，動作優雅輕柔的夾起一片魚肉放進嘴裏。

片刻之後，她嘆息一聲，望著蒲秀才說道：「真是難得的佳肴！」

說著，她將手伸進袖子裏，拿出一隻玉瓶，另一隻手輕輕一晃，多了兩隻酒杯，道：「如此佳肴，豈能沒有美酒相助？」

嘩啦啦……

酒液入杯，一股奇特的香味瀰漫開來。

蒲秀才臉色僵硬，定定地看著面前的兩杯酒。

醉黃龍！

女人伸出玉手，托起其中一杯送到蒲秀才面前，溫聲道：「蒲先生，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