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千機圖》第三十章天闕筆
第一聲雞鳴,蒲秀才便起了床。此時,天尚未完全亮,月亮還在天邊留著影兒,遲遲不去。
蒲秀才下意識地望了東側的房間一眼,才推開屋門。
咚!咚!
正在這時,院外響起幾聲敲門聲。
「誰這麼早?」
蒲秀才一愣,隨手拿起地上的柴刀,輕腳走到院門後,眼睛貼著門縫往外望。
這一看,他就愣住了,連忙打開門,驚喜道:「張兄,你怎麼來了?」
院門外,年輕道士亦是面帶微笑,「留仙。」
「張兄!」
蒲秀才丟下柴刀,一把抓住道士的手臂,拉著他進屋,熱情道:「走走走!進屋!張兄,前幾天我還上山找你。可惜你不在,害我餓了一上午肚子!」
張道士眼皮跳了跳,被他拽進了屋。
「坐坐!」
蒲秀才搬來自己寫字讀書的凳子,又拿起爐上的水壺,晃蕩了兩下,遺憾道:「誒呀!張兄,你來早了,水還是冷的!你等等,我去燒水!」
張道士放下背上木匣,也不客氣,就坐在凳上看著秀才忙碌。
半餉,爐火燒起。兩人面對而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起來。
秀才笑得活潑,道士笑得安靜。
「張兄!」
蒲秀才忽然面露狐疑之色,「你今天……咦,我記得你以前可沒來過我家哩!」
張道士微笑不語。
「我知道,肯定又是道家仙術!」
蒲秀才見怪不怪,他熟悉這位朋友,就像對方了解他一樣,不過心裏還有些羨慕和驚嘆。
仙道手段,誰都稀罕。
忽然間,蒲秀才想起那天在山上遇到的事,那支神奇的筆。
莫非,也是仙家之物?
想到這裏,蒲秀才就要說出來。
但是他又忍住了。
這支筆是從道觀得來的,雖說那尊神像說傳給自己,但終究是道觀裡的東西。
自己若是說出來,張兄若是想要……
給了他,畫便作不成。
畫作不成也罷,但沒了畫賣錢,青喬姑娘的病怎麼辦?
一連串的念頭,像爐上水壺裏冒出來的水霧一樣籠罩著蒲秀才,心裏、眼前都是一片茫茫然。
「不是道術。」
「啊,什麼?」
張道士搖了搖頭,微笑著說道,「你說過這裏,我記了下來。」
「我說過?」
蒲秀才一怔,恍惚想起,很久以前自己似乎確實說過,「張兄,你記性真好,那可是小時候的事……」
說著說著,蒲秀才心裏不禁湧出一股羞愧,聲音也低了下來。
那支筆是張兄的,自己不能要。
便是為了救青喬姑娘,也不能要。
「張兄,你等一下。」
蒲秀才吸了一口氣,起身從書桌上將那支神筆拿了出來,放在張道士面前,「張兄,有件事……」
不待他說完,張道士已經伸出手握住那支筆,喃喃念道:「原來在這裏。」
蒲秀才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張兄,這支筆可不是我偷的。」
半餉,他嘟囔了一句,說起那天山上的事,「那天我上山找你,怎麼都沒找到……」
「所以,是那尊神像自己給我的!說什麼…什麼…」
蒲秀才撓了撓頭,那天神像說的話竟然一句都沒有想起來。
他有些著急了,生怕道士誤會,「我知道這筆是你的,你…你拿回去吧!」
「天闕筆!」
張道士忽然開口,神色複雜地看著秀才,道,「是你的,不是我的!」
「啊?」
蒲秀才一愣,看著張道士將筆握得鐵緊,張了張嘴,「別,我雖然喜歡,但這應該是你們道觀重器,讓給我……」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張道士忽然鬆開手。
呼的一聲,那支筆自己飛了起來,乳燕投林般竄進蒲秀才懷裏。
蒲秀才驚呼一聲,手忙腳亂抓住。
看著這一幕,張道士釋然一笑,又恢復了平靜,「你看,它是你的。」
蒲秀才雙手捧著筆,看了看筆,又看了看張道士,一頭霧水,問:「這是……為什麼?」
張道士搖了搖頭,神色愈顯平靜灑脫,彷彿丟掉了什麼東西。
他屈指敲了敲茶杯。正巧,爐上的水壺嗚嗚地響了。
蒲秀才見怪不怪,只能暫時按捺住心裏的疑問,取下水壺替他倒上茶。
「有些事,要看緣分。」
張道士一邊說,一邊拿起茶,一飲而盡,「有些東西也是一樣。是你的,便是你的。」
蒲秀才一頭霧水,心不在焉,有樣學樣。下意識地去端茶杯,手碰到杯壁,燙得哎呦一聲。
「你看。」
張道士笑了起來,自顧提壺替自己倒上茶,「就像這茶,我喝得,你喝不得!」
蒲秀才不服氣了,低頭使勁去吹那杯仍舊滾燙的熱茶。
「哈哈!」
張道士又是一笑,再次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蒲秀才眼珠一轉,從旁邊取來一張畫紙,持筆信手一揮。
明明筆未蘸墨,卻在淡黃的畫紙上留下一抹風跡般的長痕。
呼呼……
筆剛離紙,這裏便憑空生出縷縷微風,吹動杯中熱茶輕輕晃蕩,漣漪不絕。
蒲秀才一揚脖子,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妙哉!妙哉!」
張道士全程目視著這一切,神色震動,彷彿看到了什麼了不起的事,合手鼓起掌來,「畫心天生,筆下有風!」
「哼哼!」
蒲秀才脖子仰得更高,一揮手,「小意思!小意思!張兄莫要贊了!」
實際上,他的嘴巴已經咧得老大,心裏狂呼「燙死了燙死了」!
畢竟,那支筆雖然神奇,但喚出來的風也只有一陣,方才茶水還沒涼哩!
「哈哈!」
張道士啞然失笑,只是豎指敲杯,叮叮作響,「倒茶!倒茶!」
蒲秀才鬆了一口氣,將筆揣進懷裏,提壺倒上茶水。
這一回,張道士沒有急著喝。
他沉吟半餉,看了蒲秀才懷裏一眼。
蒲秀才知道他是在看那支筆,伸手拿了出來,咬了咬牙道:「張兄,你要是喜歡,就……」
張道士笑了起來,問:「就給我?」
「咳…」
蒲秀才咳了一嗓子,面露大氣:「咱倆一人一半嘛!你要用,便來找我!我要作畫,就去觀中找你!」
張道士默然,又搖搖頭,呢喃道:「天闕筆,是你的,別人用不了,我也用不了!」
「留仙!」
他端起茶杯,細品慢飲,一杯野山茶卻喝出了茗茶的味道,「天闕筆雖然只有你能用,但有些人如果想奪,也能奪得走。所以不是必要,你不得展露於人前,特別是那些有道行之人面前。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蒲秀才鄭重點頭,道:「我省得。」
張道士放下茶杯,又微微一笑:「不過,天闕筆雖然厲害,但終究只是一支筆,一件死物,不可太過執迷!須知人生……尚有更多樂趣。」
說著,他故意朝青喬所在的房間看了一眼。
蒲秀才臉一紅,這才想起自己屋裏還藏了一位姑娘,張兄肯定是誤會了!
他正要解釋,張道士已經站起身,提起木匣笑著往外走。
「誒!張兄。」蒲秀才連忙起身去送他。
兩人走到院外,蒲秀才還沒想好怎麼說,張道士已經揮手作別。
只是走了幾步,張道士又忽然折返,神色略顯複雜地看了蒲秀才懷裏一眼,道:「罷了!既然如此,這門術法也傳於你!」
「神仙之術?」蒲秀才眼睛一亮。
張道士搖頭又點頭,伸手並指輕輕在眉心一點。
下一刻,他提著燈籠飄然而去。隻留蒲秀才一人站在屋簷下,茫然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