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第二天天亮，蒲秀才也沒有想到可以讓藍妖幫助自己的方法。

妖都沒有日月星辰，但白天無雲，夜晚雲多，可以以此為判斷依據。

現在是夜裏，根據藍妖的說法，蒲秀才他們半妖，是不能出現在城裏的。

蒲秀才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規矩。

他躊躇片刻，還是將疑惑問了出來。

藍妖眼神怪異地看了他一眼，才幽幽地道：「人…這是傳說中的種族了，聽說在很久之前，我們妖並非生存在這個狹小的世界，而是一片廣闊的天地。那裏有高山，有大海，有河流，有日月，有星辰…像無所不有的天堂。」

蒲秀才聽到他的話，頓覺無比怪異。

他沒想到，在這些妖眼裏人間竟然是這樣的美好。

只是一想到自己這些天所見，這個灰濛濛的單調世界，與人間一比較，似乎這樣說也沒錯，這裏就跟地獄一樣。

藍妖似乎也陷入了憧憬，半晌不語。

蒲秀才忍不住問：「你想去人間？」

藍妖照例慢了半拍，才沙啞著嗓音道：「誰不想呢？去人間…這是我們妖的夢想啊！」

蒲秀才已經習慣他的節奏了，卻答不上話。

相比這個單調而殘酷的世界，他也想回人間，只是要先找到青喬！

「可惜，這樣的世界，再也回不去了，人類佔據了那裏。」

藍妖承接上一個話題，繼續道，「傳說中，人與妖有一場大戰，最後我們妖失敗了，被困在了這座囚籠一般的世界裏。諷刺的是，當初征戰王都的那些人族，竟然也被一同關押了進來。」

蒲秀才一怔：「那些人也被困在這裏？」

「哈哈……不錯。」

藍妖的笑聲像夜裏抓到老鼠的貓頭鷹在叫，任誰都聽得出其中的諷刺，「他們是人族的英雄，是降妖的高人，最後卻成了囚徒，一直到死都困在這裏，你說這是不是上天對他們的懲罰？」

蒲秀才說不出話來，只能道：「這麼說，我們半妖是…這些人和妖的後代？」

「不錯。」

藍妖在黑暗裏動了動，「人與妖是死敵，人殺妖，妖殺人，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但是由於那場大戰，妖族實力大損，竟然讓那些人類修士活了下來，而且……還生下了人妖混血後代。」

蒲秀才皺了皺眉，疑惑道：「但即便是這樣，也不能阻止妖將人類滅族吧！」

「哈哈哈……」

藍妖沉默了一會，忽然大笑起來，問：「但如果妖王的王妃也是人呢？」

「這！」蒲秀才愣住了，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

「除此之外，那些人修選擇的妖族配偶都是高級妖族。」

藍妖幽幽地道，「所生的後代半妖，雖然一半人血一半妖血，但論血統仍舊高貴，對低級妖族有天然的壓製。那些純血妖族厭惡我們，不願意承認我們的存在，卻又忌憚我們的血脈，不敢過於傷害我們。我們只能生活在妖的夾縫裏，卻要承擔著妖的命運。這是我們半妖的悲哀。」

聽到這裏，蒲秀才竟有幾分感同身受起來，心有戚戚。

「妖界的環境越來越差了。」

藍妖幽幽地道，「聽說很多年前，這個世界雖然沒有日月，但天空還是白色的，而現在只剩下一片鉛色。」

蒲秀才心裏一動，問：「為什麼？」

藍妖搖搖頭：「這天地間沒有什麼可以永恆，人是這樣，妖也是這樣，世界也是這樣。這裏不是一個完整的世界，天地邊界有限，但妖卻越來越多，元氣越來越少。現在這麼多年過去了，它已經不堪重負，老了，要死了。」

三角帽下，蒲秀才張大了嘴巴，彷彿在聽神話故事，但是理智卻告訴他，面前這隻半妖說的都是真的。

「世界……也會死……」蒲秀才心裏震撼難言。

他忽然想到張道士所說的那第二個故事，那名大妖襲擊紫霄宮，便是為了補天之法。

「很多妖都說，老妖王的消失，是去尋找補救世界的方法。」藍妖沙啞著嗓音道，「只是都十八年了，他還未歸……」

蒲秀才說不出話。

因為他知道那位老妖王已經死了，永遠回不來。

對老妖王的死蒲秀才並無多少感觸，只是一想到他是青喬的父親，又為了無數妖而死，不免讓人心生敬意。

然而，紫霄宮因他而滅，張兄的七位師兄弟和師父也因此而死。

既然是這樣，老妖王便應該死。

一時之間，人與妖，英雄與妖魔，對與錯，善與惡，讓蒲秀才如墜迷霧。

他忽然意識到，在龐大的種族之爭面前，普通的善惡對錯，已經失去了意義，隻留下生死。

生與死，似乎才是生命的真面目，而非善惡。

蒲秀才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藍妖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千機，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蒲秀才搖頭，略作沉吟，忽然問，「你恨人嗎？」

這一會，黑暗裏長久沒有迴音。

蒲秀才有些疑惑，忍不住向藍妖所在的方位看去，卻發現那裏空空如也。

他心裏一驚，「藍……」

「噓！」

沙啞的聲音在他身旁響起，「不要說話。」

蒲秀才臉色一變，同樣察覺到了異樣。

石塔外，正有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在靠近，伴隨著聲聲嘶吼。

「妖兵？」蒲秀才握緊懷裏的古劍和字元，不敢動彈，連呼吸都輕了幾分。

腳步聲越來越近，嘶吼聲越來越大，沒有任何停頓和遲疑。

「跟我來！」藍妖忽然開口。

緊接著，蒲秀才便感覺手臂一緊，被一股輕飄飄的力量拉著前進。

在這股力量之下，四周光線交錯，陰影湧動。

下一刻腳踏實地，他已經站在了石塔塔頂。

頭頂是一成不變的灰色雲霾，彷彿大火燃燒後的灰燼，而下面則是廢棄的石屋、彎曲的窄道，和凌亂的荒草叢。

石塔前，一隊衣衫襤褸的醜陋妖兵嘶吼著闖進去。

兩個體型巨大的妖兵則留在外面，看押五六個瘦弱的小妖，時不時揮動手中長鞭，毫不留情地抽在他們身上，頓時鮮血淋漓，慘叫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