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秀才僵硬地抬起頭，看到就頭頂一根旁逸斜出的樹枝枝頭，坐在一個巴掌大小的人兒，一襲玲瓏花衣，彷彿是隻存於夢幻中的精靈。

但是蒲秀才卻下意識地後退，再後退。

藍妖也凝聚一把陰影長劍，姿態戒備。

這玩意看著可愛無比，但也恐怖無比啊！剛才在石宮中的一幕，一人一妖還歷歷在目呢！

連那三隻凶神惡煞的鬼將，都被這小東西壓製住了。

魅靈對他們的態度似乎一無所覺，仍舊咿咿呀呀的叫：「喝……喝……」

「呃…」

蒲秀才一邊往後退，一邊偷偷摸摸將天闕筆往懷裏塞。

只是剛塞了一半，眼前忽然一花，然後聽到藍妖一聲低喝：「小心！」

蒲秀才心頭一跳，緩緩扭過頭，看著站在左肩上的魅靈，聽著「喝……喝……」的咿呀聲，頓時頭痛無比。

他勉強一笑，「好好……喝喝……沒問題！」

蒲秀才深吸一口氣，強忍住像是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的威脅感，提筆揮畫。

站在肩上的魅影立刻喜笑顏開，五彩斑斕的小翅膀輕輕扇動，眼巴巴看著。

寫到一半，蒲秀才忽然停筆，臉上露出一絲尷尬。

失敗了！

這麼簡單的水字元竟然寫錯了！

他瞥了一眼肩膀上的魅靈，看到它沒有表現出像狗沒吃到肉就咬人的情況，立刻重新再寫。

這一次，總算沒出問題。

看著道紙上金光綻開，在筆尖凝成水球，蒲秀才長舒一口氣，感覺比寫一道明字元還累。

「喝……」

肩膀一輕，魅靈已經飛到了筆尖。

「速度好快！」蒲秀才心裏一凜，更加謹慎不敢亂動了。

魅靈飛到水字元形成的水球前，看上去比水球大不了多少，探頭輕輕在上面一嘬，水球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

不過幾個呼吸，便被它喝得一乾二淨，古怪的是它的形體卻沒有任何變化，連小肚子都沒鼓。

喝完水，它傻兮兮地笑了幾聲，然後搖搖晃晃像喝醉了酒一眼，重新飛到蒲秀才肩上。

淡淡的光芒在魅靈身上亮起，它身上的花裙開始上下拉長，猶如一朵盛開的花瓣，又徐徐收攏，最終變成一顆花蕾，才停止變化，一動不動。

「這……」

蒲秀才目瞪口呆的看著連番變故，有些不知所措了，求助似地看向藍妖。

藍妖看著彷彿長在他肩上的花骨朵，眼睛裏掠過一絲瞭然，隨即一把抓住他，道：「趕緊走！」

嗡……

世界變成黑白，一人一妖遁入陰影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

半個時辰後，王都。

一間廢棄的破屋裏，蒲秀才左右謹慎張望了一陣，才小聲道：「你確定我們躲在這裏安全？」

藍妖安安靜靜，「它們損失不小，城裏更難找。」

「也是！」

蒲秀才也懂燈下黑的道理，剛放鬆下來，又苦著臉側頭，「那這個……怎麼辦？」

他肩上那隻拳頭大小的花蕾仍舊穩穩噹噹地盤踞著，與灰不溜秋的毛皮衣一比，顯得分外顯眼。

藍妖沉默半晌，道：「它不會傷害你。」

蒲秀才翻了個白眼：「你確定？」

藍妖說道：「或許是一件好事。」

「不害我就行，好不好事無所謂。」蒲秀才吐了一口氣，坐在旁邊的石墩上。

實際上，他心裏也覺得這隻奇怪的魅靈不會害自己。

當然不是因為魅靈長得美就心腸不壞，而是那道水字元給了他信心。

這隻魅靈明顯是剛出生，就相當於一個嬰兒，但嬰兒也要吃飯喝奶，而他的水字元就起到了這個作用。

如此一來，總不能打死他這個奶娘……不，奶爸吧！

雖然這樣想讓蒲秀才覺得有些羞恥，但是大丈夫行事無羈，不能在乎一二小節。

蒲秀才終於在心裏說服了自己，立刻轉移思緒，向藍妖問了一個一直想問的問題：「那三名鬼將……似乎很在意這隻魅靈？」

剛才的情形，那三名鬼將哪裏只是很在意，簡直就像是看到了稀世珍寶，反而對他倆看都不看一眼。

這樣一算，這隻魅靈實際上幫了他們大忙，不然沒有這麼容易擺脫鬼兵。

藍妖看了蒲秀才肩上的花蕾一眼，沙啞著嗓音道：「這不是普通的魅靈。」

蒲秀才來了精神，他對這些稀奇古怪的事最有興趣了，「怎麼說？」

藍妖道：「即便是在上古諸多種族之中，魅靈也屬於數量最少、最奇特的一族，十分稀少。每一隻魅靈，都是大自然的精靈，天生就受到天地的眷顧，擁有神奇的力量。只是禍福相依，魅靈的神奇也成了其他族裔窺探的原因，成為修鍊邪術，煉製丹藥的材料。」

蒲秀才一愣：「用魅靈煉丹？」

藍妖看了蒲秀才一眼，道：「這種事人族做得最多。」

蒲秀才眉頭一皺，沒有說話。

藍妖繼續道：「除此之外，魅靈對鬼物亦有大用，只要佔據了魅靈的軀體，它們就能擁有真正的生命。」

蒲秀才點頭：「這就說得通了！」

這種能力的確對那些鬼將有著致命的吸引力，畢竟做鬼總不如活著舒服。

鬼物的世界混沌一片，沒有嗅覺沒有觸覺，甚至連視覺和聽覺都發生了變異，雖然仍舊存在於世間，卻也是一種煎熬，像是深處地獄。

相比之下，殺死蒲秀才和藍妖，只是一種遊戲和討好鬼王，算不得什麼。

「這可能是天地間最後一隻魅靈了。」

藍牙沙啞乾澀的聲音裡透著些許悵然，「上古之時，魅靈遭各族捕殺，於是與妖族結盟，尋求庇護。在最終一戰，也與妖族一起被封印在了這座囚籠裡。只是沒想到，它們沒有被人族和其他種族滅亡，最後卻消失在了昔日的盟友妖族手中。現在，這座囚籠即將塌陷，妖族也將迎來自己的毀滅。也不知道，這座囚籠之外，是否還有其他的妖族……」

蒲秀才知道她是在說妖界的消逝，雖然無法感同身後，也有幾分戚戚之感。

片刻的沉默，藍妖看著蒲秀才道：「如果可以的，帶它離開這裏吧！」

蒲秀才渾身一震，訕笑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離開……」

藍妖轉過身，沒有說話。

這間隱蔽狹窄的小屋裏，陷入了長久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