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全知的……」

這幾個字對於真理雷霆女神來說重若千鈞，只有伴隨著雷鳴之聲才能講得出來——雖然費奇認為雷鳴聲是用來掩蓋這句話，不讓別人聽見的。他側側頭，可以說是大膽，可以說是無畏，總之是用了觀察一個人，甚至是魔鬼在審視靈魂的那種目光看著真理雷霆女神。

不出意外地，費奇的雙眼遭到重擊，血從眼窩中流了出來，疼痛直刺入腦。「你應該從這樣的行為裡吸取教訓，」女神聽到費奇道歉以及求救之後，才揮揮手用神術治好了他。「善良和威嚴是一體的，我覺得你應該懂得。」

「明白了。」費奇點了點頭，擦去臉上的血痕。這一次不虧，至少知道女神的容忍底線，接下來再談話就懂得分寸了。

在女神承認自己並非全知的那個時刻起，儘管隱藏在雷聲之中，費奇依舊聽出了女神情緒上的細微變化。這種變化是人性，是可以接近的，不管是費奇人的部分還是魔鬼的部分都能更加適應。「女神大人，我從不相信會有全知者存在。就像一個世界來說，想要知道這個世界的所有東西，那麼它本身就要和這個世界一樣。可即便是它和世界一樣，也不代表它能理解自身。一個字，至少需要一個字的空間進行存放，需要消耗更多的空間理解。我認為，追求全知是世界上最沒有效率的事情。」

「很有趣的理論，但你的出發點是人，而不是神靈。人太小，總要生存在空間之內；而神靈可以創造比自己空間更小的世界，那它就全知了。」

「我們是在討論造物故主嗎？」

「你的反應很快。」女神點了點頭：「說說你對造物故主都知道什麼。」

關於造物故主，女神的教典中也記載了很多，大意是描述了他太過疲勞，所以鄭重地將世界的管理權交給真理雷霆女神，然後沉睡以恢復力量。不過，費奇知道女神問的不是這個。

「他造了不止一個世界。我不知道八目族的世界是第幾個，但我推斷這個世界比八目族世界要晚。我大膽地猜測一下：毀滅世界的也是造物故主，所以才會有八目族的預言。因此，有一個我非常不想承認的推斷：根據精靈的預言，這個世界也快遭殃了，對嗎？」

「我是這個世界的管理者，如果我說是，那麼它肯定就將遭殃。」女神先用含混的話回答了費奇的問題，然後用充滿雷霆的雙目看著費奇：「這是第三個。第一個很短命，死氣沉沉。第二個就是八目族原來的世界，充滿生機、充滿原始野性的力量。這個就好多了，有了真正的文明。」

「你能發現八目族這很好，她們是第二世界裏極少數有了文明狀態的生靈——儘管她們的文明是魔鬼崇拜。不要用驚訝的目光看著我，第二世界沒有神，她們能發現造物神還是由我幫助才做到的。」

「所以說，你在過去不是神？」費奇發現了一個大秘密——雖然也沒什麼用就是了。

「我於第一世界誕生，被帶到第二世界，就如同八目族被帶到此地一樣。這樣的旅程帶給我很多收穫，我在萬物之中選擇了真理和雷霆。」

「那旅程還會繼續嗎，？」費奇突然問道：「女神大人，你重置神國、召喚聖徒，是在打包自己的東西，準備新的踏上旅程，比如前往第四世界嗎？」

「你在用還沒有發生的事情來質疑我！」

「你說過我很特別，而我也說了自己最大的問題就是會永遠質疑你，不管你展現多強的力量或者多高的智慧。」費奇看著女神，然後指著面前的水晶說道：「我不說未來，隻問問過去：這種水晶在第一、二世界毀滅之前，是不是也出現過？」

「只有第二世界。」女神的話如同一盆涼水當頭澆下。「水晶並非必然，但也算是一個徵兆。費奇，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要不要來我的神國？」

「能不能送我回到我原來的世界，我的家鄉，我靈魂來的地方？」

「那超出了我的能力，我做不到。」

「那我不想去你的神國。我對那裏沒什麼感情。」費奇想了想，又搖了搖頭：「不，說的不準確。我如果去了那裏，只會痛苦的活著——那樣一來我還不如下地獄去呢。」

「看來你對我意見很大。」真理雷霆女神盯著費奇，表情肅穆、神態專註。似乎在這個時刻，費奇接下來要說的話比小山一樣的水晶晶簇還要重要。

「這個世界不是你造的，你只是來管理它，丟棄了有什麼可惜？所以，我對你沒什麼意見。只是我要告訴你一點凡人的智慧：總是毫不可惜地丟東西，你最終什麼都不會擁有。不過呢，你似乎有無窮的生命，時間對你來說恐怕也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這是一種我難以理解的視角。我沒法指責你什麼，更沒有力量來阻止或者改變你，但我可以發發牢騷。哼，或許等這個世界毀滅的時候，我的這點小牢騷早就淹沒在絕望的祈禱或者詛咒之中了。」

女神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不管是真理還是雷霆，這兩者似乎從來都沒有具備過感情。費奇捏緊拳頭，很想揮上去，可他也很清楚這不會有絲毫影響。既然沒有影響，費奇便閉上了眼睛，想著如果世界末日降臨，自己有什麼還想做的，要怎樣一步一步實現這些想法。就在這個時候，他靈光乍現，突然想起了曾經讀過的那段預言。

「女神大人，」費奇的聲音有些顫抖：「你已經預測到要下雨，還要努力點燃濕柴嗎？」

「當然。如果我不來做這件事，誰能來做呢？雨後要有火，這樣新來的孩子才能吃上熟食。」女神終於不再板著臉，一個淺淺的微笑在嘴角出現。「很高興在這個世界裏，最不可能信仰我的人還能記住這個寓言故事。」

「你之前在考驗我？還是你故意這樣說來安慰我？」費奇沒法閱讀女神的靈魂波動，所以也就失去了判斷她說的話是真是假的能力。

「是考驗沒錯。至於是不是安慰你……」女神停頓了一下：「根據我對你的了解，你不需要安慰，你只需要行動。」

「既然你這麼說了，那能告訴我接下來如何行動嗎？」

「告訴教樞的那些傢夥，就說你找到了神諭中的東西，告訴他們重新整理教典，好好反思自己到底錯過了多少智慧。至於毀滅與重生教派，既然他們選擇與惡魔合作，那就應該用雷霆的姿態進行打擊，絕不姑息。」

費奇點了點頭，女神的這幾個安排都在意料之中，但它們都沒有下面的大事重要：「不告訴教樞有關第一第二第三世界的信息嗎？」

「我將這個判斷留給你，你可以說也可以不說，更可以選擇什麼時候以及對誰說——當你覺得對他們有利的時候。」

「呃，我是說我其實挺想知道它會在什麼時間以怎樣的形式發生。」費奇用手指撓撓臉，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女神大人，儘管我也有那種破罐子破摔、光腳不怕穿鞋的精神，但不代表我沒有怕死這種人之常情。」

「這是造物故主的秘密，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女神一邊說著，一邊走到水晶跟前，然後將手放了上去。在一陣燦爛奪目的閃光過後，巨大的水晶樹消失了，隻留下一個被黑色石頭包圍的巨大空洞。

「通過這些水晶，我能夠一窺造物故主的想法。裏面有線索、有知識，也有無數嘈雜而混亂的聲音，需要我花費時間進行消化。不過這種努力都是值得的，尤其是在面對新舊世界交替的時候。」

費奇微微鞠了一躬：「作為這個世界一個渺小的被管理者，我得向保護者表達敬意。」

女神用淡然的表情看著費奇，過了幾秒後嘴角微微彎起，說道：「你應該沒有其他水晶要給我了吧？我這就要回去，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你這次做得很好，我應該給你獎勵。你可以提三個問題，我會告訴你我所知道的最正確的答案。」

費奇差點就脫口而出問一句「只有三個問題啊」，幸好他忍住了，不然真的就浪費一個機會。「女神大人，第一個不是問題。八目族保管這些水晶，在您來之前她們已經決定將其獻給您，尋求您的庇護。我想即便作為等價交換，這件事也應該有個結果。」

「不愧是魔鬼，真的很警覺很會算計，說話滴水不漏的，一個問題都不想浪費……」女神被逗樂了，終於笑了兩聲，並以此方式朝著費奇腦袋發射兩顆閃電球，給他來了個爆炸式燙髮。隨後，她手腕一翻，憑空變化出一個散發著柔和白光的能量球，隨手丟給費奇。「將這個給麗茲，告訴她八目族要改個名字並與過去決裂，作為一個新的智慧物種崇拜我，然後生活在我的庇護之下。」

「好的。」費奇好奇地用手指戳戳能量球，感受到彷彿橡膠一樣的手感。他可以隱約看到能量球的光芒之中隱藏著數以億萬計的法術符文，在以非常快的速度閃動著，無法用肉眼捕捉。只是簡單一瞥，他就感到頭暈目眩，整個大腦快要死機了。

「你別弄破它，除非你想被永久變成女性，不成為比我更強的神就沒可能解除。」

費奇立刻不好奇了，手指離著水晶球越遠越好。「嗯，女神大人，你也挺忙的，我趕緊問問題吧。第一個問題也是最重要的：你能阻止那件事嗎？」

「能。」女神點點頭：「順便我多告訴你一點兒：我很樂意做這件事情。」

「那代價呢？」

「你第二個問題就難住我了。」女神搖了搖頭：「問下一個吧，也是最後一個了。」

問什麼好呢？費奇在短短的一瞬間就想到無數問題，比如法術、時空、靈魂，比如天使和魔鬼，比如歷史的隱秘，比如未來的走向。可當他抬起頭看著女神的時候，發現這些問題都太遠、太大，或許先活在當下，從跬步開始積起，那些問題總能解決。

所以，他突然便只剩下一個問題可問：「女神大人，你說過教樞遺漏了很多智慧，他們要回頭再梳理是不是存在錯誤。因此我想問這個問題：土豆、蘿蔔這些食物，真的被詛咒了嗎？」

「曾經的確是的，但早就被我解除了——我怎麼可能放任魔鬼大規模使用詛咒，我又不是造物故主。」看得出來，女神對自己能和造物故主有所區別很重視，尤其很看重自己能夠在某方面比造物故主做得更好。「這個神諭早已下過，只是整個教會都沒能理解，因而錯過。」

這麼說土豆大麵糰沒有罪……費奇看看聖光小天使，覺得以後絕對要對它好一點，畢竟它那份工作真的做得很辛苦——至少換位的話費奇肯定是不幹的。

「好了，我要走了費奇。等我走後，你沿著水晶留下的坑向下挖掘。我在那裏給你留下個聖徽，以後你就戴著它吧。畢竟你又不是真的信仰我，總掛著我的名頭騙人也不好。說真的，我真應該用一道雷劈死你這個費奇·霍爾。」

「女神大人，我叫做閻瑞，我想我應該告訴你。」費奇指著自己：「我現在只是用著費奇·霍爾的身體而已。」

「我在第一世界時還不是神，曾經有個叫做烏卡的乳名。我不曾擁有其他名字，現在也用不著除了真理雷霆女神之外的名號。你能讓我想起這個名字，我很欣喜。」

欣喜兩字話音剛落，女神就從費奇面前消失了，彷彿之前這裏只是個幻影而已。費奇對著女神曾經站立的地方注視了幾秒，然後收拾精神，托著能量球向外走。洞穴中，隆隆雷聲還在隱隱回蕩，不過之前耀目的亮光已然消失，八目族的視力也在恢復之中。她們只能朦朦朧朧看到大約手臂距離之內的東西，但每個人都相信自己看到了托著能量球的費奇。

靠著氣元素繩索的幫助，費奇再次爬上地下洞穴的懸崖，沿著來路返回。不過，他差點被迎面而來的最高教母麗茲撞死。由於心中掛念族人的安危，在隔絕通道的力場一消失，麗茲就以無可匹敵的氣勢向回沖。幸好費奇使用全域視野提前看到了她，把自己緊緊貼在通道牆壁上躲避，不然就冤死了。

「沒事兒，女神已經答應了！」費奇趕忙叫住她，並給她展示手中的能量球。

他還沒說更具體的事情，就看到最高教母熱淚盈眶，十二條淚痕在美麗的面龐上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