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宮，甘露殿。

藏身鹹池殿幾個月的李世民，終於出來了。

李世民此時已經十分消瘦，身體似乎仍然不好，半歪在寬大羅漢床上，神情懨懨的看著站在殿中的群臣。

長孫無忌和李治分列左右，來濟站在殿中，一字一句地向李世民奏報李承乾這幾天的所作所為。

「太子殿下給高中書定的罪名是搶劫黃金，意圖不軌，……太子殿下一路走，一路斬殺當地豪紳，關中各地刁民紛紛前去告狀。現在隨著太子殿下車駕的百姓據說已達數萬之多……」

李世民平靜地聽完來濟的奏報，沉默著，不說話。

來濟稟報完，默默退回去。

殿裏群臣也都低下頭，不敢稍動。但群臣都知道，今日這殿裏肯定要有人說話。而且，只要開口說話，說的內容就可能影響今後數年的大唐，甚至是這大殿上很多人的身家性命。

一身玉色長袍的李治，站在殿中玉樹臨風，如果只看外表誰都要贊一聲「英俊瀟灑的俏皇子。」

只是李治此時心裏非常惶恐，李承乾已經進關了，還殺了那麼多人……如果讓李承乾進了長安城，他會不會也如長孫沖、高履行一樣，被李承乾殺了……

李治心裏沒有底，所以他時不時偷看李世民和長孫無忌。

李世民和長孫無忌都知道李治不時偷看他，但是兩人都沒有理會李治，因為李世民也在看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卻面無表情，好像毫無知覺，他也在等，等李世民先說話。

……

不知過了多久，殿裏的大臣似乎都已經石化了。

李世民的臉色又從鐵青轉回正常，有氣無力的道：「無忌，你說說，現在該怎麼辦？」

長孫無忌聽了連忙走出班列，躬身行禮，聲音溫和中帶著哀傷道：「太子殿下乃國之儲君，臣不敢妄言。」

群臣聽了心裏巨震，長孫無忌果然高明，這是逼著李世民公開表態廢太子啊！

李治不由抬頭看一眼高高在上的李世民，心裏暗想：以前每次李承乾岌岌可危時，父皇都會站到李承乾那一邊，然後任由李承乾大殺四方……

李世民聽了長孫無忌的話，又看看殿裏群臣，有氣無力地道：「滅國之功還沒有賞……」說到這裏他頓住不往說。

長孫無忌心裡冷笑，到了這個時候，李世民還想甩鍋？

長孫無忌沉默以對，過了一會兒，見李世民仍不往下說，就默默躬身行禮，準備就轉身離去。

那意思既然不肯廢你兒子，我也愛莫能助。

可就在長孫無忌直起身時，卻聽李世民咬著牙道：「不過，孽子既然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也難做大唐的皇太子了。」

殿裏群臣震驚了，這可是李世民第一次公開提出要廢太子。

當年李泰跟李承乾爭儲的時候，李世民那麼支持李泰，卻也從來沒有公開提過廢太子的話。

後來，李承乾強勢崛起，李世民想教訓他，都被李承乾當著百官的面頂的無地自容。

現在李承乾剛剛平定遼東，手握大軍權勢滔天。

李世民卻公開說這樣的話，看來這一次，父子倆是不可能和解了。

長孫無忌聽了李世民的話，心裏是一松，但是面上卻不顯露。

李治卻急忙走到中間，急聲道：「父皇，不可啊！」

「嗯——？」

李世民心裏明鏡似的，面上仍疑惑地看著李治。

李治早就打好腹稿了，當下兩眼含淚道：「太子哥哥這次回長安，可是帶著幾萬將士回來的，父皇龍體欠安，若是太子哥哥……，天下誰人能製……」

這是明說李承乾要造反。

李世民聽了臉色陰沉的能凝出水，呼吸也漸漸地粗重，眼裏凶光大盛，最後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兩個字。

「怎麼……」

李治看見先被嚇的低下頭，不敢與李世民對視。李世民又把目光轉向殿裏其他大臣，見他們都不敢與自己對視。才收回目光，意態從容的呵呵一笑。道：「孽子不過藉助朕威勢，滅了高句麗，他身後的那此將士，哪一個不遵朕這個皇帝？

造朕的反他差的還遠。」

李世民說罷這段話似乎給自己了勇氣，半歪著的身子都坐直了，看著群臣，顧盼自雄。

「陛下自是英明神武。只是如今陛下龍體欠安，居於深宮靜養，若太子殿下造謠陛下……，然後蠱惑軍心，萬一大軍嘩變，恐怕難以收拾。」

長孫無忌沒有說出來話，大殿上的人都明白。

在當今的大唐朝，李世民不出現，李承乾就最大。如果李世民現在死了，李承乾佔據大義名分，外加數萬精兵，他就是無敵的。

「哼！」

李世民自然也聽出了長孫無忌的意思，重重的哼一聲，十分霸氣地道：「這怕什麼，朕還沒有死。到時候朕親自披掛上陣，到了兩軍陣前。」說到這裏，李世民緩緩起身，兩眼透出殺氣，威嚴地掃視群臣，沉聲喝道：「看看他哪一個，敢對朕不敬？」

群臣看著李世民雖然瘦的都脫像了，但是李世民積威多年，一旦露出王霸之氣，還是很嚇人的。

不管幾日後在戰場上效果怎麼樣，反正現在這殿裏的群臣包括長孫無忌都被李世民震攝住了。

只是正當群臣被李世民霸氣所震攝時，李世民卻慢慢的歪倒在羅漢床上。

「父皇！」

「陛下！」

李治和長孫無忌見了驚呼出聲，慌忙上前，扶住李世民，擔憂地看著李世民。

李世民臉上帶笑，很灑脫地道：「看來朕是老了……」

「父皇……」

李世民話還沒有說完，李治已經開始揉眼睛。

李世民慈愛地摸摸李治的頭，語氣堅定地道：「雉奴不要擔心，朕就是死，也不會把皇位傳給那個孽子。」

李治聽了這話，感受到了如山的父愛，立時心花怒放。

「陛下還是保重龍體要緊。」長孫無忌低聲勸道。

李世民很聽勸地道：「好，事情就交給你們了，朕先回鹹池殿。」

李世民說罷，他身後的內侍便上前扶起李世民，坐上李世民來時乘坐的步輦。

「恭送陛下。」

群臣在他身後行禮。

……

……

長安城正東，百十裏外的平原上。

哐當，哐當，哐當……

夕陽下，一蜿蜒的長河波光鱗鱗，一大片由白色帳篷組成的軍營，連綿數裡，沿河而建。

李承乾身穿一襲月白色的布袍，柱著拐杖，一瘸一點地順河邊的小路去巡視營盤。

程務挺頂盔貫甲，率領百十個精銳護衛，隨行保護。

這些護衛都穿著鎧甲，每走一步，甲葉子碰撞聲「哐當、哐當」地傳出很遠。

無論是軍營裡的將士，還是住在營裡的百姓，離著很遠就能看見李承乾來了。

普通將士和百姓，遠遠看去就覺得李承乾很親切，但又不敢冒然走到李承乾面前。

「太子殿下現在速度，咱們再走三天就到長安城下了。」程務挺一邊走一邊向李承乾稟報，近日大軍行程。

李承乾聽了不由站住，抬頭眺望夕陽，心道：長安城應該不好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