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十這一日，凝月等四人踏上回裴留的小道。坐在馬車上，小蘭看著凝月心事重重的樣子，說：「姐姐不要灰心，我們還會有辦法的！」

凝月看著小蘭，笑了一笑，說：「真是求之不得，求不得。」小蘭聽不明白，搖了搖頭：「姐姐說得是什麼意思？」

凝月說：「之前，姐姐太任性了些，先是私自離宮，又是故意疏遠陛下，再就是擅自主張，一心求死，但求心安；如今又是這般急切地想要得到陛下的眷顧；我還是那個率真又充滿自信的裴凝月嗎？」小蘭看著凝月，疑惑地說：「姐姐一直都是姐姐啊！」

凝月搖了搖頭說：「如果可以，我更願意做個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裴小姐。」小蘭還是不明白，隻說：「無論怎樣，我都會和姐姐在一起。」

日頭偏西的時候，凝月的馬車停下來，小安隔著車簾說：「前方有兵士擋住了去路。」凝月說：「發生了什麼事？」小安說：「有官員路過此處，暫時徵用了這條小路；夫人放心，不過一個時辰，就可以恢復通行了。」

凝月坐在車上，閉目養神。小蘭下車來，為凝月砌了熱茶，抬腳上車，隔著頭上帶著的紗笠，不自覺往遠處看，隱約看見一個人正在向這邊窺探。小蘭不敢聲張，進到車內，看見凝月頭上已經帶了紗笠。小蘭有些慌張地說：「姐姐，有人在窺視我們。」凝月不動聲色地說：「妹妹別害怕。」

又過了半個時辰，馬車外面什麼動靜也沒有，凝月慢慢掀起車窗簾，向小路上看去，只見兵士一對一對走了過去，間或有騎著馬的將官過去，只是普通的帝都官員的出行的儀仗，沒有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凝月也就不再留心，轉回頭來，輕輕地鬆開手，窗簾慢慢地落了下來。

就在凝月轉眼的一霎那間，驟然一個熟悉的身影落在凝月的眼裏。凝月伸出手去阻擋住落下了的窗簾，大睜著眼睛看去，只見皇帝陛下沉靜寂然地端坐在馬背上，目視前方，走進了自己的視線。

凝月突然看見皇帝陛下，掀著車窗簾的手一縮，車簾落了下來，擋住了凝月的視線。凝月坐直了身體，使勁眨了眨眼睛，心像是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一樣，凝月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隻過了一小會兒的，凝月又伸出手去，掀開簾子，再次看向皇帝陛下，進入凝月眼簾的卻是皇帝陛下的背影。

皇帝陛下落寞的背影越行越遠，凝月的眼眶中充滿了淚水，視線越來越模糊。似乎有一人一騎靠近皇帝說了些什麼，皇帝在馬背上活動了一下身體，向凝月這邊看了過來，目光只是風輕雲淡地停留了一小會兒，又轉過身去，看向前方。

凝月看見中興皇帝的臉龐，淡雅如霧，湛然若神，少了之前習見的決勝千裡，毫髮不爽的飄逸灑脫。凝月目送著皇帝轉過臉去，心就像是絲線撕扯著，要滴出血來。

凝月毫無顧忌，深情地望著中興皇帝的背影，心中亦是瞭然。凝月看著中興皇帝越走越遠，混跡在人群中，看不清楚了，眼淚忍不住地流了下來。

凝月坐回到車廂裡，一直靜坐著。直到小安來說，前方道路已通，可以行路了。凝月才回過神來，點了點頭，馬車又向裴留行去。

日落的時候，凝月他們來到一處客棧。店小哥上前來對小安，說：「客官，前面沒有什麼客棧了。我們這裏還有三間上房，房間打掃得乾淨得沒話說，客官就在這裏打尖住店吧。」

小安說：「夫人，我們今晚就這在這裏休息如何？」凝月點了點頭，一行人在客棧住了下來。

夜深人靜的時候，小蘭已經睡著了，凝月躺上客房的床上，想起路遇皇帝陛下的一幕。凝月不得不承認，時隔七年，自己起死回生後，再見到皇帝李惟勤，還是被嚇到了。凝月更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皇帝李惟勤兒子李傳璋的生母，要說從前皇帝對自己與別的女子有什麼不同，除了這張與穆貞兒想像的臉龐，再就是自己的這一副身軀。皇帝不過是剛剛好喜歡上了自己這幅修長青澀，又帶著有一些驕傲，與帝權毫無威脅的女子的軀幹而已。想到這裏，凝月的心一下子就涼透了；不一會兒，又有一個念頭湧上了上來：如今自己是李傳璋的生母，再也不是從前那個與帝權毫無關聯的人了，皇帝李惟勤還能容的下自己苟活在世間？凝月被這個念頭嚇得渾身冷汗直冒。

凝月開始後悔當初自己決定來皇陵了，與皇帝陛下恢復舊情，重歸於好的想法太草率天真了，此刻，令凝月感到慶幸的是在小路上，皇帝李惟勤並沒有發現自己。無可奈何之下，凝月下定決心先回裴留見父母親。凝月的心事已定，恍恍惚惚也就睡了過去。

三更半夜，凝月睡覺的屋門被輕輕地推開，只見又一個身形，跨過門檻走進屋內，房門又在來人身後輕輕地關上了。來人不緊不慢地走到凝月的床邊站住，就著房中的光線細細地審視著凝月的臉龐。來人不是別人，就是皇帝陛下李惟勤，其實，日間在官道上，皇帝已經看到凝月乘坐的馬車了。

皇帝李惟勤只看了一眼睡在床上的人，就確信床上之人就是裴凝月，只見皇帝雙眉緊鎖，一臉的凝重，此刻皇帝的內心不是喜悅，而是說不出的煩躁。在皇帝李惟勤看來，裴凝月已經是個死人，在凝月才剛離世的時候，皇帝也會常常想起那個讓自己身心愉悅的漂亮女子，時不時地發些小脾氣，任性恣意，努力向自己證明，她就是她，一個不同於霍貴妃她們那些，靠取悅自己而活著的女子；後來，璋兒長大了，有著與裴凝月一樣的嘴和下巴頦兒，有時候看著璋兒，自己也會想起裴凝月；璋兒兩歲的時候，自己就親自教養，那個孩子既活波又乖巧可愛，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還能觸類旁通，一點就透，很是討自己陛下喜愛。最近著兩三年來，自己除了處理朝政，更是願意花些功夫和心思教導璋兒，對貞妃娘娘、霍貴妃等人也是越來越冷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