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的營寨在距離戰場一裡之外的大寧河邊上，陳永福領著人馬敗退回來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又累又餓的士卒們亂鬨哄的穿過爛泥塘般的甬路鑽回各自營圏。不多時，佔地極廣的大營升起道道炊煙，吊鬥和望樓上的燈毬火把第次亮起，晚風還帶來遠處隱隱的歡呼聲和歌聲——那是白蠟軍在打掃戰場。

陳德小心的穿過雜亂的營帳，避開隨意丟棄的殘破兵器和盔甲、木箱、籠篦、躺在草地上呻吟的傷兵，七扭八折來到一個高大的白色帳篷外，高聲唱喏：「先鋒營校尉陳德求見。」

裏面傳出朱紹炯怒氣沖沖的聲音，「進來！」

陳德挑簾走進大帳，只見裏面陳設奢華，腳下竟是木質地板，牆上掛著猩猩紅的絨毯，各種傢具器皿無不名貴，散發著炫目耀眼的光芒，鼎爐內香氣裊裊縈繞。朱紹炯正站在一面銅穿衣鏡前，隻穿著牙白色敞開的中衣，露出大片的肥肉，兩隻手不停的撓著，「癢…………癢死了…………快幫我撓…………這…………還有這…………」幾名殷勤小廝，正在穿前繞後的在他身邊忙碌著。

陳德感到好笑，乾咳兩聲，才吞吞吐吐道：「這個……衣服裡有些虱子……乃是軍中正常現象……不瞞殿下，小將身上也有不少……那個……習慣了就好……」

「放屁！」朱紹炯大罵道，「本世子乃皇家貴胄，你能跟我比嗎？這次出城剿匪，我是來建立功業的，不是來看你爹臉色的。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你趕緊調集兩千騎士，隨我回開封。」

陳德聞言大驚，連忙道：「萬萬不可，殿下有所不知，我大明軍法規定，夜晚開啟寨門者——斬立決，更別說引兵離開營盤……我看殿下暫且忍耐一夜，明日清晨我立刻護送殿下離去。」

「我不管！」朱紹炯怒喊道，他一把推開身邊的小廝，發瘋似的拽出掛在角落的寶劍，狠狠刺下去，用力掀起一塊地板，露出下面的草地。

燈光照過去的同時，陳德看見幾隻田鼠一閃而沒，耳邊響起朱紹炯尖利的叫聲：「看見了吧，不光有虱子，還有老鼠，讓我怎麼睡……大明的臉面何在，體統何在？」

陳德不明白虱子、老鼠和大明的體統、臉面有什麼關係。出兵放馬、列陣搏殺，生死只在一線之間，至於斷手斷腳更是尋常，只要能吃飽，睡得好，就是天大的滿足，就有力氣去拚命，就能多一份活下去的機會，誰還在乎這些虱子、老鼠之類的？但是二百多年以降，老大帝國根深蒂固的傳統，使他不敢違拗朱紹炯的意思，只是囁喏道：「……萬一……出點事情……」

朱紹炯見他有鬆動的跡象，繼續蠱惑道：「此地距離開封不過百十裡，快馬加鞭，兩個時辰準能趕到；再說還有你的兩千鐵騎甲護衛，我身邊親兵衛隊也不是吃素的，還能出什麼事情……」

陳德皺著眉頭，顯得很為難，「要不……跟我父親說一聲……」

「你爹要是知道，我還走的成麽？」朱紹炯冷笑連連，「陳德，我是看得起你，才跟你說。你若是無膽，那我便自己走……」

陳德實在沒有辦法，隻好同意，朱紹炯這才轉怒為喜，吩咐手下人抓緊準備，儘快啟程返回開封。

相對於明軍的愁雲慘淡，白蠟軍則興奮喧鬧很多，連日來戰士們背負的巨大壓力，在一場勝利後，得到徹底釋放。矗立在許通縣城外的義軍營盤變成快樂的海洋，火頭營殺了十頭豬，宰了二十腔羊，慶祝初戰告捷。戰士們高興壞了，這年月有一碗紅燒肉，一碗熱騰騰的蘿蔔羊肉湯，再加上四五個窩頭，給個神仙也不換啊。當然酒是沒有的，大家都明白，更加艱巨的戰鬥還在後頭，現在還不到鬆懈的時候。吃喝談笑之際，大家免不了發表對戰局的看法：

「嘿，想到這夥兒明軍，比關寧鐵騎還慫。」

「那還用說，九邊明軍是精銳中的精銳，關寧鐵騎更是常年與建奴作戰，可以說是大明第一能打的軍隊。」

「要俺說關寧鐵騎也沒什麼，曹變蛟那廝不也被咱們打的大敗嗎？」

「那要這麼說，咱們比關寧鐵騎還強，豈不是天下第一……」

「俺覺得就算算不是天下第一，也差不了多少。」

「哈哈哈…………」

歡笑聲絲絲縷縷傳入中軍大帳，李岩坐得筆直，正在認真查看戰後各個部門作出的彙報和總結。繳獲有多少，損失有多少，俘虜的人數和自身傷亡的情況，以及戰後各支部隊暴露出的問題和如何改正的反思，等等。各種信息匯總在他腦海中，分析、判斷、權衡、選擇，然後轉化成一條條的命令，傳達到全軍。

普通戰士可以開心的慶祝勝利，可是作為當家人的李岩卻絲毫不敢放鬆，他清楚的知道，陳永福率領的明軍，雖有小挫折，但主力並沒有損失，實力依然強大，必須小心的應對。正在這時，鋤葯進來稟告：「少爺，陶娥姐和三榮哥來了。」

「哦，快請。」李岩知道，在這個時候，如果沒有緊急的事情，這兩個人是不會來打擾自己的。

隨著橐橐的腳步聲，兩人走進大帳，紅娘子在前，斥候隊長王三榮跟在後面。「有什麼情況？」李岩沉聲問道。

「監視敵營的兄弟回報，明軍馬隊正在集結，看樣子他們要今夜有所行動。」王三榮說道。

「嗯？」李岩皺起了眉頭，「他們想幹嘛，偷襲我們？」

「不可能吧。」王三榮滿臉傲氣，「夜戰可是我們的看家本領。」

紅娘子道：「不管他們要幹什麼，我建議，特戰隊和斥候大隊全體出動，嚴密監視敵軍動向。如果有機會，可以擾亂敵人甚至吃掉一部分。」

「我同意。」李岩道，「你們要多加小心，如果發現情況不妙，趕緊撤回來。」

「是。」兩人齊聲答道，轉身急匆匆走了，李岩伏案繼續處理軍務，看來今天晚上，他要通宵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