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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性》第一章
1

我七歲那年,爹娘一前一後相繼地死去。村裏的一個叫黃七姑的孤老太太收留了我,讓我住到她家裏,和她相依為命,儘管如此,我還是像一條野狗般在山野村落中亂竄。我不知道我要幹什麼,只是覺得心裏堵著一塊巨大的石頭。每天到了黃昏時分,我才會拖著疲憊的腳步,朝小鎮西頭那棵老樟樹旁邊的小泥屋走去,那小泥屋就是黃七姑的家,也是我的家。那時,滿目淒惶的黃七姑站在門口,等待我的歸來,我出現在她眼簾時,她就會伸出乾枯的手,朝我不停地揮舞,並且大聲地說:「土狗,快回來吃飯——」

那些夜晚在記憶中顯得十分陰冷。黃七姑會在黑暗中把我摟在她的懷裏,冰涼的眼淚滴在我臉上,她在暗夜中的聲音充滿了憐憫和慈愛:「孩子,你的命苦呀!我要是死了,你可怎麼辦?」我在黑暗中睜大眼睛,我什麼也看不到,包括黃七姑落淚的眼睛,以及她松樹皮般的老臉,無論她對我多麼親近,明天會怎麼樣,我一無所知。我的命運漆黑一片。

小鎮上的人都像躲瘟神般躲著我,彷彿怕我給他們帶來災禍。

特別是那些大戶人家的人,連我路過他們家門口時,都會兇惡而鄙夷地朝我喝道:「喪門星,走遠點!」他們憑什麼這樣對待我?倔強的我聽了這話就站在那裏不走了,怒視著他們。他們會變得特別憤怒,好像我挖了他們的祖墳,朝我吼叫:「滾!滾得遠遠的!喪門星!你再不滾,我就放狗了!」我為什麼要滾?那時,我的身體充滿了力量,我企圖和他們對抗。可是我錯了,我的力量竟然不如一條狗,他們把看家狗放出來後,吃虧的當然是我。

我的身上有幾塊傷疤,就是小時候被大戶人家的看家狗咬的。被狗咬傷後,我沒有哭,我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如何忍受痛苦,我拖著血淋淋的腿回到家裏,黃七姑心疼得老淚橫流,邊給我處理傷口邊罵那些狠心的富人。我從那時候起,就知道一個道理,富人和窮人是水火不相容的。

2

野狗般的我也有朋友。

那是獵人上官明的兒子上官雄,他和我同齡。

上官明是我童年時的偶像。他經常扛著**從我的家門口經過,獨自一人往深山老林裡走去。我還會看到他經常帶著獵物回來,有時,他會朝我笑笑,把一隻野雞扔到我面前,對我粗聲粗氣地說:「拿回去讓七姑燉給你吃吧!」我迷戀的不是那些獵物,而是他身上野蠻的氣息和那桿**。

我想我要像他那樣粗壯,而且擁有一桿**,那些大戶人家的狗就不敢欺負我了。

上官明並不是那麼容易接近的人,我經常會在他上山的時候,跟在他的身後,他會回過頭來把我趕走。我隻好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心裏充滿了惆悵,他要是我父親,我的命運會不會改變?

上官明同樣不讓他兒子上官雄跟他上山打獵。我們會坐在汀江河邊的沙灘上,討論著上官明的問題。上官雄說,他父親從來不讓他碰那桿銃。我們對那桿銃十分地神往。我對上官雄說,什麼時候把銃偷出來玩玩?上官雄的臉上出現了恐懼之色,他說,如果那樣,他父親會把他打死的。

有一天下午,上官雄把**偷出來了。我覺得奇怪,今天上官雄吃了豹子膽了!上官雄說他父親中午喝醉了,現在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這是多麼好的機會呀,就把**偷出來了。我們來到了河灘上,琢磨著**的構造,還把**抬起來,對著河邊樹上的鳥雀瞄準。可惜我們不知道怎麼裝填鐵砂和**,上官雄也沒有把鐵砂**偷出來,否則我們非要放上一銃過過癮的。不過,**在我們手上,我們還是增加了許多膽氣。在河灘上玩了一會兒,我就提議到鎮街上去走走,上官雄答應了。

我們來到了小鎮的街上,人們並沒有因為我的肩膀上扛著**而對我刮目相看。到了土豪劉世清的大宅門口,我放慢了腳步。其實我心裏忐忑不安,害怕劉家放出狗來咬我,我腿上的傷疤彷彿發癢起來。我肩膀上的**還是給我壯了膽,上官雄也給我壯了膽,因為他父親,長嶺鎮沒有人敢欺負他。劉家大宅的大門洞開,那條兇猛的大黑狗坐在院子裏,朝我們虎視眈眈。我心裏說:「惡狗,老子遲早要殺了你!」就在這時,大門裏晃出一條瘦長的身影,他朝我大聲喝道:「你這個喪門星,怎麼又來了?還不快滾!」

此人是劉世清的管家劉猴子,我看到他怒火就往頭頂上竄。我把**從肩膀上取下來,端在了手上,對著劉猴子,大聲地說:「我為什麼要滾,這街道難道也是你家的?你今天敢放狗,我就一銃轟暴你的頭!」

上官雄也說:「劉猴子,你憑什麼讓土狗滾!」

劉猴子冷笑了一聲說:「小兔崽子,我看你今天想找死了!你有種就朝我頭上轟呀!」

他邊說邊朝我逼過來。

這時,我一點辦法也沒有了。我隻好硬著頭皮說:「你……你別過來,我真的要開槍了——」

上官雄知道**裡沒有裝填鐵砂和**,根本威懾不了劉猴子,他心裏也十分焦急,不知道如何是好。

劉猴子繼續冷笑:「你開槍呀,開呀!朝我腦門上開呀!」

他一步一步向我逼近,我一步一步往後退著。

小街上許多人圍攏上來看熱鬧,竊竊私語,他們臉上的表情十分古怪。就在這時,劉家大宅裡走出了兩個壯漢,那是劉家的家丁。劉猴子見他們出來,就吩咐他們說:「快去把這小兔崽子手中的**繳了!」那兩個壯漢猛虎般朝我撲過來,我大叫一聲,想跑也來不及了。

他們奪去了我手中的**,我還被其中的一個壯漢一腳踢翻在地上。這次,劉猴子沒有放狗出來咬我,他們把**奪去後,就進了大宅,把大門關上了。上官雄把我從地上拉起來,哭著對我說:「土狗,銃被他們繳了,我怎麼回去向我爹交代呀?」

我也束手無策。

我們重新回到了河灘上,面對著沉緩流動的河水,默默無語。上官雄一直在流淚,抽泣著,我想了很多話想對他說,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是我連累了他,害他有家難歸,他父親酒醒後知道這事,不剝了他的皮才怪。這事是我的錯,我不能逃避,所以,我必須陪著他,他如果去死,我就陪他去死。

入夜了,我們還是不敢回家,坐在汀江河邊,不知所措。

流水的聲音越來越響,似乎要將我們吞沒。

我們不知道,小鎮上發生了一件事情,這件事情因我而起,也埋下了禍端。

有人把我們發生在劉家大宅前的事情告訴了上官明。上官明到晚上了,才從床上爬起來。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取了把砍柴刀,在磨刀石上磨得鋒利,然後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拎著鋒利的砍柴刀,出了家門。他老婆抱著三歲的小兒子,眼睜睜地看他出門離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心裏十分清楚,男人要做的事情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的。

上官明來到了劉家大宅的門口。

他還沒有到來,劉家大宅門口就圍滿了人,人們的表情各異。開始他們還在七嘴八舌地談論著什麼,上官明高大壯實的身軀出現在劉家大宅門口後,人們就鴉雀無聲了。上官明的表情嚴峻,眼睛裏散發出一種殺氣,小街上也瀰漫著一種殺氣。

上官明朝劉家大宅緊閉的大門吼道:「劉猴子,你給老子滾出來!」

大門裏傳出一陣狗吠。

看熱鬧的人們心都提了起來,自覺地往後退了退。

上官明手中的火把劈啪作響,飛濺出火星。火把的光把他右手提著的砍柴刀照得雪亮。上官明明顯地擺出了一副拚命的架式。

大門裏的狗吠停了下來。

裏面頓時一點動靜也沒有。

上官明又大吼了一聲:「劉猴子,你給老子滾出來!」

裏面又傳出一陣狗吠。接著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不一會兒,劉家大宅的大門吱啞一聲打開了。人們看到一個體態臃腫穿著長袍馬褂的老頭走了出來,他的身後跟著好幾個穿著黑衣服的漢子,還有劉猴子。

這個老頭就是長嶺鎮大名鼎鼎的土豪劉世清,他的兩個兒子都在外面做官。劉世清滿臉堆笑,沉緩地對上官明說:「上官老弟,你為何如此憤怒,到我家門前叫嚷?」

上官明冷冷地說:「你問劉猴子,他欺人太甚!連個孤苦伶仃的孩子都不放過,算什麼東西!」

劉世清回過頭,低聲對劉猴子說:「怎麼回事?」

劉猴子在劉世清耳邊輕聲地說了些什麼。

劉世清聽完劉猴子的話,轉過身,揚起手,狠狠地摑了劉猴子一巴掌:「混帳東西,你盡乾好事!老夫的名聲都被你敗光了!還不快去把**拿出來,還給上官老弟!鄉裡鄉親的,有什麼解不開的結!」

劉猴子飛快地跑進去了。

劉世清朝上官明作了個揖:「實在抱歉,你看我對下人管教不嚴,讓上官老弟動怒了,也讓孩子受了委屈,老夫在此給你賠禮了,你千萬不要往心裏去!」

上官明沒想到劉世清會來這一套,也沒有多說什麼,劉猴子出來把**還給他後,就揚長而去。

3

那個晚上,上官明和黃七姑舉著火把在河灘上找到了驚惶的我們。我本來以為上官明會收拾我們的,沒有想到,他竟然慈祥地對我們說:「孩子,回家吧,晚上河邊涼,受風了多不好!」彷彿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第二天早晨,我還在沉睡,上官雄進屋把我弄醒。我睜開惺松的眼睛,問他:「你要幹什麼?」上官雄滿臉笑容:「快起來,快起來,有好事呢!」我坐起來:「有什麼好事?對了,昨天晚上你爹沒有打你?」上官雄搖了搖頭說:「沒打,也沒有罵,快穿衣服,出門你就知道什麼好事了。」我和上官雄出了門,看到上官明笑著和黃七姑在說話,上官明背著牛皮袋子,肩膀上扛著那桿**,我知道牛皮袋子裏裝著**和鐵砂。

上官明見我出來,朝我揮了揮手:「來吧!你們不是想著要打銃嗎,今天我帶你們去打!」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獃獃地站在那裏。

上官雄在後面推了推我:「我爹說的話你沒有聽見嗎?快走呀!」

那是個露水味很濃的早晨,上官明把我們帶到了一片山坡上。那是一片朝陽的山坡,陽光潑灑過來的時候,照亮了上官明黝黑的滿是胡茬的臉。在那個陽光燦爛的早晨,上官明教我們怎麼裝填鐵砂和**,怎麼摳動板機,讓鐵砂在**炸響後從銃膛裡迸射出去。

4

我和上官雄根本就無法預知,一場人為的災禍會降臨到上官明的頭上。其實上官明心裏很明白,劉世清是不會放過他的,就是劉世清放過他,劉猴子也不會放過他。劉家在長嶺鎮丟了臉面,有誰敢像他那樣在劉家大宅門口耀武揚威?

秋天的閩西山地,可以聞到山上野果熟透的甜味。這是一年裏最好的季節,沒有洪水,沒有飢餓,沒有風暴,沉悶的雷聲也漸漸消失……那個秋天的黃昏,上官明扛著**帶著獵狗上了山,他希望在秋天的夜裏能夠有肥美的收穫。自從和劉家鬧那場事情後,他一直小心翼翼,提防他們報復。如果劉家明著對他下手,他一點都不畏懼,可他們要來陰的呢?那是防不勝防的事情。

那些日子,上官明只要白天上山打獵,就會帶上我們一起上山,晚上他就死活不肯帶我們去了。我問過他為什麼,他隻對我說了兩個字:危險!那個秋天的黃昏,上官明上山後,我和上官雄就在我家裏等待著他的回來。我們都不知道他會在什麼時候回來,有時是深夜,有時是天蒙蒙亮的清晨……我們只知道他回來路過我家時,會用蒲扇般的巴掌拍我的窗門,讓和我一起睡覺的上官雄跟他回家。

那個晚上,我們都難以入眠。上官雄說他的心口老是一陣陣疼痛,像是有人用針扎他。我在黑暗中問他是不是病了。他說沒病。我感覺到他在我旁邊翻來覆去,煩躁不安。漸漸地,我也變得煩躁不安,彷彿被他莫名其妙的焦慮情緒傳染……不知過了多久,反正窗外的天還是漆黑一片,我們聽到了一種聲音。

那是狗的嗚咽。

上官雄和我同時聽到狗的嗚咽,他的反應十分強烈,猛地從床上翻身起來,衝出了小泥屋。他發出的響動把黃七姑也吵醒了。黃七姑驚問:「孩子,發生什麼事情了?」我說:「奶奶,我不知道——」

我和黃七姑也走出了小泥屋。

小泥屋外月光很亮,在我記憶中從來沒有那麼明亮的月光,可那月光中流動著濃鬱的血腥味。我們看到了上官明的那條獵狗。上官雄蹬在地上,抱著它,顫抖地說:「老黑,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老黑嗚咽著,眼睛裏流著清亮的淚。黃七姑說:「不好!上官明一定出大事了!」

黃七姑趕緊去找來一些人,他們舉著火把,在老黑的帶領下,朝山上奔去。我和上官雄也跟在他們後面。老黑把我們帶到了一片茂密的林子裏。遠處的夜鳥發出疹人的叫聲,林子裏陰森森的,充滿了死亡氣息。我們看到了一個深深的陷阱,上官明就在陷阱裏面,他的身上插滿了尖銳的竹籤,身體被血水淹沒……看上去,那是個山民獵野豬挖下的陷阱,可死去的上官明不會告訴我們,那是個陰謀。那是上官明常去的一個林子,沒有想到成了他的葬身之地,他沒有死在老虎豹子等猛獸的爪子底下,卻死在了人為設置的陷阱裡,這是他的悲哀,也是他作為一個獵人的宿命。

那個晚上,淚水淹沒了我和上官雄,我們都不相信上官明會這樣離開,他是我心中最初的英雄。

5

那年頭的長嶺鎮是多麼的令人憤怒和絕望,我們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就像秋風中漸漸枯黃的野草。上官明死後,我和上官雄沒有了快樂。我們輕易不敢到小鎮的街上去,劉家大宅的人見到我們就百般欺凌,他們甚至讓我們鑽狗洞,把我們踩在腳下,把尿水撒在我們的頭上。我們忍受著屈辱,希望某一天報仇雪恨。我們經常坐在上官明墳前,看著蒼茫的群山,默默無語。

上官雄某天突然對我說:「土狗,我知道是誰害死我爹的了!」

我睜大眼睛說:「是誰?」

上官雄咬著牙說:「是劉家的人!」

我看到了他眼睛裏燃燒的火,那火也在我體內燃燒。

報仇!

我們幾乎同時想到了這個問題。可我們那時根本就沒有力量報仇。我們只能在深夜時潛到劉家大宅的旁邊,用石頭去砸劉家的屋頂。石頭砸在瓦片上的聲音沙啞而無力,就像砸到水裏一樣,很快就恢復了平靜。我們的行動顯得那麼的無關緊要,卻擔心著劉家大宅裡的惡狗以及惡狗般的人追出來,抓住我們。那是漫長的無能為力的時光,我們所有的仇恨在心底越來越強烈。

屋漏偏逢連夜雨。

上官雄在某個晚上回到家裏,發現母親和弟弟不見了。有人說他們和那個彈棉花的人跑了。上官雄找到了我,告訴了我這個殘酷的事情。我們往通往異鄉的道路上狂奔,希望能夠追回他的母親和弟弟。我們的努力徒勞無功。我們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我家後,黃七姑一手一個地摟著我們,老淚橫流。我們卻沒有流淚,自從上官明埋葬之後,我們就不再流淚。流淚有什麼用,憂傷有什麼用,我們心中只有仇恨。

上官雄母親和人私奔後,黃七姑也收留了他,我們真正的成了一家人,上官明留下的**和獵狗老黑也一起帶進了黃七姑的家門。冬天的一個清晨,我們發現老黑不見了。我們四處尋找,結果在上官明的墳前找到了它,老黑死了,身體已經僵硬,上面有一層厚厚的霜。它的眼睛卻沒有閉上,眼角的淚變成了冰。上官雄抱著老黑,企圖用自己的體溫軟化它僵硬的身體,我告訴他,老黑死了,像上官明一樣,永遠也不會醒來了。我們把老黑埋在了上官明墳墓的旁邊,那時寒冷的風颼颼地在荒涼的山野刮過,彷彿是許多孤魂野鬼的怒號。

6

黃七姑是這個世界上對我們最親的人。

那一次**的炸膛讓她一夜之間白髮蒼蒼。

上官明留下來的那桿**成了我們的精神支柱,它是我們手中最初的武器。我們想,總有一天,我們會用它轟暴仇人的頭顱。我們常常用它來練習瞄準,等我們有力量使用它時,就能更好地發揮它的功用。在我十歲那年,我想我有力量使用它了,我們就在河灘上按上官明教我們的辦法,讓**在我們手中射出第一膛的鐵砂。

我們裝填好鐵砂和**,就用手心手背的遊戲決定誰來開這第一銃。結果是我贏了。開銃前,我讓上官雄遠遠地走開。他躲到一棵水柳後面,探頭探腦地看著我。我右手的食指摳動了板機,一聲巨響在我眼前炸響,頓時,我眼前一片血光,我聽到了上官雄慘烈的叫聲……

**炸膛了!

我的臉被炸得稀巴爛,嵌進去許多炸碎的鐵砂,疼痛撕裂著我少年的心。不一會兒,我就昏死過去。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家裏的床上了,我什麼也看不見,眼前一片漆黑,臉上火辣辣的痛。我的頭臉上被破布條包裹著,我根本就無法想像我會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我聽到了黃七姑的抽泣,上官雄坐在我的旁邊,他的右手和我的右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黃七姑哽咽地說:「孩子,我讓你不要碰那**的呀,你們還小,怎麼能夠碰它呢?」

我咬著牙對她說:「奶奶,我會沒事的!等我傷好了,我還要打銃!」

黃七姑沒有想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她又氣惱又心疼地說:「你不要命了,你還想打銃,你這條小命能不能保住還說不準呀!老郎中給你處理過了傷口,你現在什麼也不要想,好好養傷吧,孩子!」

我不可能不碰**,我的身上已經繼承了上官明的血性,儘管他不是我的父親。但是,我又覺得內疚,我給黃七姑增添了很大的麻煩,她一個老太太,拉扯我們兩個狼崽子般的孩子,多麼的不容易。我受傷的那些天裏,黃七姑天天跪在神龕底下,祈求菩薩保佑我平安,然後四處借錢,為我抓藥。我傷好後,看到黃七姑滿頭的頭髮變得雪白,我的心被刺傷了。上官雄說,在我受傷的第二天早上,她的頭髮就全部變白了。那個晚上,她一直沒有合眼,坐在我身邊流淚。上官雄還說,大家都認為我會變成瞎子的,沒想到我眼睛沒有受傷,卻留下了滿臉坑坑窪窪的麻子。

也許我真的是個不祥的喪門星,誰沾上我都會倒霉。

我剛剛生下來不久,我爺爺奶奶就相繼而亡;我七歲那年,好端端的父母親也相繼得病死去;上官明也因為我死於非命……我萬萬沒有想到,黃七姑會在我十一歲那年的春天離我們而去。

那個春天鬧飢荒,餓死了不少人。山野所有的野菜都被採光了,不要說糧食。很多人靠吃觀音土為生。那時的長嶺鎮,一片肅殺,人餓得連哀號的力氣也沒有了。要不是黃七姑,我們早就餓死了。她是個有準備的人,早就備好了不少在平常時候人們用來餵豬的乾地瓜藤。她收藏的乾地瓜藤在這個飢餓的春天救了我們的命,可她卻在莊稼即將收成的前夕餓死了。那時,我們家的地瓜藤所剩無幾了,她自己捨不得吃,因為要留著保我們的命。她餓得不行了,就在深夜等我們睡著後偷偷地吃觀音土。那個晚上,她吃多了觀音土,活活撐死了。

我不可能忘記她死後的慘狀,我想上官雄也至死難忘。

黃七姑死後兩個眼珠子突兀,肚子鼓脹,高高地隆起,乾枯的手死死地抓住雪白的頭髮……

7

黃七姑死後,我和上官雄成了真正的野狗。要不是長嶺鎮的鐵匠胡三德收留我們做了徒弟,我們不知道會怎麼樣。胡三德是個矮小的漢子,和鐵匠這個職業根本就不相稱。我們做他的徒弟之後,才知道這是一個有功夫的人,他矮小的身上積蓄著巨大的力量。他收留我們的兩個月後的一個晚上,舉行了簡單的拜師儀式,然後不停地讓我們敬他酒。他的酒量很大,在我們喝得醉熏熏後,對我們說了他真正收留我們的原因。他說,在長嶺鎮,他最佩服的人就是上官雄的父親上官明,他不能看他的兒子流落鄉野;他還眯著小眼珠子對我們說,看得出來,你們也不是等閑之輩,日後必有大造化;他還說,我們的眼睛裏有殺氣,有殺氣的男人才是真男人!他的話我們聽不太明白,我們醉倒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也不知道他後來又喝了多少酒,說了多少話。他是個平常話不多,看上去老實巴交的人,沒想到隱藏著另外不為人知的一面。

胡三德收留我們的事情,長嶺鎮很多人不解,議論紛紛,有人甚至下了這樣的斷言:胡三德離死不遠了。這樣的話十分惡毒,可胡三德聽了後,只是一笑置之,有人當面問他為什麼收留我們,他也無可奉告。有一天,劉猴子在街上溜達,看到了正在拖風箱的我們,他對揮汗如雨打著鐵具的胡三德冷笑著說:「胡矮子,你的算盤打得很精呀,收留這兩個兔崽子,幹活可以不用給工錢吶!」胡三德沒有停下手中的活計,繼續叮叮噹噹地打鐵,邊打鐵邊說:「是呀,我養活他們,他們憑什麼不給我幹活,我又憑什麼要付工錢給他們?」劉猴子又冷笑了一聲說:「你可不要惹禍上身喲!」胡三德聽出了劉猴子話中有話,笑了笑說:「管不了那麼多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劉管家不必費心了。」我和上官雄都用仇恨的目光盯著他,我真想撲過去,一刀捅了他。

我們白天和胡三德學打鐵,晚上他就教我們練武。

在打鐵鋪的後院裏,我和上官雄學會了虎拳和一套刀法。胡三德語重心長地對我們說:「打鐵是一門手藝,可以讓你們養家餬口;武術也是一門手藝,可以讓你們防身健體,你們都得好好學,來不得半點馬虎!」

我和上官雄記住了師傅胡三德的話。

我們在打鐵鋪子裏長大,一直到十六歲。這幾年的時光裡,我們除了習武就是打鐵,沒有惹下什麼禍事,而且我們的身體也日益高大強壯。到了十六歲那年,我們的嘴唇上面和下巴上長出了鬍子,聲音也粗壯起來,但是我們平常都沉默寡言,不說任何一句廢話。師傅胡三德對我們說過:「男人是用身上的殺氣威懾對手的,而不是話語!」我們都看不出胡三德身上的殺氣,可他卻一直有種巨大的威懾我們的力量,這種力量甚至超過了上官明。

某個晚上,胡三德喝完酒後對我們說:「你們很快就要離開我了,唉,我也老了!」

我說:「師傅,我們永遠不離開你!」

上官雄也說:「師傅,好好的,你為什麼說這樣的話呀,我們不會離開你的!」

胡三德哈哈大笑,笑得眼淚汪汪的:「孩子們,相信我的話!你們很快就會離開我了,你們不是池中之物,註定要到大江大河裏去迎風鬥浪的!你們到時該走就走,不要管我這把老骨頭,記住沒有?!」

我和上官雄面面相覷。

胡三德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小眼珠子裏迸發出凌厲的殺氣:「我再問一句,你們記住我剛才說的話沒有?」

我們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模樣,便齊聲說:「我們記住了!」

胡三德長長地呼出了一口酒氣。

接下來的幾天裏,胡三德別的活都沒有做,而是給我們每人打製了一把鬼頭刀。打完那兩把鬼頭刀,胡三德一下子變得蒼老了。命運就是如此殘酷,也許胡三德早就料到了會有那麼一天,他會因為我們而命喪黃泉。

8

那年頭兵荒馬亂,戰火很快就燒到了閩西山區。當時我們不知道局勢有多麼的殘酷,只是聽在外面做生意的人回到長嶺鎮後說,外面國共兩黨打得很厲害。變化最大的是劉家大宅,劉家增加了不少家丁,而且從外面買回了不少槍。那些家丁背著槍在街上耀武揚威地走過時,我和上官雄心裏十分不是滋味,我會自然地想起那桿炸掉膛的**,心想,劉家家丁肩膀上挎著的槍是不是比**厲害,自己要是有一支槍,那會怎麼樣?

很多事情發生得猝不及防。

那個墟天原本十分平常,四鄉八村的人紛紛聚攏到長嶺鎮來趕集。我和上官雄光著膀子叮叮噹噹地打著鐮刀,馬上就要秋收了,農人們需要大量的鐮刀,這陣子我們忙得連放屁的時間都沒有。正午時分,小鎮的街上熱鬧起來,根本就看不出兵荒馬亂的情景,彷彿是一片太平盛世。每到墟日,我都會有這樣的感覺,也許我的內心十分渴望太平盛世。

我和上官雄正打著鐵,突然一聲驚叫從打鐵鋪外面的街上傳來:「流氓——」

我和上官雄的目光同時落在了街上一個年輕貌美的村姑身上,兩個弔兒郎當的青年男子一前一後夾住了村姑,其中一個青年男子淫笑著伸出手往村姑飽滿的胸脯上抓了一下。村姑怒罵著,想逃也逃不脫,街上的人都敢怒不敢言,因為那個伸手抓村姑胸脯的青年男子是劉猴子的兒子劉歪牙,另外一個是他的表弟李水發。劉歪牙得寸進尺,死皮賴臉地說:「美嬌娘,你是哪個村的呀,跟了我吧,我讓你吃好穿靚,過神仙般的日子!」他邊說邊在村姑身上摸來抓去,那醜態不堪入目。村姑憤怒極了,臉漲得通紅,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怒罵著掙扎。劉歪牙竟然撲上去一把抱住了村姑,人們一陣騷動,有人說:「沒有王法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如此欺侮良家女子!」可沒有人敢站出來為那受辱的村姑出頭。

我覺得有股熱血衝上了腦門,我和上官雄對視了一下,我們倆同時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沖了出去。我擋在了劉歪牙面前,上官雄擋在了李水發麵前,我們把他們和村姑隔開了,我回過頭對村姑說:「你趕快走吧!」村姑趁機跑了,很快地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劉歪牙氣壞了,惡狠狠地朝我罵道:「你這個喪門星,找死呀!」我盯著這個惡少,真想一拳把他打扁了,可師傅交代過我們,不要輕易出手。緊接著,劉歪牙朝我胸膛上就是一拳,他就像是打在鐵板上,我沒有什麼感覺,他卻痛得齜牙咧嘴。李水發卻沒有出手,上官雄鷹隼般的目光讓他的雙腿微微發抖,他畢竟沒有劉歪牙那麼囂張。

劉歪牙在我們身上佔不了什麼便宜,就帶著李水發灰溜溜地走了。臨走時扔下了一句話:「喪門星,你們給我等著,有你們好受的!」我看著他們離去,感覺到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在長嶺鎮,沒有人能鬥得過劉家的,哪怕我們有一身好功夫。

胡三德在鋪子裏,把發生的一切都看在了眼裏。

我們回到打鐵鋪裡,他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和平常的任何一個日子那樣平靜,他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把店門關了吧!」我們覺得不可思議,今天那麼多人來買鐮刀,怎麼能關店門呢?他看出了我們的心思,又淡淡地說了一聲:「把店門關了吧,今天的生意不做了!」

師傅的話就是聖旨,我們把鋪子裏買鐮刀的人請了出去,關上了打鐵鋪的店門。關門後,很多人在外面拍著門板,叫嚷著要買鐮刀。胡三德對外面的人無動於衷,他把我們領到了後面的裏屋,對我們平靜地說:「你們趕緊收拾好東西,準備走吧!」

我很納悶:「我們為什麼要走?」

上官雄也很納悶:「我們好好的,為什麼要走?」

胡三德不慌不忙地說:「你們惹禍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我們倆面面相覷。

胡三德接著說:「說實話,你們一直是劉家的眼中釘肉中刺,以前他們不動你們,是因為你們還小,也以為你們被我**得沒有了脾氣。可現在,你們重新引起了他們的注意,他們覺得你們突然有了力量,有了血性,他們就要除掉你們了,否則你們永遠是劉家的心頭之患!所以,你們必須走,況且,你們也該走了,該出去經受大風大浪了。」

我說:「我們不走,大不了和他們拚個魚死網破!」

上官雄也說:「對,和他們拚個魚死網破!」

胡三德笑了笑說:「你們笨呀?就你們倆,能拚得過劉家十幾條槍?你們不要和我囉嗦了,趕快收拾東西吧,天一黑,你們就離開長嶺鎮,走得越遠越好!」

我說:「師傅,我們走後,你怎麼辦?」

上官雄說:「我們不能拋下你不管!」

胡三德又笑笑:「難得你們對我有這一片心,你們不要管我,我會有辦法的,我吃的鹽比你們吃的米多,什麼困難我沒有見過,只要你們走,我什麼事情都能抵擋過去的!好了,不和你們多說了,你們收拾東西吧!」

胡三德說完,就到鋪子裏去了,雖然他沒有把店門重新打開,可我們聽到了叮叮噹噹打鐵的聲音和店門外人們的叫喚聲,胡三德打鐵的聲音敲擊著我們的心臟。我們知道,師傅的內心也在經歷著暴風驟雨,儘管他的表面是那麼平靜,那麼不以為然。

我們也沒有想到,這一走,和師傅胡三德竟是永別。

都是我這個喪門星害了與世無爭的師傅!

9

如果不是我們的一時衝動,或者胡三德不會死於亂槍之下。

那天晚上天剛剛黑下來,胡三德就趕著我們走。我們背上包袱,把師傅親手給我們打造的鬼頭刀插在背後,就從打鐵鋪的後面走了出去。我們對胡三德說:「師傅,你多保重!」然後,我們在黑暗中給胡三德跪下了。胡三德此時的聲音變得顫抖:「你們快走吧!」他說完就關上了門,彷彿和我們隔開了一個世界,事實上,我們從此後就不在同一個世界裏了。我們心懷感傷地沿著那條狹窄的小巷,朝小鎮外面摸去。

我們走出了十多裡地,上官雄停下了腳步,他沉重地對我說:「大仇未報,我們就甘心這樣走了?」

我說:「你想怎麼樣?」

上官雄冷冷地說:「一不做二不休,我們乾脆回去把劉猴子他們殺了再走!」

我猶豫了:「這——」

上官雄說:「土狗,你害怕了?」

我說:「我有什麼好害怕的。可是,劉家大宅戒備森嚴,我們如何進去?」

上官雄說:「你跟著我走就可以了,今天晚上我就要了劉猴子的狗頭。」

於是,我們又在黑暗中折回了長嶺鎮。

這個黑漆漆的夜晚,長嶺鎮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小街上偶爾傳來的幾聲狗吠,給這個閩西山野小鎮的夜色增添了幾分神秘和不安。空氣中飄散著一種奇怪的氣味,像是迷幻的花朵散發出的香息。

劉家大宅和整個長嶺鎮一樣寂靜。

劉家的人根本就沒有想到我們會從劉家大宅的後院翻牆而入,雖然說劉家有十幾條槍,可那些家丁都在沉睡,就連值夜的那個家丁也在靠著大門睡覺。我們最擔心的是那條惡狗,在進入劉家大宅之前,我們就商量好了,看到那條惡狗就第一時間殺了它!

果然,我們剛剛翻過圍牆,惡狗就朝我們撲過來,此時的我們已經不是童年時候的我們了,只見上官雄身體一閃,他手中的鬼頭刀閃電般劈了出去,惡狗來不及多叫一聲,狗頭就飛了出去,噗的一聲落在了後花園的草叢裏。

劉猴子住在哪個房間裡?

我們茫然了。如果挨個房間去找,一定會驚動很多人的,那樣我們非但殺不了人,也許我們自己也逃脫不了。怎麼辦?就在我們納悶的時候,我們看到了亮光,有個人提著一盞燈籠朝廁所那邊走去,藉著燈籠的亮光,我們看清那是劉家的女僕五嫂。

我們朝廁所的方向摸了過去。

五嫂來不及脫褲子,上官雄手上寒光閃閃的鬼頭刀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我們矇著臉,她根本就不知道我們是誰。五嫂顫抖地說:「好漢,我和你們無冤無仇,你們放過我吧,我也是窮苦人,你們殺了我也沒有用的呀——」

我壓著嗓子說:「我們不殺你,告訴我們,劉猴子住在哪裏?」

五嫂沒有任何考慮,就把劉猴子的住處告訴了我們。

上官雄抽出五嫂的褲帶,把她綁在廁所裡的一根柱子上,從她衣服上撕下了一塊布,塞在了她的嘴巴裡。我們聞到了一股臭味,五嫂嚇得屎屙在了褲襠裡。

我們準確地找到了劉猴子的房間。

我用刀尖挑開了劉猴子房間的門閂,摸了進去。上官雄在後面把門輕輕地關上了。房間裡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我們看不清劉猴子的床在哪個位置,這樣很容易失手。上官雄突然弄出了些響動,黑暗中傳來了劉猴子的聲音:「誰——」接著,又傳來了女人的聲音:「死猴子,你怎麼膽子越來越小了,總是疑神疑鬼的,快睡吧,哪有什麼人呀!」劉猴子說:「不對,我感覺是有什麼動靜,快,點燈!」女人沒好氣地說:「要點你自己去點,老娘要睡覺!」劉猴子罵罵咧咧地下了床,劃亮了一根火柴,點亮了油燈。說時遲那時快,上官雄撲過去把刀架在了劉猴子的脖子上。我聽到床上女人的一聲尖叫,我撲過去,把刀壓在女人的嘴巴上:「你敢再叫,老子活剮了你!」女人渾身顫抖起來,大氣不敢出一口了。劉猴子嚇壞了:「好漢,饒命,饒命!」

我沒有想到平常在長嶺鎮耀武揚威的劉猴子會如此沒種,我們還沒有下手,他就已經癱了。我對上官雄說:「趕快下手,一會兒來人了!」上官雄彷彿沒有聽見我的話,他把蒙在臉上的布扯了下來,把臉湊近了劉猴子:「老東西,你看明白了,今天是我上官雄來取你狗命!你老實說,是不是你害死了我爹?」劉猴子顫抖地說:「是……是劉世清讓我乾的,他……他讓我帶人在你爹常去的地方挖下了陷阱……」劉猴子還沒有說完,上官雄就手起刀落,把他的頭劈成了兩半。床上的女人看此情景,頭一歪暈死過去。

我覺得嗓子很乾,大口喘著氣說:「趕緊走吧!」

上官雄兩眼血紅:「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把劉世清那條老狗也殺了!」

……

我們奔走在通往外界的山路上時,長嶺鎮已經炸了鍋,人聲狗吠響成一片。我們根本就不知道,我們師傅胡三德在打鐵鋪裡迎來了滅頂之災。關於師傅胡三德在我們走後的事情,我們是在很久以後才知道的。

劉猴子的兒子劉歪牙帶著劉家的家丁,舉著火把,荷槍實彈地把打鐵鋪圍了個水泄不通。劉歪牙用腳踹著打鐵鋪的店門,怒吼道:「胡矮子,把上官雄他們交出來!」

裏面一點聲音也沒有,劉歪牙對那些家丁吼道:「給老子把門砸開!」

那群如狼似虎的家丁很快地把店門砸開了。他們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氣,看到胡三德抱著一把鬼頭刀坐在打鐵鋪的中央,滿臉通紅,雙目圓睜。

劉歪牙用槍指著胡三德的頭說:「上官雄他們呢?」

胡三德哈哈大笑:「他們?他們怎麼了?」

劉歪牙的臉漲成了豬肝色:「老東西,別廢話,快告訴我,他們在哪裏?我抓住他們要剝他們的皮,抽他們的筋!」

胡三德又一陣大笑:「我就料到他們會殺了那兩條老狗,老夫沒有看錯人,哈哈哈哈——」

劉歪牙氣得渾身發抖,他正要開槍,胡三德一躍而起,揮起手中的鬼頭刀,砍下了劉歪牙的腦袋!

一陣亂槍響起,胡三德撲倒在地,鮮血從他身體的各個部位流淌出來……那個晚上,長嶺鎮充滿了濃鬱的血腥味。濃鬱的血腥味留在了我們的身上,或者一生都無法飄散而去,那個晚上的奔逃,其實是那麼的盲目,我們不知道要到哪裏去,未來會怎麼樣,我們也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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