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信佛，卻追求永生之道，其臣民數人無人不在捕捉狐狸——這事兒，小和尚也是走出那座巍峨無盡的山，才真真切切的意識到。

禮佛之人本該慈悲為懷，小和尚便是如此。

卻不料下山處處皆是燒傷搶掠，小和尚好幾次看得心頭劇震，卻謹記大師兄言下之話——山下事，莫要去管，不管怎麼說，那到底是凡俗之事，是他們的命運，你管也是徒勞。

小狐狸卻與他截然不同，她並無同情心，獨獨隻管自個兒的族人，若是被逮住的是狐狸，二話不說立馬竄了上去，小和尚為護著小狐狸，到也和別人打了好幾次架，久而久之，小狐狸便發現，小和尚看似溫和甚至單純，事實上打起架來比她都還厲害幾分。

他的拳腳功夫很是了得。

兩人一路上倒也經歷千辛萬苦，小狐狸漸漸地不再喊他小師傅，直呼其名，小和尚也漸漸地不再喚她女施主，被逼著喊了句「綠芙」後，便再也沒改口。

他們相愛了。

這於世俗不容，蘇喃便從未將此愛情宣洩於口，奈何綠芙膽大妄為，愛上一個人便樂的昭告天下，總是忍不住往他身上撲去，抱抱他，甚至親他一下。

蘇喃每每嚇得臉色通紅，急速後退：「使不得，使不得……」

再如何使不得，到底是相愛了。

蘇喃始終沒有戳破那層窗戶紙，直至抵達了京城。

京城到底是天下最繁華熱鬧的地方，處處是叫賣之人，孩提的啼哭聲更是讓人頭腦發饋，滿大街都泛著包子的香，綠芙從蘇喃手中取了兩個銅板去買，一人一個。

蘇喃問她：「這是什麼餡兒？」

綠芙一口咬下：「自然是菜的，出家人不是不食肉腥麽？」

蘇喃便放了心，一口咬下，及至舌尖碰觸到那腥味，臉色猛地變了，這便將口中的包子全數吐出，臉色難看到極致：「這，這，這……」

「哈哈哈哈——」綠芙張揚的笑出聲來，眉眼之間儘是喜悅之色，「我騙了你！這是肉的，如何？」

她心中怨蘇喃一直後退，不肯道出實話，便想著法子來折騰他。

蘇喃又是好氣又是無奈，有些不自在的搓著衣角，毫無氣勢：「你，你，你怎能如此？」

蘇喃望著他，三兩口將嘴裏的包子吃了個乾乾淨淨，緊接著飛快往前一步，「嘬」的一聲，竟然趁著蘇喃不注意，一口咬在了他的嘴巴上。

「我也犯不得吃人的戒，為了你也犯一次，我們倆算是打平了吧？」綠芙認真的看著他。

兩人離得極近，蘇喃只需要往前邁一步，就能將這個女子攬入懷裏，他的心神劇震，腦子裏突然什麼都不剩下。

就在他打算什麼都不管，隻管懟上去的剎那，身旁叫喊的聲音更大了些，嚷嚷著——「讓一下，讓一下！」

有人推著他們二人往一旁栽去。

蘇喃眉頭微皺著，護住綠芙，朝著人群之中望去，卻聽得身後的綠芙突然低低的叫了聲：「二哥！」

蘇喃一頓。

那人群之中被推得不斷往前的是牢籠。

牢籠裡躺著一隻奄奄一息的狐狸，渾身被染透了血，連眼睛都閉上，沒了動靜似的。

可是在綠芙那話喊出口的瞬間，那一隻奄奄一息的狐狸，卻突然渾身一抖，猛地睜開了雙眼，朝著綠芙的方向撲來——他撲到一半，便被籠子給擋住，只能徒勞無功的望著籠子外面的綠芙。

綠芙突然就哭了。

狐狸發出尖銳的叫聲，旁人聽不懂，連蘇喃都聽不懂，可他差不多能猜到，他像是在罵人。

負責押解的實在聽得心煩，鞭子便狠狠地往他身上抽去，狐狸發出一聲又一聲的慘叫，綠芙的身形抖得如同篩糠。

蘇喃握住她的手腕，護住她，低聲安慰：「沒事的，我們馬上就要入宮去救他。」

綠芙將眼角淚水拭去，認真的看向他：「蘇喃，待此事了結，我們便找個世外桃源，這麼一生一世的過下去，可好？」

蘇喃怔怔的望著她，突然想到了他的青燈古佛，想到了他的萬丈高山，更想到了他出發前，在佛祖前供奉的那一柱香煙。

他知道他已無退路。

破了葷戒，而心也早已被綠芙擊得潰不成軍。

色戒同樣也已經破了。

蘇喃後來的一千多年，時常在後悔，當時他為何不點頭。

分明早已動了心。

虞苑一口鮮血自喉嚨裡噴湧而出，整個人不受控制的往後倒去，臉色已然是蒼白一片，李四九在腦子裏瘋狂的吼著，想要拿回自己身體的掌控權，奈何她被對方壓製的死死的，根本就沒有任何反抗的機會。

偏生那記憶還在不斷的作亂，如同混亂的片段般在腦海之中閃過，甚至拚湊不成一段完整的畫面，李四九在那種急速旋轉的感覺之中幾欲作嘔，終於忍不住眼前一昏，驀地一聲大喊，就這般睜開雙眼，再度掌握了自己的身體。

而看向虞苑，對方已有些支撐不住的幻化成了原形，矯健如同老虎般的貓身正踩在沙發上耀武揚威，她發出低低的怒吼。

蘇則謙突然湊上前來握住李四九的手：「走！」

「誰他媽要跟你走啊。」李四九徹底的怒了，「你們霸佔我的身體還有理了是吧，你們要不要點臉啊？蘇則謙你有病是不是？為著一個一千年前的愛情這麼不要命？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們並不想想像之中那麼合適啊？」

蘇則謙傻傻地站在原地看著她：「什麼？」

「你不知道談戀愛是件很複雜的事情嗎？」李四九雙手環胸，冷冷的看著他，「首先，你倆光有愛情不夠，還得合適。你倆能保證出去旅行一趟還愛著對方麽？其次，雙方父母的那一關也是要過的，你就不說了，你師父那關你能過嗎？」

蘇則謙的臉色難看起來，半晌後才道：「我師父已經去世多年。」

就在他這句話出口的瞬間，李四九渾身突然一震，驀然瞪大了雙眼，記憶之中的情景突然一閃而過，大片的血色頃刻將她的眼前視線遮蓋住，緊接著，蘇則謙猛地上前一步，死死箍住了李四九的脖子：「你若再敢將她壓製，我就讓你永遠都出不來！」

蘇則謙手中寒芒一閃而過，竟再度沖著虞苑的方向砍去。

虞苑發出一聲慘烈的貓叫，抬腿就要跑，卻不料她身體受不住，剛一竄出去就被蘇則謙給死死的握住了貓脖子，整個人抖如篩糠。

眼看著就要死在蘇則謙的刀下。

「叮——」

一陣又一陣鈴鐺響聲，突兀的響了起來。

伴隨而起的，還有虞苑那嚶嚶嚶的哭聲：「你可算是回來了——」

大門被推開來，門外景色彷彿被白光連成一片，更加突兀的顯出站在門口的男人，他穿著一件長款的黑色大衣，高領條紋毛衣，面色如常，隻眉峰之間多了幾分銳利，他僅僅只是站在那裏，便瞬間讓李四九的害怕消散不少。

宋攻玉往前走著，手微微往上一拉，類似於魚線的東西便從他的包裡被扯出來——李四九莫名覺得眼前這一幕有點可笑，於是「噗」的一聲笑出來，打破沉默。

宋攻玉看向他，眼中寒光閃過：「笑什麼？」

「沒什麼。」李四九連忙搖頭，移開視線，再不敢看宋攻玉的臉色。

而蘇則謙早在宋攻玉進來的剎那，已經將手放下，面色難看的望著他：「你到底要拿我們如何？」

「過來。」宋攻玉伸出手，掌心攤開向上，雖未看虞苑，虞苑卻非常自然的往前一竄，落到了他的掌心。

宋攻玉面無表情：「將狐心歸還，我會送你們到你們該去的地方。」

「難不成你還打算用搶的？！」蘇則謙冷笑著，「狐心早已認我為主，不可能任你取奪！」

「若我有此物呢？」宋攻玉低聲一笑，懶懶將那魚線往外提到了頂，一紅色之物竟然就這般出了他的口袋，在眾人面前暴露。

虞苑驚了：「臥槽，大哥，你這哪兒偷來的？」

「……」宋攻玉皺眉，示意虞苑閉嘴，他沒什麼耐心再繼續折騰下去。

緊接著，他將虞苑扔了下去，朝著李四九和蘇則謙的方向一步一步的靠近：「把那個傻子放出來。」

李四九默默舉手：「……我已經出來了。還有，我不是傻子。」

「過來。」

宋攻玉抬起手。

李四九正打算邁開腿往他的方向走，突然覺得眼前再度出現同樣的癥狀，腦子裏綠芙的聲音再度響起來：「蘇喃！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李四九的臉色難看起來，身體不受控制的往下倒去，她和綠芙開始重複著掌控自己的身體，在旁人看來她一會兒起身一會兒蹲下，宛如癔症發作。

蘇喃更是臉色難看的衝上前來：「綠芙——」

他驀地高吼一聲，再也控制不住的沖著宋攻玉的方向奔去：「我與你不死不休——」

「宋主使小心哪——」虞苑用貓爪子撓了撓自己的臉，「這傢夥可厲害了，像是吃了什麼東西似的，總之不簡——」

她話還沒說完，就住了嘴。

臉色難看的望著宋攻玉伸出的一隻手，此刻正狠狠地恰在蘇則謙的脖子上，而蘇則謙居然毫無抵抗之力。

「哪裏厲害？」宋攻玉說，「是你太弱了。」

虞苑：「……」她承認還不行嗎？

「把他給我看著！」宋攻玉直接將蘇喃掐暈，面無表情的往旁邊扔去，臉色嚴謹的看向正在掙扎中的李四九。

這才是最困難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