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青年態度強硬，他腦海中的聲音軟化下來。

【我沒有左右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理智一些，不要被身為人類時的記憶與感情干擾了。人族有句話叫『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而你現在是純正的魔族，你得站在魔族的立場上考慮問題。如果你的身份暴露，你覺得那些虛偽做作、滿嘴仁義道德的偽君子還能接受你嗎？】

青年死死抓緊了椅子扶手。

實木扶手如橡皮泥一樣被捏出了深刻的痕跡。

很顯然，青年此時的內心情緒遠沒有表面上那麼淡漠鎮定。

那個聲音繼續火上澆油，將青年內心以負面情緒為火柴的火焰催生得更旺。

【……你心裏很清楚，他們不會接受你的。當初口口聲聲追逐你，將你視為光芒、偶像、理想的粉絲，不也一個個改了嘴臉恨不得將你踩入十八層地獄？逼迫你墮魔的『民意』就有他們的一份貢獻……更遑論，現在已經有一個『筱蒼』了，現在的你什麼也不是，不是麽？】

青年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曾經的一幕幕過往又在他腦海中飛速閃過。

他是「筱蒼」，曾經是。

從小就生在一個分裂的家庭，被迫學著獨立，學會成熟。

他從未怨過父母，也真誠祝福他們能獲得真正的幸福，畢竟讓兩個彼此相看生厭的成年人為了共同的孩子勉強生活在一個屋簷下，每天睜眼都要看到另一張厭惡的臉，做什麼都不順心，每天摩擦出新的矛盾衝突、無休止的爭吵，不僅折磨著彼此也折磨著無辜的孩子。

青年慶幸自己碰見一對灑脫的父母。

哪怕他們對自己不算負責，但好歹沒將經營婚姻的失敗歸咎在他身上。

他有過人生低谷，也有過人生高光。

手捧影帝獎盃的那一刻，舞枱燈光與記者攝像頭都對準他的時候，萬千粉絲為他亮起手中熒光棒、高舉應援牌匯聚出一片迷人光海的瞬間……他感覺自己被很多很多人真誠地愛著。

那時候的他也真切感受到了他們的「愛」。

如今回想，當時的自己應該有了墮魔的跡象，但這些愛將他從危險的懸崖拉了回來，填滿他內心的空虛。只是他沒看穿娛樂圈的複雜與人心的善變，不知道光芒的背後是黑暗。曾經將他從懸崖拉回來的人又親手將他推向更深的深淵。無數惡念將他裹挾，讓他從人變成了魔。

【……自上古劫難後，魔族式微至今，殘餘魔種催生出來的新生魔族又不爭氣，全是混沌無意識的低劣野魔。你是我尋找多年碰上的唯一有天賦的魔族，我對你給予了厚望。我知道你防備心重，即使我有自己的算計，但一切的出發點都是為了你未來發展好，為了魔族好……】

腦海中的聲音添了幾分說不出的落寞，聽得青年心下微軟。

其他不好說，但對方對自己的確很好很好。

若非是它，青年也無法安然度過成為新生魔族的虛弱期，早早被剷除了。

青年鬆開捏著扶手的手指，暗暗調整心態與情緒，還是退讓了一步。

「你說的事情我會好好考慮的，明天給你答案。」

【好，我等你的回復。】

相較於強製命令與逼迫，青年更吃「服軟」這一套，打感情牌會有奇效。

它一點兒也不意外青年的反應。

與此同時，裴葉也跟神荼帝君攤牌。

「道友方才說『死者既是兇手』，這會兒又說那人是『筱蒼』……那麼，道友是誰？」

問著問著，神荼帝君又給裴葉續了一杯熱奶茶。

裴葉：「……」

她猶豫了0.3秒選擇了喝。

真要喝出糖尿病，遭殃的也不是她自己的身體。

「時下不是很流行那個什麼穿越嗎？你就當我是個異界來客吧，」

神荼帝君似笑非笑地道：「哦，這麼說，我得稱呼你為『異界來客道友』？」

裴葉挑眉，端起熱奶茶沖神荼帝君瑤瑤一敬。

「這事兒咱們倆彼此彼此嘛，『無證上崗帝君』。」

二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互相一波眼神交流之後，神荼帝君皺眉想起了正事。

「道友來此間的時候應該人生地不熟，沒有招『筱蒼』的魂兒打聽情況？」

不管是哪個世界的陰間，六道輪迴系統都是超負荷工作。

特別是人口爆炸的現代社會，人類克服了曾經視如洪水猛獸的疾病，研發了疫苗，新生兒的存活率大大提高，人均壽命延長，導致六道爆單，幾乎沒有新生魂魄能死後立刻轉世的。

裴葉尷尬地摸摸鼻子：「我那時候不是覺得用了人家的馬甲還將人從陰間抓回來詢問攻略太不人道麽，就沒這麼做。若是那時候就招魂問一問，興許就能更早發現貓膩了……」

神荼帝君嘆氣：「時也命也，此事怪不得道友。我回頭會好好查查他，如果野魔與先前的一系列案子都是他一手策劃犯下的，那麼——他的目的就很耐人尋味了。除了無差別亂殺的瘋子，其他人做事總有一個目的或者爭取某些利益，而筱蒼的行為卻像是要報復整個世界。」

沒有一方能獲得好處，結果只是共沉淪。

裴葉提供了一個關鍵情報。

「不出意外的話，這個『筱蒼』應該就是重生的。」

神荼帝君詫異：「重生？」

裴葉道：「大概是在未來受到了極大傷害吧，據我所知，他會在未來成為娛樂圈萬眾矚目的影帝。只是——帝君也知道娛樂圈是個什麼環境——人心與粉絲們的喜歡又是多麼善變，輿論亦能殺人於無形，『筱蒼』還出身草根有那些黑料，他能爬得多高也能摔得多狠……」

神荼帝君想到了一個可能。

「倘若他的前世，世界也面臨著靈氣復甦，他這遭遇倒像是會『墮魔』。」

「墮魔？」

神荼帝君點頭道：「人族身負氣運，人心可以凝聚出民意令天地更改規則，他們的愛與憎自然也能讓其他人『墮魔』。其實，這也是我不斷採取措施強行陽間人族約束自身惡念的原因之一。現在的他們根本不知道，他們的七情六慾會對這個世界，對六界生靈造成多大影響。」

即使知道他採取的一刀切措施過於強硬，但非常時期只能行非常事。

天地靈氣復甦，人族平均壽命會極大延長，長了不敢說，但活個兩三百年不成問題，而人族還維持原有的繁育速度和教育質量，二三十年誕生一代，用不了多久藍星人口就爆炸了。

人族還弱小，開闢不了更廣闊的生存空間而資源卻只有那麼點兒。

最後少不得用戰爭形勢削減人口，減緩矛盾。

→_→

問題是藍星tm經不起這麼作啊。

裴葉道：「帝君籌謀良多。」

神荼帝君也道：「無法，誰讓生活不易，就業形勢又艱難。」

二人相視一嘆。

嘆完之後繼續談正事。

裴葉道：「我看『筱蒼』的行為不像是他自己一人能做出來的，他腦海中似乎還寄生了一個玩意兒。用時下流行的話來說，大概是金手指系統。只是，不知道這個系統是好還是壞了。」

有些系統是讓宿主走上人生巔峰的工具系統，勤勤懇懇提供金手指。

有些系統則是暗藏禍心，宿主倒死都不知道自己怎麼被坑的。

神荼帝君一聽這話明白了什麼：「倘若『筱蒼』的行為是受外人唆使，那些異常行為也能解釋得通了。不過，草蛇灰線、伏脈千裡，如此龐大謀算僅憑『筱蒼』一人也做不到，側面也能看出那個『系統』的能耐。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不知敵情的情況下貿然出手，只會打草驚蛇。」

裴葉摩挲著下巴，出了個主意。

「我們現在抓不了那個『系統』，但我們可以找個類似的標本研究研究。」

神荼帝君洗耳恭聽：「還請道友賜教。」

裴葉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