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張家村回到馬車上，孟回仍為崔玉瑩感到心寒。生活在這個視人命如草芥，全無親情與道德觀念的家庭，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能看著她被謀殺，而不發出半點聲響。

崔玉薇在事後慌亂驚懼了一陣，做了幾場法事，燒了幾炷香，就能開開心心地接受這場謀殺為她帶來的便利。她之前或許以為兇手是崔大，但憑她後來在李姨娘那裏的表現看，肯定知道了真相。

她難道不清楚，李姨娘之所以殺死崔玉瑩，有一半的原因是為了給她婚事鋪路？她心裏明明白白！只不過，她和李姨娘一樣，認為本就是崔玉瑩擋了她的路，踢開攔路石是理所應當的事。

還有荒淫無恥的崔大，要不是因為他心懷不軌，惡意騷擾和脅迫，崔玉瑩根本就不會死。可他事後毫無悔意，該逛青樓逛青樓，該喝花酒喝花酒，隻擔心自己的玉佩和如意結被人找到。

除了不願被誤當作兇手，崔大根本不擔心其它。他不懼調戲嫡姐的事傳開，在他看來，就算滿城皆知又如何？他又不打算科考走官途，這不過是一樁風流事而已。

但不管崔玉薇和崔大如何鐵石心腸，最令孟回感到背脊發涼的還是崔老爺。

之前因為他暴躁易怒，將荒唐無恥明晃晃地寫在臉上，所以孟回一開始對他不以為意，隻當他是個普通古代渣男，頂多做出拿女兒換錢權的事情來。

沒想到的是，崔老爺狠心的程度遠超人類極限，比表面上看起來陰沉得多。

他不喜歡崔玉瑩，平時不聞不問，在死後不查明真相，這些都不過是表明他對這個嫡女的厭惡。可當他知道人是被李姨娘殺死，為了臉面和錢權，他居然能當作一無所知，如常度日。

就連崔大表現出的慌亂，和崔玉薇表現出的驚懼，都完全沒有出現在他身上。死了個女兒對他來說就像掉了根頭髮，還是別人腦袋上的頭髮，引不起他多看一眼、多想片刻。

當孟回在他面前提起崔玉瑩時，換來的只是他極度厭惡的神情，彷彿聽到了什麼臟汙事，毀了他一頓早餐。

孟回不無諷刺地想到，常年針對、打壓、剝削崔玉瑩的王氏，反而成了唯一一個沒有參與到這場謀殺案裏面的人。

「姑娘，我們報官吧！我回去收拾好所有家當，悄悄出府，報完官我們就離開京都！」凝珠一想到要回崔府，就覺得她們是在往野獸的巢穴裡鑽，那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她不想回去。

凝露膽子本來就小，聽到崔玉瑩的死牽扯到這麼多主子，嚇得一想到崔府都哆嗦。「是啊，我們逃吧，要是李姨娘、二姑娘她們知道姑娘在查這事，肯定會想辦法害姑娘的！」

孟回比她們冷靜，除了身具任務必須要完成之外，還有現代思維導致的憤怒，讓她不願意輕輕鬆鬆放過這一家子。

「報官告李姨娘殺人，讓官差把她抓走，影響實在是太輕了。」

「崔老爺頂多留職察看，最後落個治家不嚴的過錯；崔玉薇避開這一段風頭，還能遠遠嫁個清白人家；至於崔大，只要崔老爺有心幫襯，娶妻生子發家一件都不會耽誤。」

孟回不清楚這一朝代的刑律，但她知道，姨娘是半個奴婢，奴婢殺人是連累不了全家的。

崔玉瑩的死又不是李姨娘一個人造成的，崔大不遭報應，這任務根本不能算完成。何況她一翹腳跑了路，以後崔玉蓁返回身體，怎麼在外面討生活？

「姑娘打算怎麼辦？」凝珠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哪怕心裏直打鼓，她還是願意為崔玉瑩討回公道。「還是按照原計劃？蓮兒不會反咬我們一口吧？」

孟回道：「對，按原計劃。蓮兒恨崔玉瑩恨得要死，不需要信她本人，信她的恨意就行了。」

凝珠點點頭，凝露知道改變不了她們心意，深呼吸一陣，默默接受了安排。

回到崔府已是黃昏，殘陽終於從雲霧裏鑽出來，灑下被遮掩了兩日的光芒。餘暉紅得像血，走在其中的三人感到壓抑。

明明是走過無數次的路，凝露、凝珠卻覺得陌生得緊，似乎要咬著牙，才能安安穩穩地走回院子裏。

「凝露，去翻翻家當，看手頭還有多少銀錢，再找找能拿出得出手的零碎東西。」

「是。」凝露應了一聲，小步跑著進屋去了。

孟回接著吩咐凝珠：「你去看看紅英在做什麼，要是她正好閑著，就按計劃給她透透口風。」

「我這就去。」凝珠放下包袱，很快出了院門。

孟回倒在美人榻上，心裏惦記著凝珠那邊，怎麼都靜不下來。不一會兒凝露帶著兩個乾癟的荷包過來，讓她更覺無力。

「就這些？」

「就這些。」

四十文錢，兩粒成色不好的碎銀子，五支過時的銀釵，兩幅耳墜子，就是崔玉蓁的全部家當。孟回挑了挑，對凝露吩咐道：「銀錢先不用，挑兩個過得去的釵，再搭一副耳墜，包起來到時候送給紅英。」

凝露心都在滴血，可想想這事關乎自家姑娘婚姻前程，關乎大姑娘的死，一咬牙點頭做事去了。

*

紅英坐在屋裏，對著銅鏡照個沒完，昨天在文府看那些年輕姑娘公子們玩樂，讓她心煩意亂。

她是崔府裡數一數二的好相貌，可崔老爺佔了便宜，卻連姨娘都不讓她做。她知道崔府這樣的人家，要是有三個姨娘，傳出去確實是不好。可光做個通房有什麼用？什麼好處都得不到，白和王氏離了心。

想到王氏，紅英又癟癟嘴。這主子算白跟了，還說是她娘奶大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一點兒不為她的前程考慮。

還有她娘，只知道勸她忍耐，先懷上孩子才好盤算，可孩子是那麼好懷的嗎？「哼，二姑娘那麼個人，偏偏運氣那麼好，攀上文大公子什麼福享不到？偏我命不好，連個姨娘都做不上。」

在心裏抱怨了幾句，紅英忽聽到門外傳來凝珠的聲音，她眉頭皺起，頭也不回地道：「你來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