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長來找嚴醫生的時候，他正在伏案寫東西。

院長也不是個不懂禮貌的，看到嚴醫生正在寫東西，擔心他是在寫日記什麼的，於是還在門口敲了下門，得到應允了才進去。

現在的人願意用紙筆寫東西的不多了。

嚴醫生寫東西的行為，很容易的就讓人聯想到之前無論去哪都帶著個筆記本跑的沈瑜。

院長坐下來後順理成章的就用這個打開了話題。

嚴醫生也不說多話，靜靜地聽著話嘮院長，喋喋不休的講著，現在網上對沈瑜同名的那個沈瑜黑得有多麼的狠。

他對黑粉的觀點有多麼的不贊同，並且放肆表揚他們醫院的沈瑜有多麼的優秀。

一連串下來的院長好不容易喘口氣，感覺一時半會兒，三棒子打不出個屁的嚴醫生不會回復他什麼的時候，剛起身倒了杯水喝，嚴醫生才不緊不慢：「其實您早就知道了沈瑜就是沈瑜吧。」

院長：「噗——咳咳咳咳咳！」

院長：「你怎麼還是這個性格啊！」

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就語不驚人死不休。

而且對待病人那是如春風般溫柔，對待他們這些同事就愛開一些小玩笑。

像這種喝水被嗆到什麼的，哪怕他是院長，是他的領導，都不能夠避免。

「既然你知道，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嚴醫生合上了筆蓋：「就算我有想說的，說了又有什麼用呢？還不如不說。」

「可是我很想聽聽你的意見。」

院長扯了點紙巾，將自己噴在地板上的水給擦乾淨，以防有人走過去的時候踩到滑倒。

「不用過多的擔心，沈瑜他看著年紀小，思想倒是挺成熟的。而且他骨子裏有一股韌性，不會被這麼輕易打敗。」

院長驚詫地抬頭：「難得你能說出這種話，《老人與海》你看完了？」

嚴醫生伸出一隻手，屈指用骨節敲敲自己桌上放好的筆記本：「正在寫讀後感呢。」

這院長就可感興趣了，要知道他看完這篇文章以後，整個人那精神振奮得不得了，恨不得在自個兒辦公室裡原地打一套太極，用氣功讓全醫院上下所有的病人全部都治癒出院。

院長：「那你有沒有感覺好一點？就是那種特別振奮的感覺！」

嚴醫生看向了窗外的樹影：「嗯，或許吧。」

「能舉兩個例子嗎？比如說你看到哪兒感觸特別大。」

嚴醫生：「老人傷痕纍纍，最後拖回來的只有一具魚骨，什麼都沒有得到。」

院長：？？？

嚴醫生：「出去那麼久浪費了那麼多時間，耗費了那麼多精力，實際上回來兩手空空還不如不出去。」

院長：……

院長：「不是，雖然它故事是講的這麼一個故事，但是你就沒有從裏頭讀出點別的嗎？有時候我們注重的不是結果，而是過程。」

窗外此時沒有一絲風，太陽也不烈，天地用著樸實的色調誠實地描繪著一切事物，像是無數個不會在記憶裡留下痕跡的場景模板。

「但是如果你明明知道結果是不好的，為什麼你還要去重複這個過程呢？如果不這個過程足夠甜蜜也就罷了，偏偏這個過程那麼具有挑戰性，那麼的艱難，除了給人添堵，沒有一點值得回味的地方。」

嚴醫生安靜地看著窗外，目光沒有什麼落點，實際上外面的景色也太過於普通，找不到什麼新鮮感，也沒有什麼好看的。

他倒是足夠淡定，院長眨巴著眼睛整個人都不對勁了。

陡然之間接受到與自己獲得的信息完全相反的觀念，院長一時之間甚至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而且他隱隱覺得嚴醫生他看起來是在評價這本書，實際上是在暗指一些別的什麼東西。

作為對嚴醫生的過往還比較知情的的一個人，他很快就想通了嚴醫生這時候到底在想些什麼。

只是張張嘴，他卻不知道該如何勸。

如果他不是醫生，只是個普通人的話，因為不了解相關的病理知識，他反而可以信口開河的樂觀預測。

可偏偏他們兩個都是醫生，不存在善意的謊言安慰人的說法。

畢竟一開口想說什麼，大家都心知肚明。

院長站起身，把手中打濕了的紙巾丟進垃圾桶。

手上有一些濕乎乎的觸感不算強烈，卻讓他們這些基本上個個都有點兒潔癖的醫護人員如鯁在喉。

「其實也不必盲目悲觀，畢竟現在醫學和文學都在不斷的發展。我們也不談那麼多空的，就談談我們身邊的沈瑜，他現在開創的這個新的文學流派，說不定就是一次轉機。」

「是轉機還是劫難，其實還說不定呢。雖然目前的表現都是在引導著往更好的方向發展，或許沒有全面緩解，但也部分緩解，甚至部分特高效的診療了部分病人，但是你看那鬧得沸沸揚揚的黑帖內容，也知道其實存在的危機也不是空穴來風。」

如果是別的人說出這種說實話還算比較公正的話，院長甚至會覺得這個人比較有腦子，懂得思考。

但是嚴醫生就不行，院長心裏是把嚴醫生劃歸成了支持沈瑜的派別的，這時候他還說出兩邊都不想幫的話，那跟直接批判沈瑜沒有區別。

「你覺得沈瑜有壞心思？」

嚴醫生無奈地收回目光，看了一眼院長：「你別光顧著冒火，我肯定不會這麼覺得。」

院長把冒到喉嚨口的這口氣給咽了下去。

嚴醫生：「只是有時候時事不遂人願，哪怕有的人心裏不是這麼想的，但是滾滾潮流裹著人往前走，難免會事與願違。」

院長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自個兒就是個打氣筒，一口氣剛出去，另外一口氣又頂了上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虧人家小朋友還給你留書看。」

嚴醫生垂眸：「我是有一點擔心他。」

「你剛剛不是說你對他特別放心嗎？覺得他很堅韌。」

嚴醫生不說話了。

有的人天天哭唧唧的，但實際上遇到事了比誰都堅強。

有的人看起來跟個鋼鐵漢子一樣，心裏軟得跟個豆腐腦似的。

他不擔心沈瑜會被外界傷到，他只是擔心有一天沈瑜自己會撐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