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彤：「特裡勞妮.陳晨的預言成真了。」

上一次這樣是什麼時候？

前幾周？

對，幾周前，蘇彤和秦焱就這樣面對面坐著，兩面愁容。這才過了幾周，又是這樣。

蘇彤不曉得怎麼開口。

當初放話會幫秦焱留下來的是她，現在陷入困境毫無辦法的也是她。

是她是她，就是她！

反觀秦焱，那一段瀟灑的喊話後，他的整個人越發平靜。

「對不起。」這是蘇彤此刻唯一講得出口的話，「對不起，我沒兌現自己的話。」

秦焱不喜歡和女人多言，這些年對蘇彤也是如此。偶爾多聊幾句，最後總是以互相嫌棄結尾。時間一長，蘇彤都不曉得哪些嫌棄是損友間的玩笑，哪些是真的嫌棄。反正嫌棄就對了。

可是這次秦焱沒有嫌棄她：「彤姐，你對不起我什麼？整個屋子裏除了安周，就你對我最好。雖然，你的好充滿銅錢味，但那至少說明你能看到我的價值。」

「真的不留下來？」蘇彤向來以招邊緣人士給自己掙錢為榮，可是漸漸的，她也開始疑惑這樣究竟好不好，還是那真的只是她捏人把柄為己辦事的說辭？

秦焱：「這幾年，我躲在這裏，上班泡咖啡，下班泡咖啡，完全沒有其他事情可做。不管我取向如何，這種生活方式也太混日子了。」

秦焱說這些話時，眼裏似乎有什麼蠢蠢欲動的東西。

她想，秦焱突然提辭職應該和肖朗有關：「所以，你今後打算跟著肖編輯？」

秦焱搖頭：「他只是給我提供一些思路罷了。以前，我以為只要能找到個愛人，或者獨立生存，別人就會對我們這種人改觀。可是認識肖朗之後，我才意識到，根本不是這樣的。什麼歲月靜好平淡一生，人要是沒有閃光點，平白一張，那別人只會看你的陰影。」

沒什麼不好，也沒什麼好，所以就是不好吧。這是秦焱的意思。

蘇彤：「那你接下去有什麼打算？」

「和安周一樣吧。」秦焱掏出手機，打開他和肖朗地對話框，點擊了一個鏈接，「這裏有個專業的咖啡師培訓項目，老師都是國外來的。我想去試試。」

蘇彤掃了一眼，地點在新加坡，學費將近十萬。秦焱這次是真的豁出去了。

蘇彤：「那周培？」

秦焱擺擺頭：「一早就知道沒可能，所以才會變成陳晨嘴裏的暗戀……暗戀……他那種人懂個屁戀不戀的。」

秦焱忽然又開始爆粗口，蘇彤聽著鬆了一口氣。這才是他，喜歡你與你無關已經不足以形容秦焱對周培的態度，他大概只是喜歡那種心裏有個人的感覺罷了。

畢竟如他自己所言，這些年沒有家庭，沒有理想，生活無趣，兩手空空，心裏能裝個人總好過什麼都沒有。

蘇彤：「好，你決定的話……」

「其實，你也快受不了了吧？」秦焱話鋒突變，笑著對蘇彤道，「我說辭職的時候，你也偷偷鬆了口氣吧？」

說來慚愧，確實如此。

蘇彤：「不否認。那為表感謝，你可以不用撐一個月。我不扣你錢。」

可是，秦焱還是搖頭：「我就是想再做一個月，看看他們怎麼再撐一個月，想說不能說。」

蘇彤聽言，嘴上說了一句：何必呢。而心裏卻默默覺得秦焱這招狠得爽快。

秦焱：「所以彤姐，你也不用自責什麼，原本你用我就不是心甘情願的，這些年幫我保守秘密，也沒有虧待過我，算是仁至義盡了，我爸媽都不能做到這點。今天我走只是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而已，應該有個新開始，和你沒什麼關係。而且我一走，你就能留下張偉了。」

蘇彤：「你怎麼知道我想留他？」

秦焱：「他要是走了，路大師要不爽的吧？」

蘇彤聽言，笑而不語。

她是想留住張偉，但並不是因為這人有路東罩著。蘇彤要的是路東都不想保他。

不過是個廚子，就算技藝精湛出神入化那也不過是個廚子。當著大傢夥的面逼老闆娘開掉她的手下？

任何一個團隊都講究團結，特別是這個時候。他會做這種事，蘇彤強烈懷疑他是倪天派來的人。

只不過，秦焱是不合理卻很現實的「存在即有罪」，蘇彤沒法賴別人頭上。

所以留下張偉是縱他一次，好讓他有機會大顯身手，讓蘇彤爪現行。

不過這一個月，張偉沒再說秦焱什麼話，所有人都沒有。像是下了一劑猛葯，大家都很乖。

Lastday，蘇彤讓陳覺霖帶著安周，陸希，與幾個和秦焱關係還行的人與他一道吃了頓散夥飯。

她自己沒去，在店裏忙著，順便也是做給張偉看。

不過據老陳實況轉播，那頓飯肖朗也來了。其言行舉止毫不避諱，惹人……也不怎麼惹人尷尬。

對此，蘇彤不知該作何感想。有同志這個概念時，大家各種揣測腹誹；切切實實看見言行後，又不過如此。或許很多年前，蘇彤要求秦焱隱藏，確實是錯的。

可是蘇彤犯錯的何止秦焱。

秦焱走後沒多久，蘇彤就收到網評朋友的提醒：「你們店裏以前有個店員是同，現在辭職了？」

蘇彤：「你……怎麼知道？」

朋友：「你快去網評看一下，昨天晚上連著三篇說你們恐同，逼人辭職。」

什麼情況？

蘇彤電話沒掛就打開電腦，同時也把老陳叫回屋。

兩人一看，除了一篇據說言辭太激烈的文章被禁了，另外確有兩篇帖子直言此事。而就是這幾個小時裡，帖子下已經是各種評論。

「這都9021年了，居然還有恐同的。虧我們之前還覺得老闆娘是新時代女性。」

「咖啡小哥人挺好的呀！不知道做了什麼被開除。喜歡男生女生這個不是個人自由嘛！老闆娘還管這個？」

「哎，也理解老闆娘。畢竟是邊緣群體，其他人肯定看不慣。不開也得開！」

「邊緣什麼邊緣，還不是有些人少見多怪搞歧視。有本事把人趕走，那乾脆寫同志蕾絲不得入內好了。」

而陳覺霖那邊情況也不是很樂觀：「微博，公眾號下面都有留言。而且……越來越對多……有人買黑水。」

蘇彤深吸一口氣，當即關掉屏幕：「開會。」

會上，大家七嘴八舌，人人都說自己沒有和外人透露過半句。廢話，事情鬧成這樣，就算有透露也不會承認。

可是，不僅如此。有人想起秦焱走之前周培的爸爸打過電話。於是張偉便猜測：「會不會是周爸爸不小心說漏嘴？」

周培一聽不開心了：「你怎麼不說是你說漏嘴？我爸一個保守的人會到處傳？」

張偉：「哎，周培，你怎麼這樣！我是看你實在不想和秦焱一班，才幫你出頭的。」

周培：「我有叫你幫我出頭嗎！」

一時間，小屋裏滿是吵鬧聲。蘇彤聽不下去，一掌拍到桌子上：「我叫你們進來不是聽你們吵架的！現在誰說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麼解決問題。」

張偉：「老闆娘，誰說的很重要！不找到那顆老鼠屎，誰曉得他還會向外說什麼？」

蘇彤：「找？你打算怎麼找？還是先從你這裏找？」

張偉：……

路東：「蘇彤……」

蘇彤：「我不管你們什麼想法，我就一個要求，統一口徑。我會和老陳這邊處理那些帖子，也會在公眾號上發聲明：員工私事我們不干涉。對於謠言散播者，惡言誹謗者，保留法律追究權利。聽懂了嗎？」

可是網絡的傳播速度遠比蘇彤的反應快。

從第一篇有關的帖子發佈到現在全員皆知不過十幾小時。而等蘇彤和陳覺霖這邊解釋完後，一篇新的帖子又出現了。

這一次，它的指向性更明確：「聽說是店裏有個同事容不下Mike。」

「知道是誰了！就是那個Joe，我上次去吃飯看到Mike指揮新來的女服務員，他很不開心！」

「什麼情況？不會是感情問題吧？」

「我靠，有可能。直和彎不共戴天啊！」

「至於嗎！就為了這個趕走別人？」

「不知道了吧，那個Joe家裏有錢人，所以氣質特別好。」

「你特麽有錢出來端盤子？」

短短兩天，從紅恐同到周培被人肉僅僅兩天。

陳覺霖觀了兩日，實在沒辦法：「不僅是網評和公眾號，現在還有一些博主指名說我們侵犯人權。」

「關那些博主屁事！」蘇彤惱了，「蹭熱度？」

陳覺霖無奈地點點頭：「肖朗的專欄寫的太好，我們之前幾乎是霸屏了。」

蘇彤一聽這個就火冒三丈：「是我要霸屏嗎！紅，人家寫你蹭熱度；黑，還是要寫你，蹭熱度！關他們屁事！」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紅，就要擔的起紅背後的黑。

陳覺霖：「真的不要秦焱出來解釋嗎？他願意的。」

蘇彤：「他能解釋個屁！發個視頻嗎？光發文字，誰信是他？」

陳覺霖：……

發帖可以，但是網上的帖子真真假假，誰信？誰都信，誰都不信。可是要秦焱露臉來解釋，他家裏人知道了怎麼辦？他們關係已經很差了。其他不知道的刻意瞞著的人怎麼辦？他難道還要再經歷一次被孤立嗎？

不可能嘛！

這不，一聽蘇彤說乾脆拍視頻秦焱就沉默了。

跨國沉默，隔著時差和距離，所以顯得特別難熬。於是蘇彤乾脆說：「你安心學習吧。身邊有個比我會寫的人，不勞你費心了。」

後來，蘇彤就算滿腦漿糊。可是越是如此，情況就越不受控制。

黑帖發出來的第八天，店裏來了一群阿姨叔叔。

吵吵鬧鬧也就算了，他們居然還與為他們服務的周培說：「加油！我們都是站你這邊的？」

周培自然沒明白，於是有個叔叔特別大聲地說：「自己家斷子絕孫，還要出來禍害別人。小夥，你拒絕他是對的！」

周培聽言愣住。

這時，蘇彤正好出來，聽了這話，立刻上前接過周培盤子裏的菜，放到他們桌上：「叔叔阿姨，能在我們這裏乾一年以上的員工都是好人，不存在禍害不禍害的。」

阿姨：「老闆娘，你不能向那些亂七八糟的什麼年輕人屈服呀！就要堅定立場！」

就在此時，另一桌，幾個小姑娘和一個男生忽然大喊一聲：「服務員結帳！」

他們的東西剛上沒多久，幾乎沒怎麼動口，怎的突然要買單？

袁蘭：「一共兩百十八，要打包嗎？」

女生們：「不用了，也不怎麼好吃。」

當開餐廳的人的面說他的東西不好吃，相當於是和男人說你不行。而他們走時，那個男生特別給了蘇彤一個厭惡的眼神。

好了，她知道這些人覺得不好吃的原因了。

可是蘇彤冤啊。她真的很想大喊一聲：我隻想賣好吃的好喝的，至於員工喜歡男人還是女人，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

可惜，她不能喊。左右都是錯。

而且禍不單行，第十天的下午周培爸爸親自到店。

蘇彤已經好久沒有感覺到這麼大壓力。她開始有點理解學校老師被家長找麻煩時的心情。

周爸爸：「小蘇，店裏生意靠宣傳我明白。可是你這宣傳曝光了員工私隱是不行的。現在我兒子被人指名罵，連我們家裏那些老古董都知道了，再下去是不是我全家都要被人肉？這工作，我們小培沒法做下去！」

蘇彤：「周爸爸，很抱歉！真的很抱歉！但是您聽我解釋……」

周爸爸：「沒啥好解釋的！這些傳聞和指責不是他一個員工該承受的。你護不了自己的人，就不要硬留人。」

看著桌上的辭職信，還有一言不發的周培，蘇彤想，陳晨的預言真的是準。

秦焱，周培，她真的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