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彤：「對啊，所以說超越或者擺脫原生家庭的陋習很難。我們好像就是會不知不覺複製父母的思維邏輯。如果這麼說的話，我應該感謝我爸媽從小讓我住學校咯！」

蘇彤六點半到達店裏時，門口已經有零星的食客在買早餐。

「我來了，你休息會兒吧。」

今天和蘇彤搭檔的是安周，因為今天賣的是可頌。

可頌可頌，奶味濃鬱，外脆裡酥，層層疊疊，唇齒留香。再夾上喜歡的芝士片，蔬菜和肉片，擠上一點色拉醬蛋黃醬或甚至番茄醬芥末醬，配一杯咖啡或果汁，簡直快樂似神仙。

可是別看可頌樣子簡單，做起來可是講究的很。

前幾天蘇琳菲挑戰過，從麵糰和好開始就一路崩塌。從松面擀麵到包油摺疊，想做出一個蜂窩分佈均勻，階梯弧度優美，沒有死麵疙瘩，也不會太油太硬的可頌，沒一年半載的練習是很難賣出價格的。

以前，安周還沒出師的時候，蘇彤要賣可頌早餐，她和陳覺霖掐指一算，早上三點多就得起床。所以他們把公休後的周二定為可頌專賣日。

而安周學藝練習，蘇彤和店裏其他人被逼吃了一個月的可頌。特別是陳覺霖，到現在都對可頌有陰影。還因安周手誤開酥漏油，做出過不少像硬質麵包、高莊饅頭、油條油扽子的東西，搞得他連帶著對這些東西也心有餘悸。

雖說蘇彤嘲笑他是對麵粉過敏，但可頌做不好是真的難吃。

後來安周的可頌能上枱面了，蘇彤便放過陳覺霖，改和安周搭周二的早班。原本想著兩人輪流進廚房，可是過了幾個月，安周突然說他隻負責做不負責賣。

原因嘛，除了蘇彤沒給他加銷售工資，還因為他不喜歡客人的戲言。

比如：

路人甲：「老闆娘，這個小哥新來的嗎？」

蘇彤：「不是啊，來了好幾久了，上次出的奶油包，對，就是你最愛的那個，就是他提的。」

路人乙：「真的假的？怎麼才見到人啊！老闆娘，你故意藏起來不讓見人哦？」

蘇彤失笑：「我把他藏起來幹嘛？他又不是惡犬也不是黃金，有什麼好藏的。肯定是你來的不巧，都沒看見。」

路人丙：「哎，老闆娘，那他是你男朋友嗎？以前那兩個你說都不是，這個看上去年輕力壯，是嗎是嗎？」

蘇彤：「不是啦。你怎麼老問這個問題！你暗戀我啊？」

路人丁：「那小哥哥單身嗎？能留電話嗎？」

蘇彤聽言，笑得賊，轉身朝那時還很不善言辭的安周喊話：「小哥哥，客人問你單身嗎？給人留個電話吧？」

然而，十秒鐘後，安周端著烤盤出來，接著往窗格上放了一遝名片，店裏的名片。

於是見過安周的人都說，紅的那個西點師比他們的咖啡師還要高冷。

有時候蘇彤想到安周這種反應，猜他是不是還念著初戀的那個小女朋友？

你看，這除了休息日，這小子不是在店裏就是在宿舍以及周邊，別說女性朋友了，連多幾個男性朋友都沒有。

二十七八，明明是想戀愛的年紀，而秦焱也確定他沒轉性……如此「獨善其身」，好像也只有初戀這個原因說的通。

今日舊疑上頭，恰好一個女客人正盯著端烤盤的安周橫看豎看，蘇彤玩心大起。

「哎，阿周，來來來，幫忙接待一會兒，我去個洗手間。」

安周微微皺眉，但是抵不過蘇彤人有三急的表情，隻好留下。

蘇彤躲在後方仔細觀察，五分鐘後，她覺得自己過分了。

這世上有像她這樣對結婚不感興趣的女人，難道就不能有安周這樣對戀愛也不感興趣的男人嗎？

肯定有嘛！

那個劉山遇到張蜜之前不就是這樣？

老正常嘛！

可能是初戀傷了他，從此不再相信別人。

很可能嘛！

可是……他用不著對客人裝面癱吧？

紅的地板高於外頭的街面，加上安周人高，他站在窗口和外頭客人對話時，頗有居高臨下的感覺。在配上他一張冷漠臉，說著非常乾淨利索的語言：您好、吃什麼、好、再見。

蘇彤捂臉。算了吧算了吧，再不回去，牌子要塌了。

九點半過後，客流漸漸減少。蘇彤關閉半扇窗，安周則在打掃衛生。

這時，蘇彤的微信震了一下，是昨日那個李先生來信息：蘇小姐，抱歉一大早打擾你。昨日回家，父母問起你，我就表達了一下對你的欣賞。所以他們想邀請你這個周六來我們別墅一敘。

蘇彤：一敘？

敘什麼啊？昨天還沒敘夠？

蘇彤：可是我們店周六比較忙。

李先生：我知道，但是我父母似乎已經和你父母約好了。

搞毛線！

李先生：真的很抱歉。我和父母溝通起來一直有些障礙，可是他們也不聽我解釋……連累你了。

蘇彤：所以我周六去，是陪你媽媽做蛋糕呢還是幫你改善一下你的家庭溝通問題？

李先生：你隨意就好。

隨意？拜託，隨意就不去了。

不對，這李先生該不會是被懟了兩句，就發展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這種感情吧？

哎，真是的。

可是他們已經和蘇彤爸媽敲定了，這事兒怕是沒迴旋餘地。

算了算了，去就去吧，委婉地搞砸一場相親，她也不是沒做過。

不過提到相親，蘇彤眼前的安周倒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話說現在的安周還是挺好的，除了出身貧寒，年輕時衝動做了一些錯事之外，並沒有其他什麼嚴重的缺點。

而要說優點，蘇彤想了想，勤勞肯乾能吃苦，智商也不低，雖然不太會說話，但是還算講義氣。長相嘛……現在稍微有點肉了，挺帥氣的，人也高……

應該是蘇彤打量的眼神太專註，惹得安周背上滾燙，他無奈停下手中的活兒看著靠在窗邊的蘇彤道：「你……有事就直說，不要死盯著我看……受不了……」

好吧，既然他開口，那蘇彤就不客氣了：「安周，我問你哦，你對將來有什麼打算或者計劃嗎？」

「你確定要開分店了？」

蘇彤搖頭：「和這個沒關，就是你個人有什麼打算？」

蘇彤很少問他這些事，安周顯然不適應：「問這個幹嘛？」

「幹嘛？關心一下員工的職業規劃和人生髮展啊。」

安周呵了一聲，似不屑。可是剛轉身要走，卻想起什麼：「上次，你不是說有個翻糖課程嗎？短期的。我想上那個課……可以嗎？」

蘇彤：……

「行，有空把final課表給我看看，能排的過來就準假。合同加一年，學費我報銷。」

安周聽言，眼睛微睜，而後微微……笑了？

哇，這麼熱愛學習？嗯，看來優點可以再加一條，不兩條，熱愛學習，有進取心。

「等下！但是我問得不是這個。」

「啊？」

好吧，直說吧：「我是想問你對你的社交……額，就是感情生活有什麼計劃。你總是兩點一線，不無聊嗎？還是你打算和秦焱這樣室友到老？」

蘇彤的話傳到安周耳朵裡，他的臉色又開始暗下來：「感情生活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事。」

「你都不和別人接觸，當然沒第二個人啊。」

安周聽言，慢慢移開眼神，壓低聲音：「你不是人啊……」

「我……」蘇彤汗顏，「我是人。可是就算我讓紅開一輩子，你難道也一輩子待在這裏，隻圍著料理台和我這個老闆轉？」

蘇彤這話是誇張了極端了，但有時，所謂長遠打算可不就是對誇張到極端的準備嗎？

然安周聽問，反應出乎意料：「我覺得可以。」

你覺得……可以？！

我覺得很不可以！

「安周，我給你介紹女孩子吧，你去相個親吧？」

蘇彤笑得和藹，安周聽得皺眉。

「我不要！」

「就認識點新朋友而已。要是一對一的你不喜歡，那聯誼呢？」

蘇彤越說越起勁，最後安周生氣了，而且是自暴自棄的那種氣：「就我這種條件，哪個姑娘家會看得上？」

說實話蘇彤沒想給他介紹什麼社會名媛，但是：「我給你開的工資又不低，稅後過萬呢！加上你省吃儉用的，存款幾十萬總有吧？而且你沒婆媳問題，做事也勤快。就算不是法式可頌，也至少是雜糧煎餅吧？那邊拐口的煎餅攤，利潤不比我們差的好嗎！」

安周深吸一口氣：「好，我要真算得上雜糧煎餅，那你會喜歡我嗎？你總說雜糧煎餅是餅界瑰寶，那你把我說成這個餅，你自己會願意和我戀愛結婚組建家庭嗎？」

蘇彤愣住。

這個問題，蘇彤還真沒想過。安周比她小好幾歲，又是自己徒弟，是員工，是……

安周不等她想好說辭，又嘆道：「你不用想了……蘇彤，你老說你爸媽逼你，不會換位思考。那你現在對我說這些，和他們對你做的有什麼區別？」

有什麼區別？

蘇彤驚了。一驚安周居然會講這麼多話，二驚他的話竟讓自己無法反駁。

蘇彤看著安周瞳孔裡自己的倒影，從一個闡釋者變成強加者。

而安周面上的失落，顯得瞳孔中的那個人是那般咄咄逼人，把他的無奈和缺憾毫不留情地攤開來，反覆搗戳。

這不正是蘇彤一直嗤之以鼻的高姿態嗎？

大概是蘇彤難得語塞，亦或者是她的表情太震驚，安周率先退了一步：「我沒有侮辱你爸爸媽媽的意思……」

「我也不是那個意思。」震驚歸震驚，可蘇彤不會對他鞠躬道歉，至少現在做不到。於是她給自己找了一個理由，「我只是想說，現在的你比十年前的你不知道好了多少，怎麼十年前你還能談戀愛，現在卻會沒人喜歡？還是……你忘不掉初戀的小女朋友？」

提到這茬，安周愣住。本以為他會迴避，會嘆息，會傷感，或者釋然無所謂。可事實上，安周沉默的一分鐘裡，面色由愣轉為驚，最後恢復了冷淡：「我又不是你。」

啊？關我何事？

就在蘇彤疑惑時，背後傳來一聲叫喚：「請問，早點的可頌套餐還有嗎？」

蘇彤本能地說了聲有，而後回身一看，竟是方哲。

蘇彤一早上先是被安周說愣，又是被方哲驚愣。

包好可頌交給方哲才回過神：「你這是出差？」

方哲點點頭：「是啊，要去坐機場線路正好過這邊，想起昨天你給我指過這裏，就來了。」

方哲是那天早班的最後一個客人，他乾脆坐在窗口外一邊吃一邊和蘇彤聊著紅，聊著彼此的近況。

飯後，他們交換了名片。蘇彤看著他漸遠的背影，心想，自己方才對安周的愧疚還少了一塊。

初戀，真的對人有很大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