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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芳譜》第五百五十五章 慶宴 之四
夜黑風高,楊宗志抱著嬌弱的小嬋,迎風站在高高的三層木樓之上,右手舉著火把,作勢便要朝腳下的木樓中點去,正在這時侯,樓下傳來一個銀鈴般的酥脆嬌笑:「楊公子…在逃訁上吹風很好玩麽?還是請下來坐坐,喝杯水酒吧。」

這聲音既柔又糯,聽在耳中不禁讓人盪起漣漪,楊宗志眯著眼睛向下方看去,見到木樓下一眾山賊們排開,自中間隱隱約約走出一個模糊的身影,那身影細長,好像寒風中搖曳著柳條嫩枝,但是任憑楊宗志睜大雙眼,那女子的面貌卻是越來越遙遠,遙遠到他不但看不清,甚至還覺得腦生幻象,彷彿透過重重迷霧,看到了當年洛都街頭上的孤兒,或許又是驚鴻一瞥到的荷花謫舞。

「顏姑娘…」楊宗志心頭咯噔一聲,意識頓時便清醒了過來,睜眼低頭一看,懷中空空,酣睡的佳人果然不知去向,他的心頭一沉,回想起昨晚聽到她那句似夢似真的囈語——「飛花要走了。」

那時候楊宗志不知她到底是醒著,還是做夢說的胡話,因此也不敢叫醒她,夜半睡下後,楊宗志心中記掛著這一句,一直沒有睡好,這句話要倘若從紫兒或者可兒那些丫頭們口中說出,他最多當一些玩笑話,笑一笑,便不會放在心上了,可是昨夜聽到的這一句,讓他總覺得心頭有些不詳之意。

夜裏睡了又醒了,醒了又睡著,每次都能看見顏飛花笑的依偎在自己懷抱中,嘴角掛著最最甜蜜的膩笑,酣睡正香,楊宗志心頭稍稍寧靜了些,隻以為自己太過焦慮了,平心靜氣的迫使自己入睡,這最沉的一覺,卻是發了這麼一個夢,將他又驚醒了過來。

轉頭一看,窗外透出一絲魚運肚白,清晨已經悄然來臨,頭頂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香風湧動,顏飛花穿著整整齊齊的騁裙,盤著一頭烏黑的長發,走到他頭頂處坐下,歪著鼓脹的香臀兒,嬌笑道:「怎麼,醒了麽?」

楊宗志低低的嗯了一聲,暗自籲了一口氣出來,見到顏飛花還在房中,並不像自己所猜的那般遠走了,他不禁有些如釋重負,他稍稍靠起腦袋,右手環住她柔細的腰肢,手指輕輕撫弄道:「起來的這麼早…」

顏飛花靜默片刻,小聲道:「楊公子,飛花昨晚說過的話,你…你聽清楚了嗎,飛花要走了,你…你不送送我麽?」

「什麼…?」楊宗志悚然一驚,他從溫暖的被窩中鑽出來,用力捏住她酥若無骨的小手兒,大聲問道:「你…你為何要走,你昨晚說的不是夢話?」

顏飛花黯然的搖了搖頭,撇過小腦袋,哽聲道:「你…你捏痛我啦。」

楊宗志慌忙鬆開雙手,但又不敢完全放開,而是合在手心裏,再問一遍:「你說的是真話?」

「嗯,楊公子你還記得吧,飛花跟你說過的,人家自小便有一個夢想,就是去天下間的名山大川走走看看,這些年來呆在妙玉坊中,人家都快憋出病來了,上次好不容易出行,又被陶老麽設陷捉上了黑風嶺,現在蠻子也趕走了,白老大他們也有了著落,姑姑她們更是活得開心滿足,飛花無牽無掛,自然是想出門走走看的。」

「你真的無牽無掛?」楊宗志忽地反問一聲,見到顏飛花說話時,甚至都不敢回頭瞧自己,他的心頭一涼,坐在暖融融的被窩裏,如同坐在冰窖之中。

昨夜之前,顏飛花倘若跟他提起要走,他或許是不會阻攔的,雖然心頭充滿了遺憾,但是…這是人家自小而來的願望,他又如何能夠強求的了。可是經過昨夜的銷魂親昵後,他又怎麼能好像局外人那般輕鬆自若,被窩下尚有顏飛花鮮紅的處子落啼,他獃獃的盯著顏飛花的側面,忽然攏身將她摟在懷內,咬牙道:「我…我不許你走。」

顏飛花咯的一聲轉回頭來,晨曦下可見晶瑩的粉淚掛在眉梢,嘴角卻是歡愉的撇開,若無其事的嬌笑道:「喲…又耍你大將軍的威風哩,可惜…人家不給你當這個貼身軍師啦。」

說到這裏,她的眉頭聳動一番,溫言的道:「好啦好啦,你快放開我,人家都快喘不過氣來哩,嗯…楊公子,你要將飛花留在身邊,你怕不怕,有朝一日,飛花過的厭倦了,自己偷偷的跑了?飛花說過自己好像囚鳥,難道你希望再囚人家十幾年,幾十年,人家老得走不動的時候,再偷跑出去看看世面麽?」

楊宗志聽得茫然一呆,手上的力道登時收了,暗想:「她說的…她說的,也是不錯。」他要將顏飛花留在身邊,可從未想過人家究竟願意不願意,或許在顏飛花的心底裡,自己總是比不過她少時的志向重要,以她的性子看,說不定真的有一天偷偷溜走了,到那時候,楊宗志才不知自己該是悲是喜。

抬頭盯著顏飛花嬌媚的臉頰,他伸出大手來,柔柔的撫在頰邊鬢角,手指透力而出,彷彿要將那秀麗的嬌魘留在手指間,記在心間,過了好一會,楊宗志吸氣問道:「你想好了,這時候就要走對不對,你望著我,我問你最後一遍,是不是這樣?」

顏飛花怯怯的抬起小腦袋,與他深深對視,見到他目光灼灼,男子的威怒氣勢頓現,她的心頭卻是泛起迷醉,眼神迷離的搖了搖頭,又緊跟著點了點頭。

清晨的幽州城西門外,陽光還未出山,地面上覆蓋了厚厚的積雪,殘葉隨風飛舞,落在發梢和衣襟下,大雪停了,天空卻是晴好,藍汪汪的天幕明凈如洗,枯樹下拴著一輛輕盈的馬車,顏飛花駐足站在車廂邊,回眸凝望。

她說要走,自然驚動了與她熟識的其他人,大家昨天鬧得很歡,喝了不少酒,此刻一個個睡眼惺忪,宿醉未去,卻是趕緊收拾打扮好,並肩站在城門下踮腳相送。

城門下站了一排人,看著馬車前的三四個人影子,晨陽透出山巔,艷紅se的光線耀花了他們的眼睛,他們一個個眯著雙目,注視著那三四人的影子,長長的拖到了自己的腳下。

「都怪我…」陶老麽啪的抽了自己一肘子,苦著臉道:「要不是我昨夜胡鬧,大首領也不會…也不會和楊兄弟跑了,她也更加不會走,大首領,陶老麽可對不起你。」

他的身邊站著高大的忽日列,朱晃和白老大三人,忽日列低頭一看,那陶老麽的雙掌斷了,可這一肘子抽得實,打的他自己的半邊臉龐,紅紅的鼓了起來,「哎…」忽日列嘆了口氣,心情也頓時變得複雜。

和顏飛花相識也有一段日子,這位姑娘嬌柔而不造作,為人又聰明機靈,忽日列篤定這姑娘日後必會是楊宗志身邊的良伴,想不到…這姑娘竟然執意要走,抬頭看看,楊宗志和商怡婷,李十二娘走到馬前相送,他和顏飛花頭對頭的站在一起,如同神仙眷侶那樣般配,這姑娘…她為何能狠下心來遠走呢?

陶老麽喃喃的道:「大首領啊,你…你就這麼走了,我們這夥人可怎麼辦呀,你可不能丟下我們那,我以為…你對那楊兄弟有些意思,沒料到我卻是看走了眼,定是楊兄弟惹你生氣了,所以你才會走,是不是?是不是?」

忽日列嗤的一笑,搖頭道:「你猜得不對,顏姑娘她…是真的心屬楊老弟的。」

「你又知道?」陶老麽不耐的抬頭掃了他一眼,恨恨的道:「她要是喜歡楊兄弟,為何不與楊兄弟雙宿雙棲呢,白老大,你說說,我們去給大首領下跪磕頭,她還願意留下來麽?」

白老大頹喪搖頭道:「沒用的,大首領她雖是個姑娘,可她比我們每個人都心志堅定,她作的主意,我們是改不了的。」

「那我們就眼睜睜的讓她走啦,這一走,可就再也見不到了呀。」陶老麽失望的幾乎哭出聲來,忽日列嘆氣道:「我們先等等,看看楊老弟他有沒有什麼法子,能將顏姑娘留下來。」



顏飛花撚起騁裙,身子緩緩的踏上車前架,秀足尚未落在木架上,李十二娘便飛快的叫道:「顏姐姐,你真的要走了?」

顏飛花回過頭來,淡淡的笑道:「還有什麼真的假的,事實就在眼前嘛,十二娘,上次我走之前,對你說過,我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你只需像現下這般,便腦旗活的過一輩子,我可沒有說錯吧。」

李十二娘聽得啊的一聲,頓時極為沒用的偷偷瞥了楊宗志一眼,見到他蹙著眉頭,宛如木頭柱子一般站在身前,李十二娘的膽氣頓時虛了,只要想一想唇間的那一記火辣辣的熱吻,她的心情便會酥軟甜膩,顏飛花朝她促狹的擠了幾眼,李十二娘更是羞得面河邡赤,想要勸阻顏飛花的話,便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了。

「顏姑娘…」商怡婷邁著細碎的小蓮步,扭著無比的肥臀兒走上前來,手中捧著一個小包袱,隨手遞到顏飛花的面前,哽咽道:「姑姑不是從前了,現在手頭上沒有那麼多銀錢,這是我湊的一些散碎銀子,你拿在路上花銷,我聽說你將存了多年的花粉錢都捐給了黑風寨的土匪們,自己一點都沒留下,哎…傻丫頭,日後姑姑不能照拂著你,你可要當心呀。」

顏飛花露齒嬌笑道:「既然是姑姑的好意,那我便不客氣了。」說罷將商怡婷手中的小包袱接在手心上,轉頭朝商怡婷身後瞥了一眼,商怡婷頓時會意,隻身走回來道:「志兒,還是你去送送顏姑娘吧,在風雪渡頭的時候,顏姑娘不也是選的你麽?」

商怡婷一邊回身對楊宗志說話,一邊死死的擠弄彎彎的媚眼,朝楊宗志頻施眼se,楊宗志嘆了一口長氣,走過去,來到顏飛花的面前站下,眉頭苦蹙著,雙眸盯著顏飛花艷若桃李的粉面。

兩人一個站在車下,另一個卻是彎腰蹲在車架上,四目不斷的絞纏,楊宗志籲氣道:「罷了,顏姑娘,你隻身上路我總是不放心的,這樣好不好,我讓兩個手下人送你上路,你放心,我決計不會向他們打聽你的去向,他們跟了你之後,便是你的下人了,後也決不再見他們。」

「你…」商怡婷和李十二娘在背後聽得俱都一呆,她們也將希望都放在楊宗志的身上,只希望楊宗志能夠出言挽留,這裏也許只有他,才是唯一能挽回顏飛花的人,卻沒想到他竟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顏飛花咯咯一笑,正待說話,楊宗志又道:「你放心,你說要去天下遠足,我自然不敢勉強攔你,你有大智慧,應當能夠照顧自己,但是我總擔心你的安危,你走了,音訊全無,只要讓我知道你還活得好端端的,不管你日後回來不回來,我也無怨無悔。」

顏飛花嘻嘻一笑,眉角頓時又溢出清淚來,她胡亂的用手抹了抹素淡的腮邊,湊近楊宗志道:「你…你生我的氣了麽,你是不是覺得我不知好歹。」

楊宗志搖頭道:「不生,別人以為我必然要開口挽留你,實在是對你不太了解,你是個胸有大志的姑娘,願意入塵世磨礪自己,我要是強蠻攔著你,只會讓你過的不快活,哎…我…我又怎麼能為了一己之私,這麼去作?」

顏飛花動情的滾入他的懷中,手撫他天藍se的戎裝衣角,深深的道:「不許你做出這個樣子,快…鬆開眉頭,對人家笑一笑,嗯,不許笑的比哭還要難看,嘻嘻…你知道麽,你這個樣子,對我們女兒家最有殺傷力啦,姑姑她便說過,只要你的眉頭一皺起來,她的心肝頓時疼的跟什麼似地,飛花可比她好不了多少,你再這樣…再這樣,飛花就走不了啦。」

她說到這裏,嚶嚀一聲抽泣了一嗓子,立時又止住嬌吟,恢復常態道:「好吧好吧,人家答應你就是了,人家這次啊…會找個天遠的地方躲起來,你要是還能像上回那樣碰見我,飛花便心甘情願的作你籠中的金絲鳥,給你一個人輕言解舞,一輩子陪你調笑逗弄,好不好?」

楊宗志聽的哈哈一笑,重重的點了點頭,顏飛花轉身對城門下的人群揮了揮手,又深深的瞥了楊宗志一眼,然後一咬小牙,飛快的坐上車架,拉馬遠去,馬蹄滾滾,翻起路道上的積雪,馬車登時馳上一望無垠的雪道,漸漸的,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裏面。

「大首領她真的走啦?」城門下的陶老麽等人看傻了眼,想要開口呼喚時,顏飛花已經走得無影無蹤了,他的心下不禁惱怒,揮動胳膊道:「楊兄弟他連留也沒留一下?」

忽日列若有所思的盯著遠去的馬車,那馬車漸漸變小,他低頭嘆道:「楊老弟他也有苦衷啊,你們說,他們兩人般配不般配?」

朱晃點頭道:「顏姑娘清新宜人,楊兄弟睿智果敢,他們是再般配也不過了。」

「般配有個屁用?現在也讓人家跑掉啦!」陶老麽狠狠的頓了頓足,氣都不打一處來。

忽日列笑道:「顏姑娘說,她上次被你捉到太行山裏,無奈作了土匪,這才被楊老弟碰見了,這麼看來,陶老弟你也算是他們的媒人啦。」

陶老麽苦著臉,欲哭無淚的道:「我算個狗屁媒人啊,大首劣讜我有恩,她明明喜歡楊兄弟,可楊兄弟恁是沒留下她,我這媒人,可當得窩囊至極。」

忽日列哈哈笑道:「楊老弟重承諾,他過去答應我不殺我,便真的冒著艱險放我逃走,這一回,楊老弟他又答應了顏姑娘,決不去四處打聽她的下落,顏姑娘說天意註定,若是再度巧合遇見的話,便跟著他回去過日子,你們說說,天下這麼大,他們真的能再度遇見嗎?」

白老大頹喪的搖頭道:「怎麼可能,天南海北,有的人窮其一輩子都沒能走遍天下,南嶺北郡三湘五十寨,到哪裏都可以藏得下一個姑娘,找都找不到,更何況能夠巧合碰到。」

忽日列點點頭,緩緩吐氣道:「是啊,碰不到的,碰不到的…」他說到這裏,低頭看了看矮小的陶老麽,忽地俯身湊到他的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陶老麽聽得一驚,哎喲一聲跳起來道:「這個…這個…」

他皺眉思忖片刻,忽而大跳起來,飛快的朝幽州城中跑去,一邊大叫道:「誒…你怎麼不早說啊,黑炭頭,還是…還是你有主意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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