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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玉令》第803章
甲一停下腳步,將身子掩在門扉外,背對牆壁,默默地聽。

書房裏寂靜無聲。

冬風過庭,樹葉細碎地搖動,如他一顆憂心,無端地跳得快了節奏。

「陛下——」

許久許久,聽得趙胤的聲音平靜地響起。

「臣不敢。」

光啟帝重重地一聲嘆息,有些失望,又似有困惑。

「阿胤,你可是心底怨著父皇?」

「臣沒有。隻如今單憑覺遠與臣的父親一面之辭,不足以證明臣的身份。」

「覺遠大師的話,你可以不信,母舅的話,你也不信麽?」

「臣信。」趙胤聲音如同碧柳輕拂,優雅也淡然,「但臣執掌五軍和錦衣衛,身負如此要職,應當以證物論,而非以人情論。」

光啟帝啞然。

身為帝王,當有人要講朝廷規矩的時候,總歸不能說規矩都不必要了。

「咚咚!」

甲一適時地敲門,打破書房裏的僵執。

「陛下,嘗嘗臣的蒙頂石花。」

光啟帝看一眼幾上冒著熱氣的茶湯,贊道:「其湯嫩綠,其色清亮,其香芬芳……」他輕泯一口,又抬眼,「其滋味兒,濃鬱回甘。母舅府上果然藏了不少好東西,看來往後我要經常來叨擾才行。」

甲一看了趙胤一眼,「阿胤孝敬臣下的。」

光啟帝再次點頭不止,「琴裡知聞唯淥水,茶中故舊是蒙山。蜀中仙山出好茶呀。阿胤往後得了好東西,也往宮裏送送,讓我也跟著沾沾光。」

趙胤道:「陛下說笑了。宮中什麼好物沒有,不缺臣這一口。」

光啟帝淡淡一笑,「誰說不缺?換個對飲人,滋味大不同。」

說罷又轉頭,對甲一道:「這麼好的茶,不可浪費。母舅何不令人生起爐火,你我甥舅三人圍爐品茶?我當年也在太傅跟前習得一手好茶道,從未展露過身手。母舅,阿胤,你們今兒有福氣了。」

皇帝要親手給他們沏茶。

甲一餘光瞄了瞄趙胤,連忙起身拱手。

「臣領命。」

光啟帝突然拉下臉來。

「今日沒君沒臣,只有甥舅三人。母舅若再要客套,當真是折煞我也。那我只能領雲圳告辭自去了。」

甲一心裏嘆息一聲。

「臣……我知了。」?

……

甥舅三人在書房敘話,趙雲圳卻隨了時雍去到趙胤的無乩院裏。

他以前常出宮在趙胤身邊學習生活,走到這裏如同回家一樣,十分開心,甚至看到院裏那個大黑的「黑煞府」,都想去鑽一鑽。

「皮猴子。」

時雍領著他的衣領,就往屋子裏扯。

「你再這樣,我就去稟明陛下,讓你去書房旁聽……」

「別別別,阿拾,我聽話。聽話還不成嗎?」趙雲圳掙扎幾下,聽時雍眉開眼笑的模樣,又拍開她的手,示意小丙為他理了理領子,負著小手,大搖大擺地走進去。

「當朝太子,不要臉面的麽?拉拉扯扯!」

時雍在後面笑不可止。

其實,她心裏清楚趙雲圳為什麼喜歡在無乩館裡玩,不喜歡回宮。

那個宮中他就是太子,人人看到他都噤若寒蟬,不敢大聲說話,整日裏還要跟著老學究太傅學習詩書國論,除了小丙可以陪他,這孩子沒有半點童年的樂趣。但是在無乩館不同,他就像個普通孩子,招貓逗狗,沒有人會說三道四,即便他犯下些什麼,也不會有流言蜚語傳出去。

自由自在,誰不愛呢?

趙雲圳進了屋,鞋子不脫直接往趙胤的床上一躺。

看到時雍跟著邁進來,不知想到什麼,又骨碌碌爬起來,看著她問:

「你如今住哪裏?」

時雍斜他一眼,努嘴指了指他屁股下的床。

「這裏。」

趙雲圳先是瞪眼睛,然後小臉又莫名地拉了下來。

「阿胤叔真是禽獸。怎可如此強迫於你。」

時雍笑了起來,「我沒有被強迫。」

趙雲圳哦一聲,不高興,「你們大人就是虛偽。我可聽說,女子都不喜嫁人。」

哪裏來的理論?

「你聽誰說的?」

趙雲圳小嘴巴一撇,認真臉道:「還用誰說麽?女子出嫁哪個不是哭哭啼啼,肝腸寸斷,若是開心,有誰會哭?」

時雍愣了愣,哈哈大笑起來。

「那殿下長大了,可千萬不要做禽獸。」

趙雲圳抱住後腦杓,倒下去又蹺起了二郎腿,一副「天大地大,本太子最大」的模樣,說得一本正經。

「那不會,本太子娶妃的時候,定要好好哄我的太子妃,不讓她哭。」

嘖!

時雍眼都笑彎了。

嫻衣端了零嘴果子進來,也是忍不住的笑意。

「也不知哪家姑娘這麼有福氣,能做大晏的太子妃。」

「那是。只可惜,某些姑娘被禽獸拐帶,沒這福分等本宮長大嘍。」趙雲圳眼望帳頂,見時雍來拉他,張開一張小嘴巴,要投喂,就是不肯起來。

「懶得你。」時雍猛地用力,將趙雲圳整個拎起,「坐好!躺著吃東西對胃不好。」

趙雲圳打個呵欠,張嘴做「啊」模樣。

時雍哭笑不得,將一粒蜜餞塞入他的小嘴巴。

「甜。」趙雲圳滿意了,大眼睛又眯了起來,「你說那幾個老頭兒會說些什麼?」

老頭兒?時雍差點笑出聲來。

「不如你過去聽聽?」

「不不不。」趙雲圳往後縮,笑嘻嘻地道:「他們哪裏有阿拾好看。」

「小小年紀,哪裏來得油嘴滑舌?」

……

無乩院歡聲笑語,書房裏的氣氛卻頗為古怪。

在光啟帝「無君無臣」的命令下,甥舅三人聊了許多事情,也算是推心置腹,可仍然是光啟帝和甲一說得多,趙胤少有插嘴,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常讓皇帝產生錯覺——或許這便是父皇年輕時的模樣。

「唉!」

光啟帝看過無字血書,仔細摩挲著先帝留下的印鑒,一聲嘆息。

「不瞞你們說,那日白馬楫拿來假的血經,我震憾之餘,心裏頭竟是相信的。多少年來,父皇對阿胤的所作所為,都曾令我疑惑。且不說父皇對阿胤如若親生的關愛。就說十天乾,雖一直是母舅執掌,但到底隸屬父皇所有。如此強大的一支秘密護衛,父皇不曾想過要交予我。」

正常來說,別人的孩子再好,都是別人的,當爹的哪個不為兒子籌謀。

而永祿爺當時說:「你為君,阿胤為臣,他統領十天乾全力助你,正如你母舅之於為父一般。君臣合力,才是大晏之福。」

趙煥當年便覺得有點怪,可這個借口又十分完美,他找不出也不能反駁。

如此想來,皆是唏噓。

「父皇為你為我,都有考量。他老人家怕有一日,你我兄弟反目,我手握江山,欺壓於你……那你尚有十天乾,不至禍及性命和家人。」

十天乾這支護衛軍組織,是完全只聽掌印者的話,隻認掌印是誰,不管皇帝是誰的。

趙煥笑嘆,手執茶盞,斜眼掃向趙胤。

「皇帝愛麽子,果不其然。父皇偏心啦,將這麼重的江山社稷交予我,把愛都給了你。」

他這麼說,當然不是當真這麼想,更不是在心裏埋怨永祿爺,只是為了讓趙胤感覺到父皇的不易和深沉的情感,不讓趙胤心有陰霾,一時看不開,怨懟老一輩的人。

甲一隨聲附和,兩個人配合十分默契。

趙胤卻似不願意反覆糾纏於身份,端起茶盞餘一口。

「陛下,你準備如何處理白馬楫?」

光啟帝本想說今日不談國事,隻談家事,又怕趙胤聽了覺得自己防著他,想了想,皺著眉頭,不得不被趙胤帶了話題走。

「那日你說,不可輕易動他,朕深以為然,就眼下來看,白馬楫行的樁樁件件,並無出格之處,即便血經是假,也是被慧光所矇蔽,怪不得他。因而今晨白馬楫送來摺子,就藥材案和謀逆案主諫言,朕便沒有駁他。隻說眼下證據不足,已派人深查,囑他安心養病。」

趙胤拱手道:「陛下英明。正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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