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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玉令》第552章 那麼遠那麼近
谷底的世界,天氣好似與山外不同,到了晚間也沒有半分涼意。元馳一夜無眠,凌晨時分,他走出小屋想四處看看,被兩個守衛堵了回來。

「玉姬說了,你只能在這裡活動。」

元馳看著夜幕下陌生的環境,望著天空的星辰,無奈地摘了片樹葉,屈腿坐在簷下,慢悠悠地吹奏著不知名的曲子,排解煩躁。

一曲未盡,一個手持弓箭的女子便走到了他的面前。

元馳的目光落在她的腳上,慢慢收聲,遲疑地抬頭,「抱歉。吵到你睡覺了。」

說這聲抱歉,他是有誠意的,因為他本身就是有教養的男子,方才一時煩悶,忘了時辰,吵到別人他確實認為不該。

玉姬卻有些詫異。

她沒有說話,盯著元馳看了片刻,突然低頭,望著自己的腳。

「我穿鞋子了。」

狄人部族天氣暖和,日夜如常,族人基本都不穿鞋子,像野人一樣到處跑。元馳那天生氣的時候,罵過玉姬是「瘋婦,野人」,玉姬自然也明白他和她的不同。

可是,她腳上那雙鞋太可笑了。

野草編織的鞋,露出幾個腳趾,十分粗糙,都不如大晏民間百姓編織的草鞋。

元馳看她認真的樣子,不忍奚落,畢竟胭脂叢中過,他是一個能了解並能維護姑娘的那種男子,細膩多情。只看一眼,他就知道這雙鞋是為他而穿的。

很快就要離開這裡了,元馳沒必要跟她爭長短。

他吐掉嘴裡的葉子,頗有幾分情趣地笑,「很好看。」

玉姬眼睛亮開,「真的嗎?」

元馳嗯一聲,懶洋洋地嘆息:「你是你們這裡長得最好看的姑娘。」

一聽這話,玉姬臉上洋溢出幾分笑意,還有身為酋長女兒的傲氣,「那是自然。我母親說,我原該是個公主。」

喔,公主。元馳抬了抬眉梢,不以為意。

自幼生長在京師,公主在他眼裡其實也是個尋常人,像懷寧那樣的公主,他都沒眼看。

他的表情落入玉姬的眼睛,卻是另外的解讀。

她沉下眉來,「你不相信。」

元馳扯了扯嘴角,「信,你比公主好。」

玉姬臉上又多了幾分快活,再怎麼傲氣也只是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少女懷春,戀上兒郎,一顆心便不由自主為他而跳動。

「你方才吹的是什麼曲子?」

元馳來到這裡,就沒有聽到過與「曲子」有關的東西。因此,玉姬能問出這句話,本身已經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你喜歡?」

玉姬點點頭。

元馳一笑,「聽過嗎?」

玉姬搖搖頭。

元馳將屈起的腳放下來,「還想聽嗎?」

玉姬再次點頭,見狀,元馳微微一笑,「你帶我找個安靜的地方,我吹給你聽,不會吵到別人。」

離開小木屋往外走,元馳一直注意著道路和方向,可是這個地方的屋舍和小道,彷彿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看不出區別,也很難找出方向感。

不消片刻,元馳便聽到了水流的聲音。

玉姬走過去,撩開一棵垂落在地的巨大紫藤的枝葉,轉頭朝他招了招手。

「來。」

元馳眉梢一揚,同她一道走過去,撩開紫藤的枝蔓,發出一聲驚嘆。

世間竟有如此美景?

皎潔的月光彷彿就掛在頭頂,流水發出潺潺的叮咚聲,像是月光的配樂,盛開的紫藤花飄落一地,與星星映襯一片,連天空都彷彿變成了紫藤花的顏色,而玉姬站立之處,是一塊突出來的岩石,彷彿置於水潭的上空,潭水是暖的,煙霧氤氳,少女穿著草鞋,短衣短褲,手拿木弓,原始、蠻荒,卻有一種說不出的美,如夜下精靈,張開了她的翅膀。

元馳踏著霧氣朝她走近。

玉姬坐下來,面對下方的潭水。

「吹吧。」

元馳手心捏著兩片樹葉,在她看不見的角度,微微一緊,隨即笑開,慢慢地含於嘴裡,低低吹奏起來。

他是京師風流公子,有的是伎倆。

玉姬安靜地聽著,一曲畢,又轉過頭來問他。

「有詞的嗎?」

「嗯?有。」元馳愣住,「看來你聽過人唱曲?」

玉姬點頭,「有一回,我偷偷跑到山下小鎮,那裡擺了個大戲台,有人在唱曲。」

還有這樣的經歷?

元馳笑開,「後來呢?」

玉姬看著他的臉,「那是我第一次偷跑出去。後來我母親把我抓回來,痛打了一頓,關了一月有餘。」

元馳笑得眯起了眼,「揍一頓就老實了?再沒出去過?」

玉姬嘴唇抿了抿,「自然有的。否則,我是怎麼救你回來的呢?」

元馳能感覺到這個姑娘對山外的世界有嚮往。

她與那些族人不同,族人終生沒有見過山外的世界,什麼都不知道,反而能夠安生在此,不會心生枉想,而出去過的人,心就野了。

元馳試探著問:「你想出去嗎?我帶你走。」

玉姬神色一暗,搖了搖頭。

元馳問:「不想?還是不敢。」

玉姬沒有回答元馳這個問題,而是抬頭仰望著天空的圓月,聲音幽幽地道:「母親說,我是未來的狄人族長,我的職責是守護這一方凈土,保護族人免遭災禍。」

「為何出去了,就會有災禍?」元馳問。

玉姬仍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看著他,繼續剛才的話。

「你吹的曲子有詞嗎?說給我聽聽。」

風溫柔地吹過來,帶著女子緩慢的聲音。

元馳沒有想到,白日裡兇悍的野人部族女子,到了夜晚竟然會有這般溫柔小意的時刻。

他意外地看了玉姬片刻,笑著開口。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玉姬聽著,在心裡默默念叨一遍,聲音裡似有艷羨,「這詞真好聽,好似有些傷感,究竟是什麼含義呢?」

其實這曲子是柳玉樓經常彈唱的,元馳沒有刻意學過,聽多了便會了,方才閑得無聊,就吹了出來,如今聽玉姬問起,心裡竟然莫名發慌。

「也沒什麼含義。就是一個被關押的人渴望得到自由身的感慨。」

玉姬一怔。

她的眉頭揪了起來,彷彿聽出了弦外音,一眨不眨地看了元馳許久。

「你是真心願意嫁我嗎?」

元馳差點笑了。

心裡話道:分明是你拿刀架我脖子上逼的,哪裡來的真心呢?

可是想歸想,此情此景,不論是出於他習慣的憐香惜玉也好,還是敵我身份和形勢,他都不能這麼說。

「本是不甘心,如今看來,倒也不錯。」

玉姬眯起眼,「你當真這麼想?」

元馳嗯聲,「自然。」

玉姬思忖片刻,頭低下來,「你們山外,是不是男子娶妻,女子隨夫?」

原來她也知道的呀?

元馳揚了揚眉,「不僅如此,還能三妻四妾,納許多女子。嫁給你,我可虧了呢。」

玉姬道:「我知道你與我們不同。婚後,我會多多照顧你,尊重你,不讓你像族裡的其他男子一樣,受盡妻主的冷眼。」

元馳唔了聲,微微一笑,「好呀。」

他是個俊朗的少年郎,笑得眉眼彎彎,幾乎晃花了玉姬的眼。她連忙避開,望向紫藤花樹,又問了元馳一些問題,大多都是她好奇,但平常又得不到答案,也不好詢問的事情。元馳是個溫柔風雅的男子,對姑娘極有耐心,知無不言。

夜風入林處,煙波微盪間,月落紫藤影成雙。

「我聽你的叔叔叫你疾行,這是你的名字?」

「是。我的名字。我姓元,名馳,字疾行。你叫玉姬,你姓什麼?」

「我就叫玉姬。」

「姓玉?」

「也許吧。」

「你會寫你的名字嗎?」

「字?我不識字。」

「想知道你的名字怎麼寫嗎?」

玉姬點點頭,臉上綻開一抹羞澀的笑,隨即又遺憾地搖頭。

「我沒有笑。」

元馳輕笑,「來。」

他在紫藤樹下收集了許多紫藤花,一片片擺在玉姬坐下的岩石上,慢慢用花瓣在她面前拚湊出了「玉姬」兩個字。

「看仔細了,這兩個字,就念玉姬。」

「這麼美?」玉姬看著紫藤花擺成的字體,眉目生動如有波光映照,看元馳的雙眼,更是滿帶情意。

元馳彎下腰來,看著她的眼睛,「人美,名字也美。」

玉姬從來沒有被人這麼誇過。

族裡的男子縱有愛慕,卻沒有一個敢在她的面前這麼輕浮大膽。此刻月影下,元馳臉上的笑,竟如夜來酒醉,令人離魂。

她一動不動地盯著元馳,許久許久,朝他招了招手,見他不動,以為他是害羞,又主動靠過去,攬住他的肩膀,慢慢褪下他的衣裳,雙眼爍爍晶亮地看著他,迷離而大膽。

「你是神靈賜予我的珍貴禮物。我是那麼迷戀你!」

狄人族的姑娘沒有羞臊和怯意,她靠在元馳身上,火一樣的熱情,彷彿要將他燃燒。

夜下的溪流就在身側,發出清脆的響聲,紫藤花擋住了視線,讓岩石孤立成了一個單獨的世界,她將元馳壓在平坦的岩石上,像母獸與伴侶親熱交纏,對元馳而言,這其實是樁愉快的事情,他抵擋不住姑娘的熱情,沒有抗拒,甘願做她的墊子,眯起眼看她纖軟的腰肢如紫藤樹般搖擺顫動。

點點螢火在岸邊飛舞,月光和星空如一副美麗的畫卷。

圓月皎皎,花香陣陣,元馳彷彿跌入魔域般沉醉,又彷彿遨遊星河,忘了身在何處。

「你是神靈對我的眷戀。」

「彷彿是夢。」

「我會對你好。」

「我…也會。」

忘情處,他們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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