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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州往事》第二十一章
水家大院裏裏外外被采割的草藥曬滿的時候,大梅和二梅擠在同一天來到青石嶺。水二爺正在後院裏喝嘆新來的幫工,讓他們腳下小心點,別把葯踩壞了。二梅在身後怯怯叫了一聲:「爹。」

水二爺轉過身,目光愕了幾愕,忽然道:「我不是你爹。」

二梅瘦了,黑了,水嫩的皮膚變得粗糙,臉上松垮垮的,甚至都有了皺紋。看得出,這段日子,她有多熬煎。這煎熬都是因為仇家在涼州城的生意,水二爺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對涼州城仇家仁字型大小起了貪念的,是一個叫馮傳五的人,此人勢力大得很,他已先後霸了涼州城孫、李兩家大戶不少生意,都是以前方戰事的名義。如果不是縣長孔傑璽等人從中周旋,怕是仇家仁字型大小,已經到了他手裏。就這,聽說仇家也花了不少銀子,只是,在青石嶺負責種葯的副官仇家遠,並不知道這些,二梅兩口子跟公公一起,把這場風波頂過去了。

二梅又喚了一聲:「爹――」

水二爺這才扭過頭,正好看見一年輕幫工腳下踩了葯,水二爺一下不依了:「你眼讓屎灌住了呀,看不見那是葯。」

大梅以為爹是沖她們發脾氣,不服氣地說:「你給誰耍威風哩,走,二梅,找英英去。」說著話,姊妹倆真就往外走。

「回來,你兩個外人家的,沒看見院裏都是葯麽?」

兩個人在後院門口停下,等水二爺出來。就看見拾糧背著一麻袋葯,打上院那邊繞過來。大梅說:「他就是西溝來路家的拾糧,幹活可賣力氣。」二梅說:「不賣力氣爹能留他,爹是誰,你我還不清楚?」

看見拾糧汗流夾背累得要死的樣,兩人同時嘆出一口氣,咧開身子,給拾糧讓出一條道。拾糧的目光微微在兩人臉上掃了掃,平靜地閃開了。二梅就說:「這娃,一看就老實。」大梅接話道:「可不,我聽幫工們說,他心可靈巧著哩,會背《本草綱目》呢。」

「真的?」二梅有點不信。

「誰會背《本草綱目》,亂呔唚。」水二爺正好聽到,搶白了一句。

到了上屋,水二爺還陰著個臉,沒等二梅開口,就罵:「你家不是忙得脫不開身麽,怎麼倒有閑工夫串門子來了?」

水二爺罵這話是有原因的,冷個臉也是有原因的。山上四處要收葯,水二爺怕他忙不過來,英英儘管能幫忙了,畢竟年歲輕,很多事還指靠不住。水二爺就差拴五子,先後去了東溝和平陽川,想讓兩個女兒女婿抽幾天空,幫他把葯收了。沒想,她們一個比一個忙,都說騰不開身。女婿忙倒也罷了,畢竟人家不姓水,可大梅跟二梅說忙,水二爺心裏就很不是滋味了。眼睜睜看著她爹往死裡忙,這號女兒,養了不是白養?水二爺本來就在這事上有疙瘩,大疙瘩,方圓幾十裡,他惟一被人戳脊梁骨的,就是沒個兒子。原指望兩個女兒能幫他把這個疙瘩解開,哪知……

「爹,我們不是趕過來了麽。」大梅知道爹為啥生氣,賠著笑道。

「趕過來看你爹的笑聲?」水二爺沖大梅恨了一眼。

大梅撲赤一笑:「爹現在發大財,我們巴結還來不及呢,哪敢看笑聲。說吧,叫我們做啥?」

「啥也不做,嘴擱便宜了吃。」

「爹――」二梅不高興了,為回這趟娘家,她跟公公差點吵了嘴,若不是男人家寬心裏惦著葯,急著讓她來,她還來不了呢。

三個人正說著話,英英打地裡回來了,一進院,聽說兩個姐姐來了,葯也顧不得往後院放,扔給下人,就朝上院跑來。姐妹仨見了面,甭提多高興。英英在兩個姐姐臉上連著親了幾口,又打又鬧的,還嫌不夠,嚷著讓爹出去。水二爺一看她們三個的親密勁,心裏的氣消了。笑著道:「好,好,我出去,我出去,現在我連屋裏蹲蹲的權力也沒了。」

當天后晌,水家破天荒宰了一隻羊,招待自家兩個女兒,羊肉的香味瀰漫在院裏時,水家三個女兒,正按爹的分工,分頭把著三攤子,忙著驗葯曬葯裝葯。等忙到天黑,吃了香噴噴的羊肉飯,姐妹仨再也顧不上爹,鑽南院英英屋裏說悄悄話去了。

就在同一個晚上,水家大院外面的草灘上,另一對黑影兒,也在唏唏噓噓地拉話兒。

斬穴人來路是在天黑時分上路的,他算好了時間,打西溝到青石嶺,放快了腳步走,三個時辰就到,正好是水家大院人睡定。果然,他剛在馬蓮墩上坐下,草灘上便響起熟悉的腳步聲。

這馬蓮墩,是來路和兒子拾糧的暗記,幾個月前,來路決計離開水家大院時,就曾牽著兒子拾糧的手,指給他看:「記住了,娃,這地方背風,也避人,往後,爹和你,就在這兒說話。」這以後,來路偷偷來過兩次,一次是在拾草咽氣前,一次是在拾草咽氣後。父子倆,就以這樣的方式傳遞著安慰,傳遞著牽掛。

拾糧來到馬蓮墩前,輕輕學了聲夜貓子叫,來路忙說:「娃,我來了。」

拾糧蹲下,來路立刻拉過娃的手,哽著嗓子說:「娃,他們,他們又打你了?」拾糧說:「沒。」來路把拾糧的手攥得緊緊的:「娃,你不要瞞爹,爹眼不瞎耳不聾,水家怎欺負你的,爹都知道。」

「沒。」

「我苦命的娃――」來路說著,就要哭。拾糧忙提醒:「爹,這是在人家眼皮下。」

來路噤了聲,抹了把鼻涕,恨恨地甩掉。「娃,忍,刀架脖子上也忍,我不信你熬不出個頭。」

拾糧嗯了一聲。怕爹傷心,將水家大院最近的變化一一說給爹聽,特別是說到三小姐水英英,他的聲音都變了:「她對我不像先前那麼狠了,還讓狗狗給我打荷包蛋。」

來路不相信,以為兒子騙他。拾糧便將挨打前後的經過又說了一遍,來路聽得怪怪的:「怎麼會呢,三丫頭那脾性,出了名的臭,怎麼會對你好呢?」

「她是真好,我身上的傷,還是她給的膏藥貼好的。」

「好就好,好就好啊,只要三丫頭不欺負你,你的日子就好過了。」來路由衷地說。

見爹不再難過,拾糧從懷裏掏出一個用大黃葉子包著的雞蛋,遞爹手上:「爹,你吃。」

「娃,哪來的。」

「狗狗給的。」

「你吃。」

「我吃了好幾個哩,這個,爹吃。」

父子倆推讓半天,來路終究還是抵擋不過雞蛋的誘惑,剝皮吃了。

草灘上飄起一股淡淡的蛋香味兒。

來路心裏,升騰起一股子做爹的幸福。

吃完蛋,來路打了個嗝,又問:「這陣子,學下啥了?」

「叔走了,沒人教我,我自個揣磨著哩。」

「你喜財叔的事爹聽說了,沒他,你更要用功。對了,曹藥師肯教你不?」

拾糧一時不好做答,來路心裏,似乎明白了。道:「種葯的事,爹跟冷中醫打聽過,不難,只要你用上心,三五年就能學會。冷中醫說,一要下苦功記,二是要用心兒辨認。天下的草藥,多著哩,不見得就是藥師教你的這些,光冷中醫的藥鋪裡,就有好幾百種。」

「爹,我在辯哩,今兒個,我還在嶺頂草叢中辯出一種葯哩。」

「這就好,這就好,爹就怕你光知道死記,不知道活辯。」

夜色濃稠,稠得化不開,九月的草灘裡,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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