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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補償》10
文森特·裡德雖然負責著克羅姆有限公司最大的研究項目,可是在心計上卻遠遠不能勝任這一重要職位。

裡德大步走過行政大樓的門廳,推開一個上面標著「臨床研究主任」字樣的房門,然後故意踱著方步走了進去。他站在秘書的桌子前面,用命令的口氣說:「安妮,我得立刻見普列斯科博士!嗯,沒有,我沒有和他約過!」

安妮·登普西溫順地連連點頭。像克羅姆的大多數非技術人員一樣,她是公司附近北卡羅來納州鄉村裏土生土長的人,遇事不易激動。她已經習慣了裡德博士的行為方式。他總是憂心忡忡,總是愛闖進主任的辦公室來抱怨。她曾經問普列斯科博士,為什麼容忍裡德博士的這種無禮行為。普列斯科背靠在椅子上,嘴裏叼著煙鬥解釋說:「因為他是當今世界上最棒的遺傳學家之一。」他皺了一下眉頭,然後補充道:「令人遺憾的是他太不成熟了。」

安妮心想,不過裡德博士心情好時還是非常討人喜歡的。他年輕、英俊,而且是一個單身漢,所以,她努力安慰他。

「普列斯科博士不在這裏,裡德博士。他在計算機中心那邊,和西蒙斯博士在一起。」

裡德哼了一聲,轉過身去,氣沖沖地離開了。她竊笑道,普列斯科博士今天可有好受的了。

裡德在門廳處往左拐,沿著貼有瓷磚的走廊向前,經過了一個個開著門的實驗室。他進入一個樓梯口,一步兩梯地衝上了三樓,腳步踏在鋪著防靜電地毯的樓面上,發出咚咚的聲音。他來到了計算機中心。

普列斯科博士正在研究主機工作站打印出來的東西。他旁邊是一位穿著白大褂的男子,那人用活動鉛筆指著打印紙上的什麼東西。

「普列斯科博士!」裡德高聲叫道。普列斯科抬起頭來,看見正向他走來的裡德時剛要皺起眉頭,卻又立刻收了回去。

「嗯,有事嗎,文斯①?」普列斯科問道。

①文斯為文森特的昵稱。

「我要和你談談。」

普列斯科指了-下那個穿著白大褂的人。「你看。我和西蒙斯博士正忙著呢。」他低下頭,繼續研究打印紙上的東西。

裡德拉了一下普列斯科的衣袖。「這事不能耽擱。」

普列斯科嘆了一口氣。「你的事情從來都不能耽擱。文斯,你得明白我不能——」

西蒙斯說:「沒關係。格斯,你還是先把這事處理完吧。」

普列斯科把打印出來的東西嘭的一聲扔到桌子上。「噢,好吧。最好這次的事情是重要事情。」

「的確是的。」裡德說道,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好吧,你說吧。」

「是關於V-5項目的事情,」裡德說,「剛才我正在做一周的報告,我——」

普列斯科一把抓住裡德的胳膊,用力擰了一下。「住口!」他叫道,「跟我來。」

他領著裡德走進附近的一個玻璃牆小隔間,關上房門,然後兩手交叉抱在胸前。普列斯科是一個長著短下頜的中年人,戴著一副很不相稱的金色的飛行員式樣的眼鏡。「怎麼搞的,文斯,你是知道規定的,我們不能公開談V-5項目的情況。」

「哦,對,抱歉。」他聳了一下肩膀。

「到底是什麼?」

「這個。」裡德嘟噥道。他面對著普列斯科,卻突然覺得找不到恰當的字眼。實際上,他還沒有得到確切的事實。儘管如此,他還是說了出來。「這個,我剛才正在做一周的情況報告——」

「已經耽誤了兩個星期的情況報告。」

「嗯,沒錯。聽我說吧,打草稿時我需要了解裡奇·格爾頓搞成功的那項拚接技術的情況,想說明我為什麼採用它。那是一個天才的想法,你看,首先——」

「文斯。」普列斯科拍了一下手錶。

「哦,抱歉。所以,我去了裡奇的實驗室,接著——」

「你幹了什麼?」

「哦,對,我知道那是違反規定的,不安全,以及諸如此類的說法。可是,我討厭花時間通過電子郵件去查,況且,那是一個可以很快得到答案的問題。所以,我去了那裏,發現了某種可笑的東西。」

普列斯科有意使自己的語氣模稜兩可。「嗯?」

「普列斯科博士,我以為裡奇正在研究疫苗。」

「他是在研究。」

「不,他沒有。他是在繁殖。我親眼看見他們做的。」他尖叫道。

普列斯科心裏大發雷霆,可是嘴上卻顯得若無其事,字斟句酌地說:「你和格爾頓博士談過沒有?」

「沒有,他不在那裏。」

普列斯科深吸一口氣,觀察了一下計算機中心裏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員,然後轉過頭來面對著裡德。「關於V-5項目,你弄錯了,」他說,「不過,問題不在這裏。我們雖是一家民用實驗室,但是得按照軍隊的保密程序行事。任何違反保密規定的做法都意味著失去這項合同,甚至觸犯刑律。你進了格爾頓的實驗室,已經違反了一條明文規定,要是你和他交談過,那就會再違反一條規定。我得將你的情況上報。與此同時,你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和任何人談及這件事情。明白嗎?」

「你不要唬我!」

「我是認真的。」

「真荒唐!」

「請走吧。」

裡德從普列斯科的表情上看得出來,爭吵下去是不明智的。

裡德回到辦公室,關上房門,提起放在寫字枱後面的咖啡壺,為自己倒了一杯。那些米老鼠式的保密說教使他覺得心裏膩透了。

他來到克羅姆公司是因為他覺得這裏的研究工作有意思,工資待遇優厚,而且提供了一流的實驗設備。今天之前,他並沒有真正考慮過自己所從事的工作到底有什麼社會意義。

然而,有一點他是可以肯定的:裡奇·格爾頓正在製造V-5。而且,他還知道,許多從事遺傳工程研究的同行都十分注意進攻性研究與防禦性研究的界限。

普列斯科博士在撒謊。

可是,這是為什麼?

他決心弄個水落石出。

克羅姆公司的餐廳擁有典型的餐廳設施:寬敞的大廳裡鋪著亞麻地毯,擺放著結實的餐桌和椅子,設有兩條食品供應線。裡德難得在公司的餐廳裡吃午飯,喜歡從家裏自帶,甚至開車到街上去吃。

裡奇·格爾頓獨自坐在靠近門口的一張餐桌旁,吃著烤牛肉三明治。他的左邊攤放著一本翻開的《美國遺傳學研究》雜誌,右邊是一本《細胞》雜誌。

裡德和格爾頓雖是同時進入公司的,可是關係並不十分融洽。格爾頓是裡德總是設法躲開的那種人:頭腦裡除了科學之外其他就一無所有。事實上,他真的隨身吊著一個塑料口袋,裏邊插滿了鉛筆和鋼筆,看上去幸福無比,並不覺得自己的樣子滑稽可笑。

儘管如此,裡德卻佩服格爾頓的聰明才智:他寫論文才思敏捷,他發明了一種新的技術——以一種具有複合結構的退行性病毒為質粒媒介來表示遺傳結構。

裡德把自己的盤子放到格爾頓的桌子上,然後在他旁邊坐下。

「你好,裡奇。」

格爾頓抬起頭來,吃了一驚。他棕色的短髮整齊地向後梳理著,身穿白色短袖襯衣,系著黑色領帶,下穿黑色褲子。「哦,嗨,文斯。」

「可以和你坐在一起嗎?」

「可以,當然可以。」

「謝謝。」裡德喝了一口可樂,決定和他開門見山地交談——那樣,就不用待得太久。「我今天上午去了你的實驗室。」裡德說。

格爾頓聽後目瞪口呆。「噢?沒人告訴我。你是不能那樣做的,對不?」

裡德不屑一顧地擺了一下手。「對,對,我知道。保密規定。算了吧,我們是科學家,用不著聽這種自大狂式的廢話。」

「噢,不,文斯,這一點我可不贊同。那樣做是很有道理的。」

「那當然,當然,」裡德用安慰的口吻說,「我不想和你爭辯,隻想問你一件事情。你是在製造V-5吧,對不對?」

格爾頓把椅子往後一推,椅腿在地毯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音。「文斯!你知道我是不能談這個的!」

「不能?」裡德轉過頭去低聲說,「聽著,我也在製造V-5。搞這麼多V-5做什麼用,裡奇?為了研究嗎?」

「是做——是做研究用的,這樣我們就能夠搞出疫苗來——這你是知道的。」但是,格爾頓說話的語氣並不肯定。

「廢話。你是在製造V-5嗎,裡奇?我想聽你親口說出來,如此而已。然後,我要把它塞進普列斯科的喉嚨裡去。」

格爾頓環顧四周,似乎希望找人來幫助他。他有氣無力地說:「我們都是簽了合同的,文斯,發誓要保守秘密。這是政府的項目——」

「活見鬼!」裡德低聲詛咒道。他盯著格爾頓,後來逐漸意識到自己很難把一隻老鼠變成一個男子漢。「哼,真是活見鬼。再見吧,裡奇。」

他端起自己的盤子走了。

格爾頓望著裡德的背影遠去。他吃完午餐以後徑直去了普列斯科的辦公室,把談話的全部內容原原本本地進行了彙報。

凱義·蓋奇上校下了汽車,沿著階梯走進克羅姆公司的行政大樓。門廳裡有一名手持訪客身份牌的年輕人正在那裏等候。年輕人客客氣氣向蓋奇表示問候,然後把身份牌別在他的衣領上。年輕人表示要為蓋奇提公文包,蓋奇謝絕了。「請跟我來,先生。」帶路的年輕人說。

他領著這位身材高大,長著金色頭髮的陸軍軍官穿過迷宮般的走廊,來到了普列斯科博士辦公室的外問。普列斯科向蓋奇表示熱情問候,帶領他進了自己的密室。

這間辦公室對於科學家來說顯得異常豪華。裏邊擺放著一張古色古香的寫字枱和一把英國製造的皮沙發椅,牆壁上貼的是亞麻牆布。柚木書櫥裡塞滿了遺傳學方面的學術刊物,還有其他的圖書和備忘記錄本。一面牆上掛一張普列斯科站在一艘40英尺長的漁船的舵輪後的照片。

蓋奇坐下,從公文包裡取出一個檔案袋,然後把它打開。「在我們查對項目進展情況之前,我想先談談你所報告的那個人事方面的問題。」

「噢?」普列斯科說著身體向前傾了傾。

「就是裡德博士。」

普列斯科得意洋洋地點了頭。「是的,我對他的行為表示遺憾。不過,已經把他控制起來了。」

「談談是怎麼一回事。」

普列斯科掏出煙鬥,然後裝上煙草。「這個,他想與另外一名研究人員進行交談——就是那個格爾頓博士。他未經許可去了格爾頓的實驗室,可是格爾頓不在那裏。所以,裡德進行了觀察,了解到了格爾頓乾的事情,然後質問了我。」

「你跟他說了些什麼呢?」

「當然,我告訴他那樣做是錯誤的。不過,看來他不相信我的話。」

「我敢肯定他是不會相信的。你的保密工作有漏洞,普列斯科。」

「別急,等一等!」他放下了煙鬥。「你得記住.這是一家民用研究機構。要這幫傢夥理解軍事機構的保密規定非常困難。他們習慣於高等學府和實驗室的那種學術氛圍。」

蓋奇厲聲喝道:「夠了,他們得學一學。看來,我們需要處理一下裡德博士。」

「處理?」普列斯科不解地問,「怎樣處理?我已經訓過他了。」

蓋奇反感地咆哮起來:「對啊,就像上次他向克蘭德爾透露了研究情況以後你訓他那樣。」他一個勁地搖頭。「不,我們得採取措施,讓他閉上嘴巴,再也不能開口。他的那部分工作已經差不多幹完了吧,對嗎?」

「喂,等一等——你的意思該不是說——從肉體上吧?」普列斯科從座椅上彈了起來。「我不會支持你那樣做的。」

「坐下。」

普列斯科瞪眼看著上校,然而還是乖乖地坐了下來。

「你得了錢,對吧?」蓋奇對他說,「按時領的,月月都有吧?」

「對,」普列斯科倔強地說,「但是,當初並沒有包括這個。」

蓋奇冷冷地笑了。「現在想退已經來不及了,博士。你已經卷進來了。」他停頓片刻以便讓對方明白他的意思。「好吧,也可能沒有必要那樣做——我們看看再說。你現在回答我的問題:他是不是這個項目必不可少的人員?」

普列斯科沒有立刻回答,心裏盤算著是否可以撒謊騙過對方。他看了一下蓋奇的眼神,決定還是不去冒那個險,於是如實答道:「不,我們現在已經進入生產階段,他的主要工作已經完了。」

「好。他和其他的人談過這件事情沒有?可能和格爾頓博士談過吧?」

普列斯科這次毫不猶豫地否定說:「沒有。」

「好,」蓋奇咕噥道,「至少,這一點還算好,它使問題——可以得到控制。下面我們看看進展情況的報告。」他說罷將椅子往前挪了挪。

第二天,裡德工作到很晚。他鑽進他那輛野馬敞篷汽車時,停車場幾乎已經空了。他驅車到了出口處,向門衛點了一下頭,然後轉彎上了152號州道。他開了3英裡,到了23號州道的入口處,遇到了長時間的紅燈信號。信號變成綠色以後,他換了排擋,一踩離合器,野馬敞篷汽車轟的一聲啟動,使他身體猛地往後一仰。

在前方1英裡處,一輛租來的普利茅斯牌汽車停在路邊上,車內坐著兩名男子。駕駛座上的那個叫羅恩·福斯特,身體矮壯,穿著褪色的牛仔褲和藍色工作服。坐在他旁邊的那個男子福斯特只知道名叫多蘭。多蘭枯瘦如柴,臉上滿是粉刺疤痕,穿著一件深藍色細條子面料的西裝。

紅色野馬敞篷汽車從他們身邊飛馳而過。「我不是警察,算他運氣好。」福斯特嘟噥道。

「開車。」多蘭命令道。

福斯特開動普利茅斯汽車,駛進車道,跟在野馬敞篷汽車後面。

他們在裡德後面尾隨了3英裡以後,路邊出現了一些住宅建築。它們猶如野草,從加利福尼亞肥沃的田野裡冒了出來。裡德的車停在一個較小的單元前面。福斯特在其後50碼處把車停下。

他們看見裡德上了一家住宅的階梯,用鑰匙捅了一陣門,然後走了進去。

「好了,」多蘭說,「現在我們在這裏等著。」

福斯特仰身躺在靠背上。以往的經驗告訴他,多蘭這樣的人不喜歡閑聊。國防情報局人員典型的傲慢態度,他心裏說。不過,那沒什麼。乾福斯特這份工作最重要的是得有耐心,他對此已經完全習慣了。他早在孩提時代就善於等候。陸軍為他提供了這份工作,他的將軍為他指引目標。他是一個知足的人。

路燈亮了以後,多蘭點頭命令道:「做好準備。」

福斯特側身從後座上提過一隻箱子。他打開蓋子,取出一隻帶有消音器的9毫米口徑手槍,插進挎在肩上的槍套裡。接著,他戴上一雙簇新的塑料手套。

多蘭的流動電話機準時響起。他隻用兩個字來回答:「好了。」他聽對方說了一陣,然後關閉了按鈕。

福斯特一聲不吭地看著多蘭熟練地把流動電話放進盒子。多蘭說:「任務沒有批準。負責監視的人將來替換我們。」

福斯特點了一下頭,脫去手套,取下槍套,然後把東西放回箱子裏。他並不感到失望,幹掉一個美國平民算不上什麼刺殺任務,沒有任何危險。

他知道,將會重新安排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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