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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碼頭》第十六章
就在梁懷念出醜這天的晚飯後,乘著夜幕的來臨,心情頗佳的郝智悄悄上了街。雖說路山是個小城市,但幾條主要大街仍是車水馬龍,霓虹燈奪目閃爍。漫無目標地在街頭走著,目的就是為了放鬆自己。突然,他看到電影院門口寫著「美國偷情大片《廊橋遺夢》閃亮登陸本地」的大幅廣告。這片子在省城早已放過,那時自己是沒有心情去看的。現在,倒是可以作為放鬆自己的方式來看了。電影已經開始,攝影師和女主角你一言我一語地摩擦碰撞著火花。看著大洋彼岸中年人遭遇的感情危機,他的心裡有點酸楚,忽然就聽到周圍發出唏噓的哭泣聲,借著銀幕反射出來的亮光,他看到場裡有幾對男女已經抱作一團,女人們在抽泣,男人們給女人們擦拭著淚花。這樣的情景頓時叫他感到很不自在,身體不知道哪個部位也開始不舒服起來,沒等到散場,就悄悄退了出來。

此時,他想聽到兒子的聲音,疾步走回房間,拿起電話撥了過去,父親說,樂樂剛才還說等爸爸的電話,現在已經睡下了。老人聲音宏亮如鍾,一再叮囑他要團結同志,發揮領導班子的核心作用,儘快發展路山經濟,把兩個文明抓好。並且還強調要尊重老同志,特別是剛退下來的老同志,虛心聽取他們的意見。對於老同志,也要努力給大家創造好的生活條件,使大家老有所為,老有所養,老有所樂,老有所依。郝智有節奏地應答著,不知怎的感到了父親的可憐,離休都已快十年了,怎麼還有這麼多的革命說辭。由父親就自然想到了梁懷念,現在有這麼多的商人在尋找商機,怎麼就不辦個專門供父親這樣的老同志發言講話的場所,讓他們重新找到當領導的美好感覺?估計時間差不多有二十多分鐘了,他不得不中斷老人的談興,說你老人家的教誨我時刻牢記在心,只是這公家的電話,打了這麼長的時間是不是有點那個。老人一聽馬上戛然而止,隻表揚一句他做得對,的確應該從這些小事上做起,就掛了電話。

放下電話,《廊橋遺夢》的男女主人還在他的腦海裡縈繞著,使他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焦渴。於是不由得想起遠在美國的妻子蘇潔,想到自己那次悻悻離開美國後,馬上就感覺到了不舒服。此時,他又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廖菁,忙放下每晚必做的功課——看那些永遠也看不完的告狀材料,坐立不安地在地下踱起步來,一時不知自己該做什麼為好。

「砰砰」,是輕輕的敲門聲,一看時間已近11點,又是哪個不識時務的人,這麼晚了還找上門來?他沒有理睬,但敲門人好像很有耐心,仍在繼續。打電話到服務台詢問,服務員說來人好像是她們見過的一個大領導,說有急事,所以她們沒敢阻擋。

大領導?他思忖著究竟這人是誰?打開門,見來人裹來一身冷氣在哆嗦。

「郝書記,真不好意思,這麼晚了還打攪你。」

「你是?」郝智倒了一杯熱茶,疑惑地問道。

「對了,忘記介紹自己了,我叫潘東方,是永川縣的縣長。」他介紹完,嘿嘿笑著問道,「不好意思,你這裡有電熱杯之類的用具沒有?」說話中,從隨身帶的帆布掛包裡找出兩包速食麵。

郝智起先還以為他像其他上門的人們那樣,會從包裡拿出什麼別出心裁的禮品,見是速食麵,自己也感到有點臉熱,遮掩般地說好像有一個什麼電器用具,說著走進衛生間裡翻騰,很快就給找出來了,他想看這個潘東方究竟要搞什麼明堂。

速食麵升騰著熱氣很快就煮熟了,潘東方禮節性地讓了下,自己開始狼吞虎咽起來。噝溜噝溜的,看來真的像是餓壞了。

這個人倒還真像傳說中的模樣,很是特別和另類,現在的這種見面方式即使是在做秀,也做得別出心裁,有創意。乘他吃飯的時候,郝智打量起來,這是一張標準的路山漢子臉,額頭寬平,顴骨突出,嘴唇厚實,稜角分明,兩隻厚大寬展的耳朵喇叭筒般捲曲,彷彿隨時等待吸納各種聲音。放下面盆,潘東方的手下意識地在兜裡摸索著,郝智以為是在找香煙,便努嘴向桌邊的香煙,他卻摸出幾張餐巾紙隨便在嘴角弄幾把,說:「我戒煙了。」

「有多少年煙齡了,怎麼能一下子戒掉了?」郝智對戒煙人一向充滿敬佩之意,因為在他很小的時候學習的課本裡,就有革命導師列寧在和母親做了一次長談後,毅然決然地戒了多年的抽煙習慣,而且終生未抽。有如此的決心,才能成為導師!

「我的煙齡大概有二十多年了。從吸羊群煙開始,寶成、大刀、哈德門,反正什麼煙都抽過,後來抽煙檔次越來越高,癮也就越來越大。去年夏天,中紀委連續發了幾個有關嚴禁公款大吃大喝的文件,縣裡迅速轉發後,就組織專門的人員進行檢查落實。結果呢,很不盡人意,街上的飯店和高檔娛樂場所照樣生意紅火,我們就下決心要抓幾個典型進行處理。這時,我接到一封群眾來信,信中說,你們縣太爺站著說話不腰痛,自己道貌岸然的,油嘴還沒有擦乾淨,就裝模作樣做反對大吃大喝的報告,大吃大喝風能禁止得了嗎?不是說『大腐敗分子做報告,小腐敗分子戴手銬』嗎?群眾說的也是,其實還真是這麼個事情,長期以來我們領導都是心知肚明的單向思維,隻想對下面、對群眾要求怎麼樣,從來也不想想自己的作為,這事必須從自己做起。在縣委常委會上,我首先向自己開炮。我給大家算了一筆帳,當了永川縣長兩年多,平均每月至少抽五條大中華,兩年抽了大約130多條,價值有七萬多塊。再加上平時我喜歡喝幾口五糧液,還吃個高檔菜什麼的,一年又是好幾萬。而我的工資呢,滿打滿算的一年也就一萬多。別說是貧困縣了,就是放在經濟好的縣,七八萬怎麼也不算是個小數字。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上面的精神為什麼貫徹不下去?問題不是明擺著嘛!我當場把兜裡的兩包煙拿出來和大家猛吸起來。全部吸完了,我鄭重宣布從此告別了香煙。」

這個故事郝智是當年從省報上看到的,當時團省委裡的人議論過這件事情,大家眾說紛紜的,有的說從這個故事裡說明下面的問題有多嚴重,僅吃喝就有十幾萬,那隱性的東西或者是票子還有多少?有的說這個縣長是在做秀,肯定是為了引起上面領導的重視,為提拔升遷創造機會,也有的說槍打出頭鳥,他這樣做秀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郝智也說不上哪種觀點正確,但覺得能把多年的煙酒嗜好戒了,足以證明這是個了不起的人。對不平凡的人,郝智從來都是敬佩甚至崇拜的。

「光顧胡諞了,倒忘記了正事。」潘東方一拍腦袋,記起了找地委書記的目的。

潘東方是剛從省城趕到路山的。這半個月來,他帶領永川縣的計劃、民政、水利、建設等部門領導輾轉京城和省城之間,見了部門就進,見領導就磕頭,逮著機會就彙報,這樣的機會也沒有的話那就塞幾份材料和影碟、照片,總之想方設法擴大宣傳,向上級部門討救濟。「郝書記,你不知道呀,再弄不回來救濟糧,永川的麻煩可真就大了。」

郝智心頭一緊,問:「發生了什麼事情?」

「咳,都是官僚主義造成的。」潘東方長嘆一口氣沉重地說,「當然,我也應該負責任。」

原來,今年是路山地區建國以來自然災害最為頻繁和嚴重的一年。先是連續四個多月的乾旱,全區基本滴雨未下,除了川道地區外,其它地區夏糧基本上絕收。不僅如此,大秋作物難以入種。又是開動水利設施,又是發動群眾擔水點種,勉強種植了一些耐旱的玉米、土豆等農作物。到了夏秋之交時又是暴雨頻頻,山洪暴發,幾條主要河流洪水泛濫,川水地區的農田幾乎全部被淹。眼看到了秋收了,農民眼巴巴地指望山地能有點收成,誰知接二連三地遭到大範圍的冰雹襲擊。而這之前的連續三年,路山地區普遍遭受過大旱,農民家裡的存糧基本上吃完。

面對嚴峻的形勢,省政府辦公廳和民政廳派工作組來路山查災。鑒於永川受災最為嚴重,省裡決定地區的彙報會放在那裡開。

在向省裡領導彙報災情的前一天夜晚,梁懷念書記親自主持召開了會議,他要求全區15個縣的主要領導拿出統一的調子。各縣根據秋收前測產和災後的抽樣調查,都依照實情報告了產量。基本情況是,全區平均減產七成,永川減產達九成。

梁懷念鐵青著臉,悶頭一根接一根吸煙,那段時間新華社內參剛對他進行了曝光,聽說中、省調查組馬上要來路山,他的情緒跌落到了最低點。聽完大家的彙報後,他用冷峻的眼光掃視著全場,良久說道:「聽了大家的介紹,我也深感今年災情嚴重,我同意大家的意見,在明天給省裡的彙報會上,我們也應該強調路山地區農業基礎弱,基本條件差,抵禦自然災害的能力薄弱等問題,以求得省裡在財力、物力和救災糧等多方面給我們大力支持。不過,同志們,在這裡我還想說的是,剛才大家報的產量的準確性究竟有多少?」

梁懷念掃視著大家,停頓了一會繼續說道:「前不久,我走了幾個縣,也包括我的老家永川,洪災、旱災、雹災的確是遭受了,有的鄉鎮也真的是很嚴重。但嚴重的那是極個別的,大多數鄉村並沒有你們剛才所說的那麼危險嘛!大家算算,建國半個世紀以來,在我區各級黨委和政府的正確領導下,廣大人民群眾征山治水取得了多大的成就啊!光旱澇保收的基本農田就修了500多萬畝,大中型水庫修了三十多座,還有幾百條渠道、幾千座抽水站等這些水利設施。在自然災害面前,我們多年的建設成果怎麼一下子不見了,到哪裡去了?這些水利設施的作用又怎麼不發揮了呢?我還請大家到市場上去進行調研,大災之年,我區各個市場糧價穩定,人心不慌,這又說明了什麼問題?」

「糧價漲了,而且還漲了不少。」地委常務副書記吳帆眼睛盯著天花板,不緊不慢地說。

梁懷念頓時語塞,雖然知道吳帆對自己遲遲沒有在魏有亮和他之間誰當專員做出選擇有意見,但沒料到他竟然會在這個場合給自己難看。真是忘恩負義的東西,看我是日落西山了,就不把我當回事情。他在心裡狠狠地罵道。但他很快調整好情緒,扭頭看著吳帆笑眯眯地說:「在這一點上我還是有發言權的,這幾天我基本上跑遍了市場,總體上看糧價很平穩,你說的糧價漲了那可是受災最嚴重的永川,這裡漲了嗎?完全屬於個別現象。吳副書記啊!我們應該看大局嘛。在這裡我要提醒大家正確估計形勢,實事求是,實事求是可是我們黨的靈魂啊。在大災面前,我們既要考慮到群眾的困難,更要實事求是地把我們多少年的成績顯示出來。所以,我認為剛才大家報的產量是不是對大好形勢估計不足呢。潘東方,你們那裡是重災縣,你這個縣長給大家說說,報的九千萬公斤是不是不符合實際情況。我看呀,你們至少打了三千萬的埋伏,永川、永川,是一馬平川、平展展的大川道,可真是金糧倉啊!」

潘東方嘻嘻哈哈沒有言語,縣委書記馬俑發了話:「梁書記說的很對,的確我們是有些保守,我們永川的農業條件不錯,特別是在『青年治山營』這面旗幟的鼓舞下,長期以來我們和大自然展開了艱苦卓絕的鬥爭,農業生產條件得到進一步改善,儘管今年我們的雹災是最嚴重的,但怎麼說實際產量也還是不小。梁書記,不瞞你說,產量應該達到一億三千萬公斤,如果地區不讓我們打埋伏的話,那我們就全都報上去了。」

一句話就增加四千萬公斤!潘東方告訴郝智,他當時聽到這個數字張口結舌,真的感到可怕,但礙於馬俑是縣委書記,沒敢提出異議。後來的情況是有永川帶了頭,各縣都相繼開始比學趕幫般賽著造假,結果一夜工夫全地區在會議室裡造出四億多公斤糧食。第二天給省裡彙報時,梁懷念還慷慨激昂地表示,部分縣還可以給國家繼續繳納公糧。在這種態度的指導下,接下來的查災結果就可想而知。路山最後的救災錢糧還沒有其他地區多。可現在馬上就要越冬了,口糧、飼料什麼的嚴重不足,問題一大堆,永川縣隻好到處跑著找救濟。

郝智問:「你們永川是個資源富集縣,自身的財力應該也不錯吧,不可以對付這樣的災害嗎?」

「多年來完全過的是吃財政飯的日子,今年加上煤炭市場很不穩定,稅收流失得也比較多,到現在縣裡還拖欠著一個月的工資。」

「那救濟跑得如何,現在進展到什麼程度?」

「省裡說了,今年的救災經費基本上安排完了,再就要動用省長基金了,可這筆資金輕易拿不到的,首先必須由地區打報告,還要對災情為何擴大做出合理的解釋。」潘東方兩隻手不住地揉搓著說。

「省裡要的是行署的報告,那你去找魏專員馬上報!」

「剛才找了,但他說事情比較重大,害怕引起其他縣的連鎖反應,給地區帶來影響,說還需你拿意見,所以我這才急匆匆來找你。」

「亂彈琴。老百姓都到水深火熱的時候了,還在推委。對不起,這麼說不太恰當。」郝智擺著手,繼續說,「到這個時候,怎麼還考慮我們政府的面子呀。」他拿起電話,打給魏有亮,說能讓群眾安全過冬,吃飽穿暖,應該是我區當前最大的政治。在這個問題上,我們在採取自救的同時,一定要想盡千方百計尋求各方、特別是省裡的幫助和支持。馬上給永川打報告,同時也給需要的其他縣打報告。至於該怎麼自救,怎麼求助於上面,具體事宜請行署儘快拿出意見。目前,全區各級黨委和政府應該明確工作重點,把農村、農民和農業,特別是救災工作作為中心工作來抓。至於該怎麼抓,大家都想辦法。同時他告訴魏有亮,為了弄清楚災情究竟有多麼嚴重,自己明天下到縣裡去看看,具體抓的辦法,等常委會上討論確定。

打完電話,郝智對潘東方說:「這樣吧,明天上午你到行署先辦那個報告的事情,下午我隨你到永川跑跑,一定記住,不打任何招呼!關於你們弄虛作假漲大統計數字的事情,等以後再做處理,起碼說在一定場合,你們要做出深刻的檢查。」

「沒問題,只要老百姓的日子能安全度過,別說做深刻檢查了,就是撤了我這個父母官那也行。」

「什麼父母官?典型的封建家長製和官本位主義。」

聽郝智這樣一說,潘東方不好意思起來,他說,大家經常這樣說就說慣了,是的,我們不是什麼父母官,應該是人民的公僕,以後一定改。

這一夜郝智睡得好沉,等聽到院子裡「刷刷」掃地的聲音清醒過來時,已是上午七點半了。不吃早餐是過去的習慣,這個習慣現在就難以保留,每天早晨一出房門,接待辦主任早就恭候在門口接他到餐廳,為這事他還批評過兩次,但估計是主任這樣的批評挨得多了,還是我行我素地不改正。面對他們的做法,郝智後來也懶得再說,暗中倒是考慮等過上一陣子,叫大家知道自己是個很隨和的人了,這些問題自然就會處理好的。

難怪剛才聽到掃院的聲音很大,原來已經下了大雪。遠遠望去,大地蒼茫一片,地委大院那些鱗次櫛比的窯洞像一隻隻明亮的眼睛,窺視著銀裝素裹的世界。近處看,那些柳枝一夜裡變得粗壯起來,裹著銀色在微風裡搖曳,再遠處看,那厚實的古城牆和下面規則的四合院建築顯得更加典雅和古樸。

適時的冬雪,預示著來年的吉祥和收穫。郝智心情舒暢,情不自禁地說道:「好雪啊!」哈欠——感嘆還沒有完,清冷的空氣刺激他的鼻孔,不由得打了一個痛快的噴嚏。

下午剛上班,郝智接到潘東方的電話說,行署的救災報告用明傳電報的形式已經發給省政府,他現在也在307國道與到永川的交叉路口等待。郝智走出辦公室,開始了到路山後的第一次下鄉。

秘書小劉剛要拿他的手提包,見秘書長姚凱歌拎了過去,動作嫻熟而且十分自然,小劉隻好拿了水杯。郝智用餘光看了看他們,沒說什麼話,剛走到巡洋艦越野車前,姚凱歌一隻手提包,另一隻手很快拉開車門,面對年齡比自己大的秘書長這樣的伺候,郝智皺了眉頭,顯然很不習慣,也不好意思。「郝書記,你還有什麼指示嗎?」他把門關好,拿著一個記事本,滿臉堆笑地問道。見郝智揮著手,便後退兩步,向車裡的人揮手告別。

說實話,短短三個多月的接觸,他對姚凱歌沒什麼太好的印象,當然也談不上什麼惡感。他理解大概天下的秘書長們不管過去是什麼性格,能到這個崗位時都已磨練出同樣的性格了吧。早聽說姚凱歌是路山的才子,多年來地區所有大的材料都出自他之手,但也許是官場多年的磨練,已使他身上應有的知識分子的清高和儒雅之氣蕩然無存,才子已經成了工具,這就是政治的結果。在郝智這麼盤算的當兒,汽車駛出了不大的路山城。

在通往永川的省道的岔口,一輛老式的北京213車等候在路邊,小劉說這是潘縣長的,果然潘東方走下車來,和郝智他們幾個熱情握手,算是正式迎接郝書記到縣裡視察工作。車子重新開動後,郝智像是自言自語地感嘆,潘縣長的那輛車真舊啊!小劉說潘縣長是個很特別的人,他們縣的經濟不錯但他的座車包括辦公室都很一般。那年省裡給地區裡好幾個縣的林業局配備三菱吉普車,配後其他縣都被縣長收去使用了,可潘縣長卻把車賣了捐到縣裡辦了所希望小學,後來省林業廳為賣車的事情還專門進行了調查,當然錢給了希望工程,問題自然不了了之了。這樣說來,這個潘東方真令人費琢磨,難道那些反映他獨霸永川、標價賣官的告狀材料是空穴來風?郝智這樣想著。

雪後的田野顯得特別的空曠、遼闊,高山和沙漠不見了,河流也不見了,公路邊的房屋和一框框林網,安靜地躲在寒冷裡,樹林生怕有一點搖曳釋放出能量。天空灰濛濛的,太陽在薄厚不均的雲層裡不時探個頭,俯瞰這片大地。陽光下,汽車輪胎滾碾的雪花在天空中飄舞,成千成萬的閃爍著亮點。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小劉十分健談,很放鬆地講起了一個乘車故事。說有一個單位新分配來一名大學生,工作積極負責,也有水平,因此來了半年就得到領導的賞識。一天局長要到基層檢查工作,點名要他去陪,這下可樂壞了他。頭天晚上又是看書,又給同學打電話,做了精心伺候領導的準備。可巧,到了走的時候單位裡的藍鳥和公爵王都壞了,由於事情很緊急,局長隻好委曲求全地坐上那輛「帆布棚」。上車時,大學生快步走到車的後門前,學電影裡的動作拉開車門,看著局長皺著眉頭極不情願地鑽進了車裡,他才飛快地坐到前排。一路上司機好像很緊張,領導也是一言不發。大學生就覺得挺納悶,乘著中途局長小便時偷偷問司機,方才知道,領導坐車都喜歡坐前排,他才恍然大悟。第二天,機關的車修好後就用藍鳥替換了帆布棚,上車的時候,大學生吸取教訓,早早地把前車門打開,把局長塞進裡面,哪知道局長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又感到納悶,局長為何還是不高興呢?轎車司機告訴他,局長坐車從來都在後面。他直恨自己那個傻呀!馬列主義應該活學活用啊,原來局長坐越野車都在前面,而坐轎車都在後面。兩次坐車他都犯了規,那領導能高興嗎?說到這裡,小劉突然感到自己是不是有些放肆了,連忙打住。卻見郝智大笑起來。

見郝書記笑得很輕鬆,還鼓勵他繼續講下去,小劉說,後來那名大學生決心研究官場,進而走進官場,他就在工作上的心思用少了,迎合領導的事情做的多了,不僅掌握領導坐轎車坐後排、乘火車睡下鋪等這些小規則,還特意建立起一個私人檔案,把領導和家屬的生辰八字、生活特點、社會關係等都記錄起來,比如遇到誰過生日,人家或許都忘記了,他卻滿面春風地送去一束鮮花、一盒生日蛋糕。到後來,他不僅平步青雲在政治上取得了成果,而且還當上了更大領導的駙馬爺。

司機又笑了,可郝智卻怎麼也笑不出來。他的心裡甚至苦澀得難受。於是,他說放首曲子聽。我家住在黃土高坡,大風從坡上刮過,不管是東南風還是西北風,都是我的歌,我的歌。聽著這首粗獷的歌曲,郝智說了,黃土高坡的歌,也應該是我們路山的歌,我們路山的建設之歌,奔向小康的富裕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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