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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權》第14章
晚八點,葉輝開著那台舊奧迪向潮州飯店駛去。

車慢慢地駛過市委,葉輝向右打了一把方向盤,又踩了一腳油門,不大一會兒就進了鬧市地段。路燈、車燈、以及道路兩旁高大建築物上的反光照明,把整條大街洗刷得玲瓏剔透,把市區裝點得光彩照人。看看錶還差二十分鐘到九點,他加快了車速。

奧迪駛入了森林公園,道路兩旁粗壯的參天大樹一棵棵地向後移去,迅速地被甩在後面。前方出現了下坡路,葉輝下意識地把車速放緩,這裡是他上次遇險的地方,他不由得增添了幾分戒備。葉輝的眼睛不停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設想著可能出現的情況,車燈照射在路邊的一棵樹上,樹榦上的凹痕依舊清晰可見。葉輝暗暗地祈禱著:在我危難時是您用自己健壯的體魄為我抵擋住傷害。願您長青!願您不老!

九時許,葉輝走進了潮州飯店,來到包雲天的房間。房間裡煙氣騰騰,茶幾上面的煙灰缸盛滿煙蒂,看來,在此之前這裡來過人。

「路上有事嗎?」包雲天問道,看來,他還一直記著葉輝上次遇險的事。

「沒事,一路平安。」葉輝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包雲天把幾頁紙遞給了葉輝,「看看這個吧!」

這是一封經中紀委批示的信件,幾頁信紙上附著一張中共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的函件,上面寫道:「就該匿名信件舉報情況,請××省紀委協調藍江市委調查。鑒於舉報人的境況,務請儘快查清其真實身份,並及時採取措施,保證其安全。」舉報信件署名為:藍江市一名公檢法機關幹部。信中反映了周江濤案件、「一二·一九」案件和江都大廈等三方面的情況。

舉報者談到周江濤不是因心臟病猝死而是他殺;靳小朋的遇害是因為其掌握了周江濤死亡的真相,掌握了周江濤案件未曾暴露的內幕以及案件中重要涉案人員的證據;談到江都大廈時,舉報者認為周江濤的貪汙問題只是冰山一角,更大的人物還逍遙法外,依舊在政權內左右著局面。

葉輝發現舉報人對藍江的情況非常清楚,許多線索只有在近距離才能觀察得到,甚至在零距離的情況下才有可能看到,他幾乎不相信有比他更為了解周江濤與「一二·一九」案件內幕的人。雖然信中就每件事沒有說透,只是點到為止,但這已經使葉輝大為震驚。

葉輝在揣摩這封署名為「藍江市一名公檢法機關幹部」的舉報者。從信中他好似捕捉到了某種信息,聞到了一種味道。他覺得這個人離自己很近,近在咫尺,又時隱時現。

「這個人對我們太重要了,必須想辦法找到!」包雲天強調道。

「您看看這段。」葉輝指著信中的一段話讓包雲天看。

直到現在,省市兩級黨委對藍江的問題依舊保持著沉默,如果這種情況繼續下去,藍江這麼嚴重的腐敗情況怕是難以查清。要知道,我還在與藍江的犯罪集團周旋著,我已經打入到他們的內部,我是在孤軍作戰呀!我無法理解省市兩級黨委在打擊腐敗問題上為什麼會表現出這樣的態度?為什麼還在猶豫?

多年來我一直把我所從事的工作,作為我終生的奮鬥目標!我是用理想來打造它,甚至用生命……然而,誰會想到一個從事公檢法工作的幹部,面對醜惡,面對腐敗分子卻又是如此無奈,不僅不能堂堂正正去辦案,甚至不能正常去做人,不得不去與這些人「同流合汙」,扮演著與豺狼共舞的角色。

到目前為止,不知我這個角色還會演到什麼時候。我擔心這樣繼續下去,到時候能否說得清,不知誰會為我說句公道話。但是無論如何我還是要繼續下去,把這場戲演完,因為我是一名法律工作者!

「我認為這個人已經取得了犯罪集團的信任,我分析這個人有可能是一定級別的領導幹部,手中掌握著不小的權力。」葉輝說道。

「是讓他充當保護傘吧。看來藍江這個犯罪集團級別不會低了,沒有點本事他們是不會要的,我看就從政法系統的領導幹部中找這個人。」

早上八點剛過,葉輝接到惠玉華的電話。

「葉輝你聽好,有一項重要任務,這也是你一直關心的,事情很急,需要你馬上安排。」

「什麼任務?」葉輝一陣狂喜又略微緊張,直覺讓他感到這就是他盼望已久的事情。

「省廳剛剛接到公安部的通知,那個叫黃東東的案犯在海川地區出現。省廳指示你們立即派人前往海川,配合當地公安機關參與抓捕。」

葉輝問:「這個情況還有誰知道?藍江公安局是不是也接到了通知?」

「你是案件偵查小組的負責人,這件事就由你親自安排,絕不能讓別的人插手!聽明白了嗎?」惠玉華加重了語氣。

「明白,我馬上就安排。」

「你要明白,抓獲這個案犯對藍江意味著什麼,所以,絕對要活的要口供。海川警方已經把案犯圈在一個小島上,我與他們通過話,說清楚了我們的意圖。中午12點有趟藍江直達海川的班機,你們的人可以乘這趟班機去,要抓緊!」

放下電話,葉輝如釋重負。他迅速撥通了薑雲峰的手機:「薑雲峰嗎?你馬上到我這裡來,是的。馬上!」

剛放下電話鈴聲又響起來。「葉書記,李克林來電話讓我現在去他那裡,我要晚一會兒過去。」是薑雲峰的聲音。

「什麼事?」葉輝急忙問道。

「他沒說。」薑雲峰迴答。

「你告訴他我找你了嗎?」

「沒有。」

「那好,你什麼也不要說,和他見了面找個借口儘快離開,我等你。」

半小時後,薑雲峰匆忙趕到。

葉輝問道:「李克林急著找你幹什麼?」

「他讓我準備一下馬上同他一起飛往海川,抓捕黃東東。」

「他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

「是姚副書記通知他的。」

葉輝吃了一驚,「李克林為什麼不同我打聲招呼?」但他馬上意識到自己說的是一句廢話。「他一個副局長要親自去,你不覺得奇怪嗎?」葉輝問。

「聽他講這是姚副書記安排的。我覺得這件事讓李克林插手,很可能會有麻煩,綠島飯店那次行動就是教訓,這次李克林親自去海川必定有原因。」薑雲峰同葉輝想到了一起。

「你馬上找兩名偵查員乘中午的班機出發。」

「李克林和姚副書記知道了怎麼辦?能行嗎?」薑雲峰猶豫起來。

「非常時期就要採取非常手段,只能這麼辦。至於李克林和姚德林那裡我去應付,一切有我擋著。有省廳這張王牌,諒他們拿我也沒辦法。」

上午十點三十分左右,在前往藍江國際機場的路上,兩輛警車一前一後飛馳。

前面的車坐著薑雲峰和兩名偵查員,薑雲峰已估計到後面窮追不捨的車是李克林的。此時他已經意識到想甩掉李克林是不可能的了,同時他也想到執行抓捕任務會更為困難更為艱險。這時後面的警車發出刺耳的警笛聲,警燈放射出閃閃的紅光,兩輛車的距離在逐漸拉近。

「加速!別讓它超過。」薑雲峰對司機說道。

車撒野似的飛奔,時速錶針指向160,兩輛車一下子拉開了距離。薑雲峰車上的警燈和警笛也被打開,警燈閃耀警笛鳴叫,毫不遜色。

這個時候,薑雲峰惟一能做到的就是在通往國際機場這段路上,決不能讓李克林的車超過去。他知道自己沒有能力阻止李克林前往海川,但他卻可以在這條路上出一出惡氣。

沒多久後面的車又一次追了上來,薑雲峰下意識地把手伸到懷裡,摸了摸槍,可又急忙把手抽了出來,他對自己這個舉動感到不可思議:我這是在幹什麼?真是沒出息!

「加速!甩開那輛破車。」薑雲峰又向司機發出命令。

「薑支隊,後面是局裡的車呀!」司機提醒道。

「別管它,加速!」薑雲峰大聲吼道。

車速加快了,迅速地把後面的車甩開。薑雲峰迴頭看著那輛窮追不捨的警車,一時間想起幾年前同李克林一道解救人質時的情景。不同的是,那次行動因為有副支隊長李克林參加,使他有了一種踏實感,而這次也是因為有李克林參加,卻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壓力。薑雲峰清楚地記得,當時,綁匪掏出槍對著男孩腦袋那一刻,他的心情是複雜的,是恐懼的,但他瞬間又平靜下來。因為他看到李克林依舊是那樣坦然、平靜地與持槍綁匪交涉著,如同在談一筆生意。這時他再也沒有一絲恐懼。當李克林按著綁匪的要求把槍放到地上,空著手向綁匪們走去時,是他舉槍擊中了綁匪。薑雲峰知道自己的這一槍是李克林給予的力量。

可事隔幾年,一切都變了。以往生死與共的同事戰友,如今已成了冤家。

後面的車示意薑雲峰的車靠邊停下。

「薑支隊,您看怎麼辦?是不是停一停?」司機一臉憂慮,有些左右為難。

「停什麼?隻管開你的車,加速!」薑雲峰命令道。

車速又一次加快,與後面的車再一次拉開距離。

這時,薑雲峰不知不覺又想到了史向東,他希望史向東在這個時候出現,替他擋擋駕,以扭轉眼前這種局面。他不理解葉輝為什麼不把這次行動告訴史向東,難道省廳和葉輝對史向東也不信任了嗎?

「薑雲峰,我命令你馬上停車。執行命令!不然後果自負,馬上停車!」李克林用車上的擴音喇叭大聲地喊著,喊聲一次比一次威嚴,一次比一次具有震懾力。

雖然一路上李克林緊追不放,多次鳴笛警告,並用車載擴音裝置不停地呼叫,卻沒能奏效,不但薑雲峰的車沒停下,他的車也沒超過去。

兩輛警車幾乎同時趕到了機場,李克林急急忙忙下車攔住薑雲峰,厲聲問道:「你經誰的批準擅自行動?」

「是省公安廳安排的,沒辦法,對不起。」薑雲峰平靜地回答。

「這樣重要的行動你向史局長報告了嗎?向我報告了嗎?」李克林猜測到這是由葉輝一手策劃的,但他沒有說破。

「因為時間緊,來不及向你和史局長彙報。至於省廳通沒通知你,我就不清楚了,你還是問問省廳吧。」薑雲峰邊說邊帶著自己的人向候機大廳走去。

李克林又一次攔住:「你眼裡有沒有組織?你擅自行動是要付出代價的!你馬上給我回去,海川的任務由我執行。」

「沒辦法,我是執行省廳的指示,可你是奉誰的指示?」

「我是姚書記親自安排的,請問,這有什麼不妥嗎?」

薑雲峰一時無語,但他還是推開了李克林,帶著人繼續往前走。

李克林再一次把薑雲峰攔住。雙方互不相讓各執一詞,一方打出省公安廳的牌子,一方打出姚德林的旗號。

正在爭執不下時,李克林的手機響了起來,是姚德林打來的。

「克林嗎?怎麼樣,還順利嗎?」

「姚書記,我已經到了機場,薑雲峰準備乘中午的班機去海川,他提前行動沒同我打招呼。」李克林說到這裡把手機遞給了薑雲峰。

「姚書記要你接電話。」

「薑雲峰!我現在問你幾個問題,你要如實回答。第一,李克林和你交待過沒有,這次行動是由你們倆共同去執行?第二,你清不清楚這次任務的重要性?黃犯是公安部A級通緝要犯,我想這一點你應該清楚!第三,你為什麼要單獨行動?是經誰的批準?誰給你這個權力?這樣做的後果你想過嗎?由於你擅自行動打亂了抓捕計劃,這個責任你負得起嗎?」姚德林的氣勢大大地高過了李克林。

薑雲峰有些招架不住了。「我,我這也是奉省廳的指示……」

沒等薑雲峰緩過氣來,姚德林大聲喊道:「我代表市委取消你這次行動的資格,現在你就回來!」姚德林沒給薑雲峰說話的機會,就把電話扣死了。

接下來形勢又發生了變化,正在薑雲峰被這突如其來的悶棍打得暈頭轉向時,他的手機響了。

「薑雲峰同志嗎?你讓李克林聽電話。」電話是方明打來的。

「好,好的。」薑雲峰像從睡夢中驚醒,忙把手機交給李克林。「方書記的電話,讓你接。」

「李克林同志,去海川的任務是我親自安排的,這也是市委的決定,就由薑雲峰同志去執行吧,你就不必去了。」

「那好,我執行市委的決定,方書記,您還有什麼指示?是的,我這就回去。」

一場征戰,被方明的這個電話畫上了句號。

兩天后海川傳來了消息,黃東東趁夜色乘一艘毒販子的快艇逃離了孤島,此次抓捕行動失敗。

專案工作受阻,抓捕行動受挫,似乎也激怒了老天爺。

近幾天藍江地區天氣變化異常,氣溫驟降。接連幾日陰雨不斷,偶爾放晴的天空,一時間又布滿烏雲。

夜色籠罩下的市委大樓,幾扇窗戶還透著燈光,方明和葉輝正在研究下一步專案組的工作。方明看上去又瘦了許多,兩腮凹進顴骨凸起,灰濛濛的面孔泛著一層濃雲。

「方書記,海川這次行動失手,又增加了您的壓力,我擔心這樣下去您會頂不住的。」

葉輝仔細地觀察著方明,感覺到這副面容與他剛到藍江時所看到的判若兩人,不由得一陣心酸。他多麼盼望著一場勝利的到來,哪怕是小小的勝利。不然,方明會挺不住的,也許等不到那一天身體就要垮下來。

「你認為海川這次行動我們有些什麼收穫?」方明站起身向窗前走去,看著陰雨綿綿的都市夜晚,透過蒙蒙的雨霧,鬧市區的燈光依稀可見。路燈如同兩條橘黃色的長龍,靜靜地伏臥在雨夜中。

「就這次行動本身倒沒看出什麼,不管怎麼說案犯還是跑掉了。不過,好像『一二·一九』案件的背景更清楚了,我發現有人比我們還要關心海川的行動,已經開始赤膊上陣了,而且這個人還是個大人物。」

葉輝剛說完,方明迅速從窗前回過身快步地走到葉輝面前,問道:「大人物?這個人比我大還是比我小?」

「姚德林!我敢保證他就是策劃『一二·一九』案件背後的大老闆。」

「你能這麼肯定?」

「我已經把這個想法向包書記談過了。」葉輝補充道。

「他的意見?」

「包書記認為揭開藍江問題的突破口應選擇在新創集團,一切跡象表明胡安平可能就是『一二·一九』案件的雇凶者,他應該是操縱這起案件的二老板,而藏在他背後的那個人就是姚德林。」

「你手中有多少證據?如果證據不足,想拿他們會很難的。」

方明的擔心葉輝也清楚,方明既想到了證據,也想到了張忠時。得不到省委主要領導的支持,想揭藍江的蓋子,不是件容易的事。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葉輝說:「扳倒胡安平的辦法我想好了,就看您敢不敢下這個決心,只要您敢下,我就敢做!」

「談談,談談。」

「依我的想法,就從綠島飯店著手。胡安平購買綠島飯店這件事,已經觸犯了法律,僅收購資產這一項,流入他腰包的就不下四個億。拋開行政部門為他操作的兩個億貸款不算,就這四個多億足以把胡安平給扳倒。這件事就由我牽頭,不需要您出面,只要您現在點個頭,明天我就組織司法和行業管理部門開展調查取證。我算了一下,最多不會超過十天,就讓他進看守所。到那時候一切就由不得他了,他那個保護殼就是鋼筋混凝土也無濟於事。」

「好吧,我全力支持你!突破口選在新創集團,攻擊點是綠島飯店。」

然而奇跡並沒有發生,葉輝查處綠島飯店的想法落空了,胡安平也沒進看守所,政治形勢的突變出乎人們的預料。

就在方明與葉輝這次談話後的第三天,省電視台播報了兩項決定:

「藍江市委市政府產業結構調整方案經省委省政府批示,被正式列入全省經濟工作改革創新工程。省委省政府決定把藍江市作為全省國有經濟改製的試點城市。省委要求各市地學習藍江的改革經驗,充分借鑒藍江國有經濟體制改革和資源結構調整的做法,積極探索公有製多種實現形式,進一步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

「經省體改委、省經委和省企業家協會推薦,省委省政府審議決定:授予新創集團全省企業制度創新明星稱號;授予新創集團董事長、總經理、省十大傑出青年企業家胡安平全省創新工程優秀企業家稱號。」

藍江的產業結構調整被借題發揮了,省裡的兩項決定改變了產業結構調整的初衷。由此,藍江這個調整方案同省委兩年改變藍江的既定方針,恰如其分地「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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