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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危情》第十七章 獨嚎陶公子祭父 眾狂笑魔女獻舞
能夠容納二百人的遺體告別室裡沒有輓聯,但垂著許多長長的白紙,中間擺著何啟章的遺像,左右各一排沒有輓聯和署名的花圈。

哀樂低回,屋裏只有何啟章和他的女秘書。

女秘書在人口處的桌子上擺放一個素麵的簽到簿,上面一個名字也沒有。

何可待臂上纏著黑紗,他鋪上一張紙,在上面寫了兩行大字:

我活時,你們趨炎附勢

我死後,你們逃之夭夭

他將墨跡未乾的紙放在擺放骨灰盒的桌子上面,用骨灰盒壓住。

女秘書看看手錶,走到遺像前。

「何總,時間過了,一個人也沒有來。」

何可待撲通跪倒在遺像前,放聲大哭,「爸爸!爸爸!你看見了嗎?今天是兒子給你開的追悼會,但你生前的好友,一個人也沒有來!你睜開眼睛看看吧,一個人也沒有來!連你的結髮之妻,我的媽媽,因為怕事,也沒有來。爸爸!爸爸!你死得冤呀,你活著更冤。你讓那麼多人掙到錢,讓那麼多的人升職,讓那麼多的人出國,讓那麼多的人撈到房子,你把他們餵飽了,養肥了!你一死,又把他們全保下來了!爸爸,你這一死,至少也保住了一千個烏紗帽吧!現在你成了孤魂野鬼,他們一個個逃之夭夭!爸爸!你說你活得冤不冤呀!」

在遺體告別室外面的院子裏,並不是一個人沒有,來了三十多人,但他們躊躇著不敢進去。

何可待的哭罵聲傳到他們的耳朵裡,他們的臉上浮現出無地自容的神情。

一個中年男人對一個中年女人說:「你不進去嗎?我得進去,既然來了,怕什麼?你我的房子是何市長給的,咱們不能沒良心。」

中年男人說罷掉頭走人遺體告別室,中年女人也跟了進來。這三十多人自動排成一隊,~個一個地順序而人。

有兩個上年紀的男人悄悄離開人群,溜走了。

他們中一個對另一個說:「咱們走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心裏有何市長就行了。」

「是這個理兒。你說得好,咱們心裏有何市長就行,不搞形式主義嘛。話說回來,我的公司要不是何市長支持,早垮了。」

「走吧,走吧,回去給他燒柱香,表表心意也就成了。」

在遺體告別室外面的樹蔭下,停著陳虎的切諾基。

車裏,陳虎手持長焦照相機,把走入追悼會場的每個人都拍下來。

焦小玉坐在他旁邊,神情抑鬱。她一直沒有機會找陳虎問清楚,那天他為什麼一聽焦鵬遠就冷漠地離開的原因。

她用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語氣問:「陳處,這些人體都想查嗎?」

陳虎的眼睛沒有離開照相機。

「現在還不敢說,但他們至少都與何啟章有過交往,從他們身上也許能擴大一些線索。」

這時,在陳虎的鏡頭裏出現一個似曾相識的非常漂亮的姑娘,她是崔燕。他拍了下來。

接下來是個男人,再接下來又是一個似曾相識的中年女人。這個女人是誰呢?怎麼這樣熟悉?他努力搜索記憶,終於想起來了,她就是財政局巨額騙匯的11.2案件主犯,已經執行死刑的易新的妻子!

「你看那個中年女人。」

「她是誰?」

「她是原財政局科長易新的妻子,易新因巨額騙匯被判了死刑,當時何啟章是財政局長。你說,易新的妻子來憑弔何啟章,是不是很奇怪?」

「怎麼奇怪?」

「何啟章協助我們破獲了易新的案件,易新的妻子應該恨何啟章才對,怎麼會前來弔唁呢?」

『獎有些不合邏輯。不過,這世上不合邏輯的事多啦。」

「哦,你還有什麼想法?」

「比如餃子都包好了,有人卻一口沒吃就跑了。而且一連幾天都不解釋……」

「現在是工作時間,隻談工作問題。」

「可是,這直接影響工作,你不懂嗎?」

陳虎看著空曠的院子,「我看不會有人來了,丘思雨、美女宋慧慧都沒有來,我們走。」

「我們不進追悼會場去看看嗎?」

「我看不必了。給何可待留點面子。」

「但你為什麼一點也不給我留面子?」

陳虎發動汽車,駛離。

回反貪局的路上,陳虎駕車,焦小玉坐在旁邊生氣。

焦小玉猛地拉方向盤,陳虎握住不放。

「你瘋啦。」

焦小玉用力拍打車門,「停車!停車!」

陳虎剎住車,焦小玉下來,拉開吵架的姿勢。

「你下來!我讓你下來!」

陳虎下車,兩人站在路邊對峙。

「你說,你究竟對我有什麼意見?」

陳虎苦笑說:「我對你什麼意見也沒有。」

「你撒謊!你不敢面對現實!你一聽說焦書記是我叔叔,你就變了臉,這究竟為什麼?」

「我…你是金枝玉葉,我是千頭百姓,就這樣。」

「還講這套,你害臊不害臊?焦書記是我叔叔,他是他,我是我,我尊敬他,他為革命作出過貢獻,值得尊敬。但我從來也沒有利用過他的權利和影響。我分到反貪局是正常的大學生分配,不信你去調查!」

包保柱駕車進入軍區大院的秘密辦公室。

周森林正在收H市發來的傳真。

包保柱一進來就說:「要亂套。」

「什麼要亂套?」

「陳虎和焦小玉的關係不正常。」

「他們吵架了?」

「比吵架還糟,打是疼,罵是愛。上次開會,我站在窗前,看見焦小玉乘一輛出租尾隨陳虎到了大門口,當時我沒說。剛才見到焦小玉,她哭紅了眼睛,她對我說在監視何啟章的追悼會時,兩個人大吵了一頓。他們兩個有點那個意思了。」

周森林注意地聽,「你想說什麼?」

「焦小玉是焦東方的堂妹,他們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一家人。現在何啟章的案子已經牽涉到了焦東方,以後會朝什麼方向發展,你我心裏都有數,焦書記怕也躲不過去。等到了該揭鍋的時候,焦小玉怎麼辦?她要是串供,我們的麻煩就大了。」

周森林站起來,伸個懶腰,「所以目前還不必讓焦小玉介入。」

包保柱一煩就抓自己頭髮。

「可是陳虎和焦小玉攪在了一起,我們就無密可保。再說,焦書記把她安排在這兒,也不是沒想法的。焦小玉不是陶素玲。沒那麼單純,陳虎他…老周,一句話,我不信任陳虎。」

周森林不滿地瞪著包保柱,「我們成立秘密辦公室幹什麼?搞陰謀嗎?搞孤家寡人嗎?我們是進行正義的事業,依法進行偵查,維護的是黨和人民的利益,你不也是沖這一點才來的嗎?陳虎也是一樣。老彭,我相信他能處理好個人感情與組織紀律之間的矛盾。而且對焦小玉同志,你的看法也很片面,要相信絕大多數同志在大是大非面前是能和黨、和人民保持一致的。這不是官話、套話,這是基本規律,要不是這樣,我們的事業還有什麼前途?」

包保柱不語。

「老也,你剛才提醒了我,焦小玉是焦東方的堂妹,這層關係我們不能忽視。被動迴避是不對的,必要的時候,正可以利用這層關係,由焦小玉對焦東方進行偵查,也許能取得正面進攻取不到的效果。你對她不放心,怕她倒向別人;只怕別人對她也不放心,怕她倒向我們哪。」

焦小玉進入地平線飯店大堂,焦東方親自來接,能享受這種殊榮的人很少,中央的部長來了他也只是在會客室接待,很少出迎。陪同的有楊可、沙莉。

焦東方摟著妹妹的腰,「小玉,咱們先看車去,看完了再上我辦公室。」

躲在大堂角落裏的葉寶信用相機對這幾個人偷拍。依照何可待的指示,他重點監視焦東方。

焦小玉敏銳地意識到有人偷拍,她用眼角餘光掃視,注意到了葉寶信,但她不露聲色。心想,這個傢夥是誰呢?會是陳虎的人嗎?如果是,說明陳虎已經不信任我了。

焦東方等一行人與焦小玉來到停車場上的桑塔納前,這輛正是鎮長送給焦東方那輛。

焦東方拍著車頂說:「小玉,你開這輛車有點委屈,算你幫我一個忙,我實在沒地方放它,扔到馬路上警察又要罰款,幫幫忙,把它開走。」

「這是輛新車呀,東哥,你要向我行賄?」

「是借你用,不是給你,準確地說,請你去給這輛車安排個停車的地方。」

葉寶信悄悄尾隨而來,用長焦拍攝,又被焦小玉發現。

楊可打開車門,請焦小玉上車。

焦東方用腳端著楊可的屁股,「上車去照應點。我妹妹手藝有點潮。」

楊可上車。

焦小玉發動引擎。她猛然掉頭,桑塔納從葉寶信身邊擦過。這一瞥,她永遠記住了這張臉。

桑塔納內,焦小玉熟練駕車。她像個老司機似的說:「這車還行。」

楊可討好說:「你應該開輛寶馬,那才叫款姐。

焦小玉裝出漫不經心地問:「這車是誰的?」

「晦,一個土老冒兒送給東方的,還送了老爺子一輛平治。

「出手夠大的呀。」

「兩台車換一項烏紗帽唄,這個人想當官都想瘋了。」.

「多大的烏紗帽?」

「縣委書記唄。上老帽兒一個。給我提皮包都不配。」

「是誰呀?」

楊可意識到說走了嘴,急忙改口。

「別聽我瞎說,其實我什麼也不知道,反正你是東方的妹妹,也沒關係,千萬別跟東方提這事呀!」

「放心吧。……不過,這車你一會兒得開回去。」

「怎麼了?這是東方送你的呀。」

「不行,我開著這車回單位,該說不清了。」

「那還不簡單,你就開回家唄!你怕誰?你頂著大簷帽呢!」

焦小玉把桑塔納開到自家樓前。



焦東方、郝相壽、沈石、田聰穎及兩位小姐在地平線飯店卡拉OK廳KTV包間談笑。小姐們分別陪著郝相壽和沈石。

焦東方站起來說:「郝主任,我不陪你們了。我和田小姐要研究一下軟件開發的問題。」

郝相壽淫笑道:「你忙你的。東方,你別摘軟件,最後搞出個硬件來喲。」

沈石吃吃地笑,見焦東方瞪他,又緊忙閑住了嘴。

焦東方摟著田聰穎離開。

小姐一手持麥克風,對著電視機唱歌。

你究竟有幾個好妹妹,

為何每個妹妹都那麼信件,

郝相壽放下酒杯,拍拍把小姐接得正緊的沈石的肩膀說:「我們到大廳看看,有節目。」

沈石對小姐說聲對不起,與郝相壽出KTV包間,來到燭光閃爍的大廳,找兩個沙發坐下。

從深圳來的一支歌舞團為客人演齣節目。為首的一個年輕妖艷的女人,上身穿低開胸海魂衫,下身穿一條短白裙,整個大腿全露在外面,腳上蹬著一雙高跟鞋,頭上戴著有風飄帶的海軍帽,這頂帽子是真的,上面黑色緞帶上有金黃的字: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

她身後的幾個姑娘是同樣的打扮。

為首者與跳群舞的幾個姑娘不同的是腰上別~把手槍,手裏舉一面三角小紅旗。

郝相壽看著這些女人奇怪的打扮,對沈石說:「這身打扮也是中國海軍?美國海軍也不會這樣呀!」

「演出嘛,意思到了就行。」沈石賠笑說。

在為首的女人帶領下,八個姑娘唱著「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的「文革語錄歌」,正步走到舞池中央。她把小紅旗一揮,作了一個衝鋒的姿勢,然後給了全場一個飛吻說:「九天魔女演出團,現在向諸位獻藝!哪位漂亮的先生願意上來,與我結成親密的伴侶?當然是暫時的,這位帥哥,」她走到一個與女友坐在一起的青年男人面前,「我雖然看上了他,卻只能忍痛放棄,因為我要把他拉走,這位漂亮的小姐一定會和我打一場世界大戰!哪位先生願意上來,我已經等得心急如火,急不可待!」

每一支燭光前的客人們爆發出開心的大笑。在一片起鬨聲中,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士走到舞池中央說:「你看我合適嗎?」

「嗅,我親愛的羅密歐!」女人伸出雙手勾住了男士的脖子,「戰友啊戰友,讓我們並肩戰鬥。」

男士一時還找不著感覺,顯得木油。女人開始挑動他的情緒,大聲說:「戰友,你看我,有一把槍,你有槍嗎?有槍才能和我成雙!」

男士恍然大悟,拍著胸膛說:「我有槍。」

「你有什麼槍?」

「一枝老槍!」

「老槍在什麼地方?」

「老槍在褲襠上!」

女人滿意地笑了,佩服男士的機敏,她笑笑說:「暫時收好你的老槍,要勤擦洗,不要生鏽,拉不開槍栓,那就上不了戰場。」

舞池周圍的沙發座上一陣陣爆笑。郝相壽和沈石也開懷大笑。

男士嬉皮笑臉,笑聲鼓勵了他的色膽,他大聲說:「子彈已經上膛,槍管已經發燙,我立刻就要拔出槍!」

笑聲更加狂浪。女人趕緊壓住男士伸向褲襠的手說:「這裏不是打靶場!雖然我知道你是百發百中的神槍手,奈何人多子彈也許會把人傷!」

郝相壽一臉陰雲散去,他指著女人說:「小沈,難為這個小妞對答如流,怎麼也難不住她。」

女人把小紅旗一展,響亮地說:「上!」

九天魔女踢動漂亮的大腿,瘋狂地扭動著腰身和臀部,不時發出怪聲任氣的尖叫,展現著足以刺激人們感官的各種姿勢。

掌聲連成一片。郝相壽拍著大鵬說:「哈,真夠味!你說這屬於什麼顏色?」

沈石笑著說:「我看既不是紅色,也不是黃色,是一種調和色。」

「你說得對,這算什麼,是革命,還是黃色?」

「也許叫黃色革命或革命黃色比較恰當。有一個專用名詞叫政治波音。」

郝相壽笑得喘不出氣來,半天才說:「你小子就是聰明,你怎麼會想出黃色革俞和革命黃色這兩個字典上沒有的新詞。笑也笑夠了,我們找個安靜地方,談點正經事情。」

他們走出卡拉OK廳,進了一間客房。

「這間客房很安全,沒有任何竊聽裝置。我們談一件要嚴格保密的事。」

沈石從郝相壽的神色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不禁正襟危坐,聆所前輩的開導。

「我得到消息,陳虎去H市調查李浩義的案件有了很大突破,同行的有高檢一位沈處長。我們必須有所準備。」

沈石一怔,硬著頭皮說:「他調查他的,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嚴

郝相壽用香煙指點沈石。

「屋裏沒外人,小沈,你就不要在我面前便撐門面啦,你這套應該去對付陳虎。李浩義給了誰好處,我心裏有一本帳,你拿了二十萬,我不說,不表示我不知道。現在我們要同舟共濟,不要鬥心眼。你是我推薦給焦書記的,我能不對你的政治生命負責嗎?」

沈石耷拉下腦袋。

「二十萬,你的小命就算交待了。我知道,你不止這個數。你別緊張低又不是反貪局。反腐敗,現在是雷聲大,雨點也大。但沒有下不完的雨,過了這陣風,就會雷聲大,雨點小,再刮一陣子,連雷聲也聽不到。所謂的腐敗,不是一個人兩個人的問題,和三反五反處決劉青山、張子善的歷史條件完全不同。現在的腐敗是結構性的腐敗,是體制和社會結構所造成的必然現象。你不腐敗也不成,因為你是體制的一部分。我們的公務員能和香港比嗎?能和發達國家比嗎?人家的公務員薪金高出我們幾十倍甚至上百倍!還有,長期搞反腐敗,必然揭露出許多黨內陰暗面。揭露多了,會導致群眾喪失對我們黨的信任,這個歷史責任誰負得了?但不搞反腐敗也不行,不僅群眾不答應,國家隨著腐敗的加深也會垮掉,所以不反腐敗會亡國。反腐敗,亡黨;不反腐敗,亡國。我們處在兩難的境地,隻好反一下,松一松,既要保黨,又要保國。我們呢,就在左搖右擺的政策夾縫中求生存和發展。」

沈石聽得入了迷。

「您的理論實在是非常高深的,我一輩子怕都不可企及。」

「我說這些,是讓你建立起自信,你拿那幾十萬算什麼,還不夠合法浪費的一個百位之後的小數點。輸油管鋪完了,沒有氣源,損失多少錢?幾千公裡呀!鋼廠選錯了地址,從國外運礦石才能鍊鋼,又損失了多少錢?當年三線建設幾百家大型軍工企業的設備如今扔在山溝裡變成廢鋼爛鐵,又損失多少錢?挖防空洞遍及全中國,又損失多少錢?你拿的那幾個錢,實在不值一提。話又說回來,即使如此,照樣能搬掉你的腦袋,不小心還真不成。」

「郝主任,你說李浩義會坦白交代嗎?」

「我們要作李浩義坦白交代的準備。不打無準備之仗嘛!他交代並不可怕,現在不是文化大革命時期,法制比較健全,僅憑他的交代不能給你定罪,旁證、物證一樣不齊,就不能對你下手。關鍵在於你自己扎得住打不住。你扛得住,難受一陣子;打不住,難受一輩子。我是你受賄的旁證,因為李浩義對我說過。但是我是不會給你旁證的。這點政治經驗,我們都應該有。只要焦書記不倒,你抱緊他的大腿,你也倒不了。你倒了,他也會把依拉起來。現在正是你對焦書記表示肝膽相照的時候,因為焦書記會受到一定的壓力。現在,到了你忍辱負重的歷史時刻。」

「郝主任,讓我辦什麼,你就吩咐吧。」

「好樣的,我沒看錯你。你馬上給我辦好去香港的出境手續,我給俄出示一張市委辦公廳的函件。最晚要在兩天內辦好。此事組對保密,不要跟人講。包括焦東方。」

沈石猶豫著。

「跟焦書記,用不用請示一下?」

「不用。你忘了我給你講的秘書經了?秘書法寶三條,先奏後斬,先斬後奏,斬而不奏,再加上你發展出來的奏而不軌,現在該用先斬後奏。你去請示焦書記,讓他怎麼表態?說郝相壽去香港是為了避免給沈石作旁證?話能這麼說嗎?你不要請示,等我走了之後,你拿著我出示的公函,再去向焦書記彙報,你就沒什麼責任了。我很快就回來。我相信焦書記不會難為你,表面上會發一頓脾氣,但不會動真格的。」

「好吧,好在首長出境的手續一向都由我辦,不會遇到什麼麻煩。我明天就去辦,把飛機票也給你走好。差旅費,特別是外匯,不歸我管,怎麼辦?」

「錢不要你負責,我自己會解決。小沈,你現在是處級,熬過這一關,你就包在我身上,至少副局是有把握的。由處級升格局級,這個台階許多人一輩子也邁不上去。」

沈石心裏明白,郝相壽去香港是躲風,並非完全是為了逃避旁證;但他一走,對我也有好處,真的少了一個重要的旁證;況且,雨過天晴後他仍然是我的上級。



焦鵬遠伏案看文件。失去了黎尚民,一時找不到一個項事的副市長,外環公路的緊急報告一件又一件地堆在他的辦公桌上。

郝相壽拿著一張邀請函進來。

「焦書記,我出趟差,去廣東開個會,然後順便去雲南、貴州。四川幾個地方查證案子,你還有什麼指示嗎?」

焦鵬遠的眼睛佈滿血絲,「你不能不去?事情太多,你走不開吧?」

「這幾件案子就要搞出眉目來了,不抓幾件大案要案,我們對中央也不好交待吧。」

「好吧,那你就快去快回。」

「我一定儘快趕回來。」

郝相壽拿著沈石給他辦好的證件進入機場候機廳。

播音員聲音:「飛往香港的班機就要起飛了,請旅客登機。」

郝相壽出示證件,進入檢票口。



陳虎在暗室沖洗剛拍完的底片,焦小玉幫著他操作。自從陳虎拂袖離開焦小玉的家,他們的關係像兩塊僵挺的新布,蹭一下就會發出聲,這使他們雙方都很苦惱。焦小玉神思恍格,碰翻了一個杯子,「沈嘟」一聲粉碎。

陳虎不滿地看了她一眼。

「你怎麼心不在焉的?你出去吧。我一個人乾更快些。」

焦小玉摔門離開暗室,她靠在門外賭氣,突然想起楊可所說「兩台車換一頂烏紗帽唄,這個人想當官都想瘋了」,她想把這個重要情況告訴陳虎。她舉起手,想敲暗室的門,手又縮回去。坐到辦公桌前怔怔出神。

陳虎推門出來。

「小玉,你病了?」

「沒有。」

陳虎拿出中年女人走入追悼會場的兩張照片,一張是半身,一張是人頭特寫,她梳短髮、戴近視鏡,三十五歲左右。

「這個人叫張芝蘭,是套匯案主犯易新的妻子。易新是財政局的一個科長。易新有三百五十萬贓款沒有下落,我繼續追查這三百五十萬時被調出「11.2」案件,也就是在那次,我被一輛摩托車撞倒,還有人特意在我臉上留下了這個紀念,大概是警告我別多管閑事。對沒有追回的三百五十萬贓款,我一直覺得有問題。而張芝蘭出現在何啟章的追悼會,這意味著什麼呢?是對老領導的懷念,還是對老首長的幸災樂禍?也許還有什麼更深刻的原因?」

焦小玉不以為然地說:「也許什麼原因也沒有,就是接到了何可待的通知,來憑弔一下罷了。」

「嗯,也許吧。市委市政府從領導到普通幹部,沒有一個人去參加何副市長的追悼會,來的都是些什麼人?他們和何副市長是什麼關係?要一個一個去調查,這個任務就交給你。」

「是,陳虎。你頂多也就交給我清理外圍這點事。」

「你再看這兩張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是崔燕。

焦小玉對這個形象太熟悉了,撇著嘴說:「這不是時裝模特崔燕嗎。」

陳虎把~盒錄像帶送進錄像機,打開電視機。

電視機畫面是何啟章視察鋼鐵公司的新聞,陪同他參觀的是孫奇。

播音員的聲音:「今天上午,何啟章常務副市長視察了鋼鐵公司,副總經理向何副市長彙報了鋼鐵公司擴大國際合作所取得的進展……」

陳虎指著畫面上孫奇的身影。

「孫奇這一條過去,就是關於服裝節的專題,我快進一下。」

屏幕上迅速閃過颳風般的掠影。

陳虎操縱遙控器,畫面頓時清晰。

電視機畫面上漂亮的時裝模特們在台上走來走去,展示各種風格的時裝。為首的時裝模特正是照片上那個身材婀娜的姑娘,她儀態萬方,舉手投足之間蕩漾著風情萬種。表演結束,焦鵬遠、何啟章和千鍾走上舞台與演員握手。

陳虎按動遙控器按鍵。

畫面在何啟章與出眾的女模特握手時定格。

焦小五又是一撇嘴,「沒想到陳虎是模特的崇拜者。她的錄像資料都找到了。」

陳虎感到焦小玉的敵意。

「焦小玉同志,我說過,現在是工作時間。如果崔燕和何副市長沒有什麼交往,何可待怎麼把她列入生前友好之列?只是泛泛的關係,崔燕也不一定會來呀。」

陳虎把崔燕人頭特寫照片拿起細看。

「你看她的眼睛……」

焦小玉把照片從陳虎手中奪下,放在桌子上一堆照片當中,他們大多是男人照片。

焦小玉悻悻說:「行了,陳虎欣賞女人的照片,抒發感慨,不見得是工作吧?這麼多男人的照片,你怎麼一張也不看?也許男人能提供的線索,比這兩個美女都重要。」

陳虎燒著刀疤,「焦小玉同志,你說得對,要把這些照片—一查清楚,他們叫什麼?什麼職業?與何副市長什麼關係?這個由你負責。」

焦小玉擺弄那些照片,把男人的照片整理在一起,裝進一個信封,把崔燕、張芝蘭和另外幾個女人的照片整理在一起,塞到陳虎手裏。

「陳處。我明白了,這些糟老頭子,由我來負責。這些漂亮女人,由你負責。你是這麼分工的吧?」

陳虎苦笑。

「唉,焦小玉同志,看來我們是得好好談談了,你這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敲打我,會分散我們的注意力的。這樣吧,馬上下班了,我請你吃餃子去。」

焦小玉抿嘴一笑。

「飯館不行,禮尚往來,我是親手給你包的餃子,你也得親手給我包餃子,而且必須在你家。」

陳虎感到有些為難。

「你包不包?」

「包,包,只要你不嫌難吃就行。」



陳虎一室一廳的家顯得非常擁擠。

廳很小,其實是個三平方米的過道,擺著洗衣機和自行車。

臥室不得不兼書房兼餐廳,三個書櫃、一個衣櫃、一張單人床,一張寫字枱把房間佔得滿滿的,還支著一個油畫架,油彩和調色板亂堆在水泥地上,牆上有陳虎寫的毛筆字和他畫的風景油畫,寫字枱上鋪著一塊寫毛筆字用的氈墊,幾十支筆掛在筆架上,煙缸裡積滿煙頭。

窗台上擺兩盆茂盛的蘭草,寫字枱一角擺著一個圓形的金魚缸,書架旁只有一隻舊沙發。

焦小玉站在門口,覺得沒有下腳的地方。她從這屋裏的一切感覺到陳虎是一個興趣廣泛、熱愛生活,卻又雜亂無章的人。

她愛每一件東西透露出來的信息,洋溢著生活的芬芳和進取精神。

陳虎撓著刀疤。

「太亂了,真不好意思。」

焦小玉繞過油畫架,坐在沙發上。

「我喜歡亂,亂使人無拘無束,我喜歡你這狗窩。陳虎,你還會畫油畫?」

「早扔了,學過幾年。」

焦小玉指著牆上的兩幅油畫,「是你畫的?」

「那是幾年前畫的,不怎麼樣,瞎畫。」

「有點梵高的味兒嘛,不錯。送給我吧。」

「你要喜歡,你就拿走,別說是我畫的,免得別人笑話我。」

「你去包餃子吧,我在你這個狗窩先舒服舒服。我要等吃餃子時再和你算帳,這叫一報還一報。」

陳虎到廚房和面,他乾脆利落,把揉好的面放在板上的小盆裡,然後切芹菜,用水攪豬肉餡,一陣忙乎。

焦小玉很有興趣地瞎翻,每一樣東西都使她覺得新奇、親切。她從沙發旁邊找到了畫架,打開一看,愣住了。

一張白紙上是用炭筆畫的女人頭像素描,而這個女人正是焦小玉本人。畫得準確、傳神。

下面有兩個炭筆字:分手!

焦小玉輕輕撫摸著畫紙,感慨湧上心頭。

廚房門一響,她趕緊把畫夾合上,放回原處。

「小玉,你看餡行不行?」

焦小玉進了廚房,這裏倒是整潔乾淨。

「廚房比屋裏還乾淨。」

「那是因為我很少用。你看餡鹹淡合不合你回味?」

「你倒真麻利,我嘗嘗。」

她用筷子夾了一點,放嘴裏品嘗。

「挺香。還是我幫你包吧,你有這份心意就夠了。」

焦小玉洗乾淨手,熟練地擀皮,陳虎包餡。

餃子很快進了鍋。

陳虎回到臥室,打開折桌,取出一瓶中國平紅,擺兩隻酒杯並倒上酒。

焦小玉端著兩盤餃子進來,她轉回廚房,又拿來一瓶醋和兩個小碟、兩雙筷子。

陳虎把一杯酒送到焦小玉面前,舉起另一杯。

「來,歡迎你到我的狗窩做客,乾杯。」

「狗是人類的朋友,乾杯。」

他們各自喝了一口。焦小玉夾了一個餃子放進陳虎小碟,自己也夾了一個吃。

「真香,陳虎,你手藝不錯。」

「軍功章裡有我的一半,也有你……」

陳虎話一出口,覺得過於親昵,止住不說了。

焦小工放下筷子。

「說下去呀。也有我的一半是不是?我們倆應該是一個人,是不是?陳虎,你說,你那天為什麼拂袖而去?」

「吃完再說行嗎?」

「不行,那天也是剛吃,你就走了。你把話說清楚,否則我也不吃,也馬上就走。」

「這又何必呢,包了半天。」

「我那天還是一個人包的呢!你說吧。」

陳虎放下筷子,點燃一支煙。

「小玉,我們這樣不是挺好嗎?相處也很愉快……」

「這不是理由。說心裏話。」

「我…我覺得時機還不成熟。」

「什麼是時機?愛一個人還要等時機嗎?」

「我沒說過愛不愛的。」

焦小玉離座,走到沙發旁拿起畫夾,打開,抽出他畫的人像素描。

「你在愛。上面有日期,是你從我家走了之後畫的,說明你一直想著我,你憑著記憶畫我,這難道不是愛嗎?啊?」

陳虎的臉漲紅了,他先是不知所措,伸手去搶素描。焦小玉把素描藏在背後。

「陳虎,你用暴力把它搶走,來呀,來呀。」

陳虎停下,不知所措。

「陳虎,我知道你愛我,你也知道我愛你,我倆是一見鍾情兩情相悅,那麼還有什麼妨礙著你和我呢?到底是為了什麼?」

陳虎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

「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是焦書記的侄女。」

「因為我覺得這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退一步講,假如我告訴了你…」

「那我就會敬而遠之。」

「為什麼?」

「這是我做人的原則。」

「我知道,陳虎,你從來不拍馬逢迎,趨炎附勢,要不然,你早不止是處長。我很敬重你的正直,你在精神上的獨立人格很強大。但我是焦鵬遠的侄女,這說明不了我的什麼;他是他,我是我,我從不借用叔叔的權勢給自己謀好處,我是獨立的人。你要是不願意我以後去叔叔家玩,我也可以不去。我們就當沒這門親戚。」

「小玉,給我點時間,好嗎?」

焦小玉無奈地說:「好吧。」

「你是個好姑娘。」

「當然是好姑娘。」



葉寶信把幾十張放大的照片放在何可待的老闆台上。

「何總,這是我拍的第三批照片。」

何可待從現金支票本上撕下一張扔給葉寶館。

「這是一萬塊現金支票,你自己到銀行去取吧。記住,活兒還沒完呢。」

葉寶信收起支票。

「謝謝,你就瞧好吧,再見。」

葉寶信出門。

何可待拿起一張照片,是東方與~個中年男人步入烤鴨店。

何可待問阿四:「你知道濱東方身邊這個人是誰?」

『股見過。」

「大家叫他何叔,是香港商界一個老大,我認識他。不知道何叔這次又來幹什麼。」

何可待又拿起一張照片,是楊可騎著一輛摩托車,停在野山坡的摩托車修理部門旁,與~個修理工交談。

何可待奇怪地說:「城裏那麼多修車站,楊可幹嗎大老遠的會野山坡修車?難道、…他們和我老爸的事有關係?」

秘書小姐進來。

「老闆,有個叫焦小玉的要見你,她說是你的朋友。」

何可待收好照片。

「你們都出去吧。」

所有人出去後,穿便裝的焦小玉進來。

「小玉,請坐,我知道你會找我。」

焦小玉坐在老闆台對面的轉椅上。

「謝謝。你能格會算?」

「而且我還知道你為何而來。」

「那你說說。」

「你想要參加我爸爸追悼會的人的名單。」

焦小玉暗暗吃驚,他果然一猜就中。

「可待,你真聰明,植對了。你願意合作嗎?」

何可待從座椅站起來,走到焦小玉旁邊,把手搭在她肩上。

「你們給了我面子,我也給你們面子,我願意配合。」

焦小玉把他的手撥開。

「什麼面子?」

「你以為我不知道?追悼會當天,你和陳虎開著車停在外面偵查。你們沒下車,沒打擾我的來賓,也沒進追悼會場盤問,這就算給了我面子。如果你們真要進來,那我也擋不住,頂多是鬧個天翻地覆,不歡而散,把追悼會給攪黃了。」

「那是陳處的意思。」

「請向陳處長轉達我的謝意。他還有點水平。」

「那當然。」

「別那麼禁不住誇,我知道那是你的心上人。」何可待心情忽地黯然,「你當初就沒有這麼愛過我。」

焦小玉略帶嘲諷地說:「你不是真的想回憶過去吧?……可待,名單呢?」

何可待從文件櫃裡取出幾張複印紙,扔在焦小玉的眼前。

「這是追悼會簽到薄的複印件,這是所有應該來參加追悼會的名單,都是生前友好。姓名、地址和電話,我早複印好了,就等著你來拿。我要讓他們誰也躲不過去。」

焦小玉翻看複印件說:「謝謝。」

突然,何可待雙手握拳,敲著老闆台大吼:「我用不著你謝!我知道,你們要毀我爸爸,使他在死後還要蒙受恥辱!你給我滾!永遠也不要讓我看見你!」

何可待從溫煦春風驟然轉換成狂風暴雨使焦小玉不禁心生恐懼,她保持著鎮靜說:「可待,你冷靜點!」

「滾!你給我滾!」

焦小玉不再理睬何可待的咆哮,冷笑離開。

何可待余怒未消,他站到穿衣鏡前,凝視自己的臉,五官因憤怒而變形,他厭惡這張臉,只有絕望和仇恨,沒有希望與愛情的臉,我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一拳朝鏡面去去,鏡子碎裂,他的手扎出了血。

秘書小姐聞聲進來,慌忙找出創口貼,貼在何可待的左手小指上。

「我沒什麼。你給焦東方撥個電話。」

秘書撥通了電話。

「喂,找焦總。」

接電話的是沙莉。

「你是誰?」

「何可待先生找他。」

「請稍候。」

何可待接過電話,傳來焦東方的聲音。

「是可待嗎,你好。」

「你好,東方。」

「對不起,因為有事,沒能參加何叔叔的追悼會,我爸爸他們沒能去,你能諒解吧,唉,這個時候。」

「當然,我很理解。」何可待的聲音很柔和,「東方,我請你吃飯,你有時間嗎?」

「什麼時候?」

「就現在吧,還有點事。」

「還是我請你吧,我一時走不開,你能到我飯店來嗎?」

「好,一會兒見。」

何可待放下電話,對秘書小姐說:「讓張起金進來。」

張起金進來,肅立在何可待面前。

「阿四從香港回來兩天了,怎麼還不上班?」

「我去呼他。」

「讓阿四立刻來,你和他隨我去見焦東方。」

「大哥,去他那兒,不太安全吧?」

何可待笑一聲。

「起金,兩個人打架,是軟的怕硬的,還是硬的怕軟的?」

「當然是軟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這是順口溜,我還不知道。」

「那我再問你,不要命的怕什麼?」

張起金被問住了。

「不知道,不要命的還有什麼可怕的?」

「聽我告訴你,不要命的伯立馬尋死的。你想啊,你雖然不要命,架不住我急著尋死,自然,立馬尋死的更敢玩命!我馬上就可能一無所有,越早死越舒服,還怕焦東方不成?我要拉著他,跟我一起毀滅!帶上傢夥,玩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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