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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路相逢》第38節
省城第一看守所。

一監號的犯人都看守著馬老三。已決犯們分了三班,每班4個小時一刻不眨眼地看著他,生怕他有什麼意外。馬老三面前擺著他平時喜歡吃的豬肉燉粉條子和大米飯,明天就要被執行槍決了,食堂又加了一個腰果蝦仁。馬老三閉著眼仰面朝天地盤腿坐著,腳上手上都被砸了重銬重鐐……

還有幾個監號裡的死刑犯,也像馬老三一樣一夜沒睡坐等天亮……

為了震懾犯罪,每次嚴打都要從重從快地判一批,有計劃地斃一撥,馬老三就趕上了計劃中的這一撥。馬老三倒是不怎麼恨嚴打,馬老三恨「大魚」。

他覺得自己就像東郭先生,「大魚」就是東郭先生救下的那條狼,是「大魚」這條狼最終要了他的命!

飯菜原封不動地被撤了下去。

別人都有家屬送新衣。唐璿兒跟著「大魚」跑了。女人像糞土一樣賤。馬老三就視唐璿兒如糞土。

他的心裏確是始終放心不下栓兒……

監號裡的鐵門稀裡嘩啦一陣爛響,馬老三不以為自己是視死如歸的一條漢子,因為他起身往監號外走時腿腳不由自主地開始哆嗦……

白雨就是這個時候氣喘籲籲地衝進來的。一夜沒有查到「大魚」的下落,公安局黨委會議室的燈從天黑燃到天亮,省市大大小小的領導誰也沒合一下眼,「大魚」肯定是沒有出城,因為「大魚」插翅也飛不出城去了,可是查遍了「大魚」可能落腳的親戚朋友處,仍一無所獲,所有的線頭都是斷的,白雨和沈力查頭回來經過看守所門口時忽然就想起了馬老三,馬老三和「大魚」是最好的獄友,除了馬老三,「大魚」還和誰最好呢?馬老三一定知情。可是當白雨看見一院子的武警和法警正押著即將被執行的死刑犯上車時,他恍然醒過味來,馬老三也在今天被執行的名單裡。

馬老三穿著一件白背心就從號裡出來了。他看見去東北抓他的那個警察白雨朝他走來,便不由自主地停住步子,押著他的法警推了他把:「快走!」他撥愣撥愣腦袋就要往前走,白雨追上來說:「等一下,」白雨從煙盒裏取出一根煙夾在馬老三的一耳後說:「老三,沒想還能趕上送你!」

「別貓哭耗子假慈悲!你恐怕不單單是給我送行的吧!是不是我身上還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怕我這一走就都帶進墳墓了!」馬老三一副「我就要死了我現在怕誰呀!」的嘴臉。

「老三,別鬥嘴了,沒多少時間了,幫著辦件正事兒,你回想一下『大魚』在獄裡還有哪些不錯的朋友嗎?尤其是在省城的?」

「少跟我提他,你這不是臨死還給我添堵嗎?」

法警又推了他一下:「走吧,快上車!」

「我可告訴你,『大魚』又犯了案子,你老婆孩子都在他手裏……」白雨沖著馬老三背影喊。

「我知道了也不會告訴你,我死了,我兒子將來還真得靠他養著,你就讓我清靜地上路吧!」馬老三頭也不回地說。

「馬老三,你他媽的要是告訴了我,日後我替你養你兒子!」

白雨看著馬老三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被押著上了卡車,有些氣急敗壞地喊。

馬老三心動了一下。

白雨看著馬老三穿的背心露著胳膊,趕緊將自己身上的那件真絲夾克脫下來,交給旁邊的一個武警,囑那武警給馬老三執行時套在身上……

大卡車一輛接一輛地碾過街面,馬老三耳邊一直響著白雨喊的最後那一句話……

「大魚」的案子,監號裡都傳遍了,馬老三雖然恨「大魚」,但心裏又不得不佩服。而且於他,他也是有私心的,如果「大魚」能帶唐璿兒和栓兒拎著那搶來的二十萬遠遠地跑了,栓兒可能還有一段好日子過……可是白雨這麼急地找他探問「大魚」跟省城誰好,就說明「大魚」沒跑出去,如果沒跑出去這公安局的掘地三尺也是要把狗日的掘出來的,這次「大魚」簡直是公開和公安局叫板,還什麼明人不做暗事,太猖狂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公安局也真急眼了。「大魚」也是個亡命徒,狗急跳牆了的他為了保命保不準就拿了唐璿兒和栓兒做人質。馬老三才不管唐璿兒是否做人質呢,兩個狗日的雙雙被亂槍打死才解恨呢!只是那栓兒是他馬老三在這世上的惟一的血脈和根苗……他的心開始亂亂地想「大魚」跟誰好……

公判大會亂糟糟的,他連念他的罪行是什麼都沒聽清,念他名字的時候他被架著他的兩個法警有力地往前推了推,又拽回去……然後他們就被浩浩蕩蕩地遊街後押赴刑場……

被推下車走進大沙坑的瞬間,馬老三恐懼地開始遺屎遺尿,褲腿的膝蓋處和腳脖子處都用麻線繩捆紮著,不然屎尿就流到地上了。馬老三的腿癱了一樣動不了步。他的腰被槍托子狠狠地捅了一下子跪下去,這裏不知跪過多少像他這樣的死刑犯,難道沒有一個生還的奇跡降在其中一個人的身上嗎?馬老三真的是一個充滿幻想的人,他死到臨頭還做著各種假設。當第一聲哨響過之後,第二聲哨響之前的令人幾近窒息的半秒鐘,求生的慾望使得馬老三拚足了力氣撕扯著被勒的脖子喊到:「我有重大情況報告,請槍下留情!」

根據規定,馬老三當即被架回到卡車上,站在卡車上的馬老三,目睹了和他一批的所有人是怎樣被槍決的,他瞪著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到了子彈的威力是如此之大,那些跪在沙灘上的死刑犯木樁一樣被推了出去,有的腦袋在磕到地上時還彈了幾彈,幾十支槍是在同時響成一聲的,馬老三聽到了那震耳欲聾的槍聲,目睹了那一片血光,活像潑了辣椒油的豆腐腦兒,這實際上是在目睹他自己的死亡,那一拳相隔的半自動步槍在多活的幾個月的日日夜夜裏,冷嗖嗖地折磨著他,使他在死亡之前便脫掉了人形,他提供的所謂重大情況就是「大魚」跟李金財好,他,「大魚」,李金財在雲城同一個監號裡度過了共同的三年時光……,此舉最終並沒有減免他的死亡,而只是推遲了被槍決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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