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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路相逢》第42節
一座城市裏,轟轟烈烈隻屬於極個別的人,許許多多的人,全然遊離於那些轟轟烈烈的大事件之外而生活在寂靜裡。可是在這樣寂靜的夜晚,人心又是最不得寂靜的。人心,是一個人生命裡的黑匣子,它盛著別人永遠無法了悟的秘密。

此刻,南可獨自站在醫護室的窗前,淚水漣漣的,今晚她值大夜班,樓裡沒有幾個病人,她又一次不由自主地面對內心「黑匣子」裡的傷悲……

她是把單飛認作了生命裡的戀人的。單飛的走,使她的思念一層一層地加深加重,她在最單純的企盼裡等待著單飛的歸來,她定期去金風山公墓,在單飛的爸爸的墓碑處給老人獻花,單飛不在,她這是在替單飛盡孝道。醫院裏的人也都自然認同了南可對單飛的愛情。她還把單飛從海南寄來的照片裝進鏡框擺在醫院給她分的單身宿舍裡。單飛在到海南最初的日子裏跟南可保持著很親密的通信往來。漸漸地,信件越來越少了,南可認為那是因為單飛一個人在海南創業不容易,一定是遇到了困難了,她耐心地等著單飛度過難關……

她是在墓地獻花的那個星期天早晨遇到單飛的,她一下子就愕在那裏,單飛什麼時候回來的?他怎麼沒有告訴她也沒有去找她?噢,單飛一定是要給她一個意外的驚喜!她這樣想著,就把自己從愕然和失落裡搭救出來了。

她和單飛走在回去的小路上,小路的兩邊蒼綠的松柏很肅穆地迎立著,透著古板和陌生。她注意到單飛總是走著走著就落到她後面了。單飛似有很重的心事,她看不出來。她說今晚我們叫上白雨,對了,還有白雨的女朋友劉今,我們一起看場老電影去吧,今晚上演阿爾巴尼亞的《寧死不屈》。你走了以後,我們再也沒有去過,也不知……

「南可,我,我一直想找個機會向你解釋,我去海南後,認識了香港的一個女人,她幫我在海口做房地產生意,資金都是她無償提供的。我們後來同居了。我知道,向你說這些,會令你很難過,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們生活在社會之中,社會在變,我們也在變,變得連我們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單飛的話語低低的,像一個失卻了底氣的人在私語。而對南可來講,她的精神的天空正經歷著一場崩塌。她的眼前出現了大片疊加的刺眼的光暈。單飛的話,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所以她難以接受啊!

她以陌生而冷漠的目光看著單飛,像是在睛朗的天空下看見了鬼一般,她的神色都是失卻了衡力的那一分慘白。她後退著慢慢遠離了眼前這個人,其實單飛在她轉身逃離的時候還喊了一句話:「南可,你不要這樣,我說的不是真的,我是逗你玩的,我是怕有一天牽累你……」

南可大腦一片懵然地只顧跑,她什麼也沒有聽見……

父親死了以後,她和母親之間日漸隔膜。她們同在一個屋簷下,卻各自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的孤獨裡。她總是覺得母親承受了一種她無法相幫的無形的壓力,且向她深隱了某些事情的真相,母親越想深隱,她越感覺母親是虛偽的。她甚至有好長時間不回家住了。一個人在醫院的單身宿舍裡躲清靜。夜深人靜時,她一個人在空寂的房間對著單飛的照片默默傾訴心事。單飛是她孤寂心靈的一種精神依託……

有幾次,她想找白雨,說說她跟單飛之間的事兒。可是白雨總是在忙案子。她去找過幾回,單位裡的人都說白雨辦案子去了。她走的時候,白雨單位的人就用了異樣的眼光在背後審視她,她就不好意思再去了。

狂急的暴雨是在凌晨四點鐘沒有一點前兆和醞釀就洗劫了沉睡中的城市。這個時候,南可在七零八落的傷悲裡剛剛入睡,她睡著了眼角還湧著一股又一股新鮮的淚水,這時,辦公桌上的電話在雷電的夾擊中固執地響起來,暴雨順著窗紗的細網瀉進窗裡,雨水飛濺到床上,她起身感覺到了濕。電話鈴還連續不斷地響著,她以為一定是病人有什麼事需要她,她趕忙抓起電話,而電話裡的人劈面在電話裡喊道:「你快回家吧,你們家出大事了!」電話裡傳過天空滾過的霹靂的巨響,電話被掛斷了,而霹靂的餘音還停在窗外的天空上……

這是誰打來的電話?家裏出大事了?家裏會出什麼大事?這聲音在她的腦子裏翻滾著,蓋過了天空的雷聲,是響徹在她生命裡的另一種更強大的霹靂,催著她不顧一切地衝進雨夜裏……

醫院的大門口,永遠有來去拉病人和應急的計程車,她在暴雨裡,渾身即刻就被雨水澆透。她就近坐進一輛紅色桑塔納計程車,當計程車載著她行進在暴雨之中時,這城市就像是一座空城,街道上沒有行人也沒有車輛,城市任暴雨肆虐地鞭笞,連回應的聲響都不曾有。她覺出人的渺小和孤獨無助。如果此刻,有一個心愛的人坐在她身邊,她會感受生命相依的一份踏實,可是,她沒有……

司機長著滿臉的粉刺,她借車裏微弱的光線打量他,心中又增幾分懼怕,她這樣沒頭沒腦地跑出來,萬一是某個人搞的惡作劇呢?她再有個三長兩短不是很荒唐嗎?這個司機要是一個壞人,她今夜就凶多吉少。這樣想著她一遍又一遍默記放在車窗玻璃處的那個牌子上的架駛員的名姓和車號……

車子在她家住的巷子口停下了。再往裏司機就不肯開了。她交了車費懷著驚驚怎怎的心跑進雨裡。巷子很黑很窄,她跑著跑著就看見一黑影站在巷子中間盯視著她,她走,那人也走;她停,那人也停。她從地上撿起一根棍子,那人也從地上撿起一根棍子,恐懼像萬千螞蟻從腳上爬遍全身。她在想對策的時候,那人卻唱著「大海航行靠舵手」傻笑著轉身走了。她弄不清那人是瘋子?傻子?夜遊者?亦或是一個乞者?她根本來不及弄清這一切,她要趕快回家,家裏就母親一個人,能出什麼大事呢?

樓道裡漆黑一片,她抓著樓梯扶手,一步三兩階梯地往樓上跑。

家門像一個黑黑的空洞,她立在那裏渾身不禁抖起來,她顧不上將沾滿塵土的髒兮兮的手拍一拍便摸索著找出鑰匙打開家門,連鑰匙都顧不上拔就直奔母親的房間,房門死死地插著。

她推不開就用手使勁地捶打,一邊捶打一邊高聲呼叫著:「媽?媽?你開開門,我是可兒!媽?你怎麼了?為什麼不給我開開門呀!」

她側身貼在門上細聽了一下,起初什麼聲息也沒有,她感到恐懼已襲遍全身冷透骨子。母親從不插臥室的門的。母親她莫非也尋了短見?她正這樣想著,就聽見裏邊有了竊竊急急的私語聲,那私語裡分明有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她能聽出裏邊一片大亂,床鋪發出的咯吱的聲響,雜亂的腳步聲,開窗子關窗子的聲音,她被這些聲音搞得更加慌恐不安,她尖厲地再次朝門裏喊道:「媽?你在跟誰說話?你為什麼不給我開門?媽?」

門開了,南可的母親頭髮蓬亂地站在南可的面前,「可兒?你怎麼突然大半夜的回來了?這麼大的雨……」

南可沒有興趣和心情回答母親的問話,她摸黑把燈打開,她看見了母親翻穿著她的一件肉色真絲睡衣,那肉色是通體透明的,它透出了母親的裸體,屋子裏散亂地扔著母親的內衣內褲……

她用鄙夷的目光瞠視著母親,然後她跑向陽台,正有一道閃電劈開雨幕,她恰看見一個男人抱著母親臥室窗外的排水管往下滑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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