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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路相逢》第01節
這城市是被一片陰晦罩著的。陰晦是隔離了晴朗和光明直迫人心的。站在高處看這城市,城市裡湧動著的人流比平日彷彿低矮了一截,這低矮似乎是被這陰晦擠壓的變了形。而人心呢?卻是你看不見的。你所能看得見的,就是在陰晦裡無聲無息飄蕩下來的雨絲。雨腳如麻,被暗處的風一吹,雨腳就亂亂地落了一地。雨落下來的樣子也是變了形的。

白雨抬頭看了看灰濛濛的天空,雨霧潮潮的,讓人身上膩膩的難受,他隨手抹了抹脖子上的泥,他有一個多月沒有洗澡了,甚至沒有用肥皂洗過臉,然而這蓬頭垢面依然蓋不住他那英俊的稜角分明的面孔,破衣爛衫也遮不住他那矯健挺拔的身軀。如今他就混跡在臨時火車站外的小廣場上。這城市的火車站重新修建的事嚷嚷了好多年了,但由於資金問題,工程一拖再拖也沒開工,直到半年前,鐵路和地方的意見終於達成了一致。畢竟是省會城市,火車站這個門面的形象不能太差了。

臨時車站一片亂糟糟的,由於沒有候車室,南來北往的旅客東一群西一夥地擠在這彈丸之地上。出站口道邊是一溜地攤,賣茶雞蛋大烙餅的,賣野葯賣虎骨的,賣消字靈擦皮鞋的……吆喝聲此起彼伏,聲聲斷斷。那時候白雨正跟一夥盲流在那兒逛遊,白雨湊到一個挖腳雞眼燒痦子的攤前專心致志地看修腳的人如何告訴長了雞眼的人他的雞眼裡有多少根肉刺。白雨不聽則已,聽著聽著腳底下就如蘑茹一般起了雞眼似的難受。白雨一轉頭看見了那個叫「狗全全」的混混今天穿了一身弊腳的西服人模狗樣地正朝出站口走來,白雨就問:「『狗全全』,幹嘛呢,幾天不見,鳥槍換炮了嘛!」

「狗全全」挺著小肚做作地抽出一根煙,點著抽了一口撇著嘴說:「嗨,『大個』,咱哥們如今不扛包了,咱做買賣了,我來接一個客戶!」白雨正要再問,一個盲流過來喊他:「『大個』,走哇,有活了!」白雨跟著那個盲流到了行李託運處,一個南方人的貨要裝車。幹完活拿到錢,白雨買了扒雞啤酒請「狗全全」和盲流蹲在賣虎骨的攤邊吃喝。那時一個小夥子在人群裡擠來擠去,人群的前面坐著那個賣虎骨的。只見那賣虎骨的人左手掂著一根乾巴巴的棍子,用右手指彈著,對著一個面色發黃的中年男人白話:「我這是真正的虎鞭,補腎壯陽,專治陽痿不舉,舉而不堅,堅而不久……」人群便發出一陣笑聲,那中年人猶猶豫豫地接過來,反覆掂量著買還是不買。「老師傅你放心,錯了管換,剛才有兩個南蠻子一下子就買了3根……」白雨心中暗罵:哪來那麼多老虎,全擺你這兒了,要是真的,老虎非吃了你不可!就在這時,白雨看見那小夥子從中年人的身後悄悄走開了。「我可是要找人鑒定的,是假的我可來找你!」說著中年人便去口袋裡掏錢,他的臉一下子就變了:「我的錢包沒有了……」

白雨一下子就明白了,那小子是個偷兒,他騰地一下子站起來,但一想自己現時的身份,忍了忍沒有追過去……

這時出站口外邊的台階上走上來一個明麗的女子,她打著一把銀灰色的雨傘,手裡還拎著一把黑傘,在一群舉著各種旅館牌子的拉客的女孩堆裡站定,雖然她戴了墨鏡,白雨還是認出她是電視台的新聞播音員。

那女子亭亭地站在那裡等人。不知怎麼的,白雨心中就湧上一種兒時朦朧的似曾相識的感覺……

那個偷兒魚一般向那女子靠過去,眼睛死盯著那女子身後背的精緻的小包,白雨一揚脖兒喝完了最後一口啤酒,出站口有旅客魚貫而出了,拉客的女孩們嚷著「住宿嗎?部隊招待所……」呼啦一下亂紛紛地擠上前去,偷兒已經貼在了那女子的身後,白雨一抬手,空啤酒瓶準確地飛到那女子腳邊的一個小水坑裡,泥水飛濺起來,那女子驚了一跳,盲流們發出一陣鬨笑,那女子向這邊看了一眼,快步離開了那裡。偷兒見無機可乘嘴裡罵罵咧咧轉到別處去了。白雨看見那女子迎住出站的一個氣度不凡的男子,把手中的黑傘打開交給他,幫著拎了一個包,然後他們雙雙走到計程車停車點……

白雨忽地莫明湧上一種空空落落的愁悵的情緒,這時只聽一個盲流說:「『狗全全』那小子玩大發了,你們知道嗎?那小子在倒騰假幣!」白雨聽到「假幣」二字,心裡激靈一下,他知道從現在開始他的「潛水作業」的日子結束了……

雨越下越大,一些混在高潔處的汙臟總會趁亂和著淫雨溜進被潮濕浸淫著的另一些暗處,這暗處卻是見不得人的,雖是一絲不掛,自己剝光了自己的醜惡,終是一場亂倫,所以在暗的不能再暗的房中還要再加一層更暗色的窗簾,甚至連在淫蕩之中發出的呻叫都需捂上厚厚的棉被,那女孩總是在淫叫完了之後才把頭拱出來,閉上眼,枕進陷在極端複雜激情的那個男人的臂彎裡。他用手在暗處撫摸她的頭髮,她的額際,她的臉頰,她的緊閉著的雙眼……他的手摸到了潮潮濕濕的一些東西,他停住了:「你又流淚了!」他那優美富有質感的聲音充滿了疲憊和低糜。

「這雨天,總讓我想起母親的死……」女孩說出的話也帶著潮濕的味道,或許是這潮濕讓她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顫,這寒顫在暗處也傳給了他。他擁緊了躺在懷中的熱熱的卻打著冷顫的喊他「繼父」的女孩的身體。而往昔中的那一幕卻是藏在他們心中抹不掉的秘密。她怎麼能忘呢,母親就是在這樣的一個雨天闖進來,看見了一絲不掛的她和繼父……

這是繼父的畫室,她的母親和繼父再婚後,她常常跟著繼父在這間畫室裡學畫,她崇拜繼父,她喜歡坐在他的對面讓他畫她,她喜歡看他稜角分明有著藝術家氣質的那張臉,高挺的鼻子,尤其是他那雙眼睛,特別像扮演佐羅的法國演員阿蘭·德隆,她甚至幻想著做他眼睛裡的黑瞳仁……

可是,他的黑瞳仁裡那時嵌著的是母親……她在青春期萌動的時候,有一天夜裡,她去衛生間小解,經過母親的臥房門口,卻聽見母親發出的歡叫和繼父粗重的喘息,她的渾身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心臟彷彿也停止了跳動,她的身體的內部也彷彿隨著那些聲響發生了前所未有的突變……

後來的許多夜晚,她一個人躺在自己的房中,懷著興奮和迷離,靜靜地等待那些響聲再起……性,就是在那些等待的興奮和迷離中從少女的身體裡悄然剝離裂變開來的,升騰成一種慾望。然而這性從一開始就是迷亂的,慾望是很邪性的種子,它們適合在夢境中成長,在夢中,她和母親分享的總是這同一個男人……

往事和夢境在一個人的回憶中永遠是殘破不全的碎片。隨著年齡的增長,在她的心底又升騰出一種想擺脫這種關係的理性的慾念。然而,她生命的底層,又一隻沉重的手將她控制在無底的深淵。生理上的渴求,心理上的依戀和精神上的擺脫、理性上的拒絕交織在一起,幾種力作用在一起的結果,此時此刻的她只能是身心麻木一片空白,她就像真空中的物體,只有按照與生具有的慣性運動,任其走向何處……

當她和他沉在共同或不同的一些往事的碎片中時,城市中心廣場的鐘聲以它固有的節奏和韻律將滑到不同時空裡的人心和夢想拉回現實現在的這一刻。鐘響五下,一聲又一聲的餘韻古老而又渾厚。這時間的靈物,它是惟一可以穿破陰晦和潮濕的,它同時也是穿透人心的,生活在這城市角角落落裡的人無論做著什麼,都會被這鐘聲輕重緩急地滌盪一下……

女孩彈坐起來,重新回到自己的現實中。5點半,她必須趕到台裡錄製新聞。她速速地沖了澡,穿好衣服匆匆而又潦草地化了妝,門響處,她已融身在雨霧中……

他追到窗前,雨霧分割著越來越暗的陰晦,他眼看著女孩攔了輛的士在雨霧中不一會就消失了……

他緩緩地轉身走進藏室。打開藏室的燈,掀開紫羅蘭的真絲絨,絨布下面,是女孩不同姿勢的裸體畫像,從16歲到現在,整整6年了,他熟知她從青春期到現在身體的每一細小的成熟和變化,女孩的身體是他所畫過的模特中最具藝術美的……可是,他現在越來越怕有一天,他會徹底失去她……

女孩讓計程車在距市電視台50米之外的小巷子裡停下來,她打著那把銀灰色的雨傘步行走進台裡,讓人看上去她只是就近出去辦了點事,走進辦公大樓的女孩和那個躺在繼父臂彎裡的女孩簡直判若兩人,如果你不知她的底細,隻從表面這樣看上去,女孩顯得很莊重,很矜持且略帶一點讓人喜愛的清高和孤傲。在新聞部門口,女孩差點跟新聞部主任史大衛撞個正著,史大衛看到女孩急急道:「劉今,快點。!正找你呢!台長讓換條新聞!」

……

節目錄完了,下班的鈴聲也響了,辦公樓裡響起了紛亂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她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回家的人影,各色雨傘、緩動的車流在閃爍的霓紅燈和橙黃色的街燈的映照下虛虛渺渺熱熱鬧鬧的,她和繼父當年就是在這樣一片熱鬧的下班人流車輛中看見被汽車撞倒的母親的……對於母親的死,她感到自己罪孽深重,可是如果她的親生父親不是在文革武鬥中被打死,如果母親後來沒有再嫁給比自己小五歲的現在的這個男人,她怎麼可能卷進目前這種一片混亂的性愛生活中呢?

她才22歲,她已經沒有權力和資格追求任何屬於自己的愛情生活了。在外人的眼裡,她青春她美麗,她剛從廣播學院畢業,又體面地分到了電視台搞播音,似乎什麼好事都讓她趕上了,可是誰了解隱在她生命裡的那些不可示人的秘蹤和恐懼……比如今夜,她為了保全她和繼父之間的隱秘,她不得不再次違心委身於「那個人」。她恨自己那時太年輕,太幼稚,而一個人一旦被別人掌握和控制,你還有什麼希望和前程可談呢……

她必須走了,她一個人總這樣呆在辦公室也會令人生疑的,今晚她要去「那個人」特意為她安排的那套房子過夜,她拎上包正要關上房門,電話鈴刺耳地響起來,她的左眼皮在電話鈴響的時候狂跳不已!天吶,她的左眼皮每次的彈跳都預示著某種厄遠和災難的降臨,她跟繼父發生性關係也就是母親出車禍的那天她的左眼皮就是這樣狂跳不止的……

她一步一趨地走回辦公桌前,她猶疑著盯著那部電話,她想再多拖延一會,那個厄運可能就自動消失了,或是她不接電話,厄運就傳達不到她,可是那個電話鈴聲固執而刺耳地叫著,她用手揉揉左眼皮,心想,也許是自己太神經質了,是不是「那個人」今天有事去不了了,打個電話過來說一聲?可是「那個人」從來不打她辦公室的電話……

她不得不拿起電話,「喂,您找誰?」劉今語氣不安地問。

「我找的就是你!劉今!」一個故意偽裝了聲音的男人怪聲怪氣地說。

劉今聽不出說話的這個男人是誰。

「我知道你今晚去哪兒過夜!」

劉今的腦子嗡地一聲,緊張地問:「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對你的一切很感興趣,所以我還會給你打電話的……」

劉今還要追問,那邊已放了電話,劉今惶恐而又困頓地陷在一片盲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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