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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命》第十章
我以清水公安民警的名義請求您

(2000年4月下旬至5月上旬)

1

路旁的樹木泛青了,樹芽悄悄地探出頭來,冬日低壓造成的煙霧也悄然散去,天高了,藍了,陽光溫暖了,街道變得更熱鬧了,高天上還偶有雁陣飛過,舒展的雙翼將「哦啊」的鳴聲扇向大地的城市和農莊。人們的衣服也變薄了,生活得更為舒展了。

雖說日曆上早已立春,但在北方清水這塊地方,只有到了四月下旬,人們才會真正感到,春天來了。

近一個時期,清水公安局各項工作呈抬頭之勢,特別是嚴打鬥爭成績顯著。秦志劍沒有辜負希望,回到刑警大隊不但協助羅厚平狠抓隊伍建設,而且帶領大案中隊連續攻破了幾起重特大刑事案件,還破獲一批積案,發揮了很大的震懾作用,使這個歷年發案高峰月份出現了發案減少的可喜形勢,市領導給予了充分肯定,洪市長和許副書記及陳副市長不止一次地在給予表揚,連萬書記也在一次會上說了句:「今年春天治安形勢不錯嗎!」

但是林蔭知道,這樣平靜的日子不會長久。為此,他利用這段寶貴時間再次召開黨委會,形成了全年的工作思路。這個思路中有很多是林蔭和秦志劍的意見,與往年相比有很多新的東西。同時,還調整了部分科所隊室的幹部,因副科級以上幹部需要市委常委討論,公安黨委只能調整副科級以下幹部,所以動作不大,隊伍保持了基本穩定。接著又召開全市公安工作會議,對全年工作進行了部署。之後,全局各項工作緊張有序地開展起來。一些決定要做的事情也開始著手,按照方政委的建議,以上級公安機關開展的集中整頓為契機,把大軍子的槍和車上的警燈、警用牌照都收了回來,消除了隱患。當然,收繳時費了一點周折,何大賴子又出面講情了,可林蔭仍然沒給面子。大軍子隻好接受這種現實,沒再找麻煩。這樣,無論是清水市還是清水公安局都出現了一個難得的平靜日子。

可是,平靜很快被打破了。這天早晨上班不久,秦志劍領著一個女人和一個小男孩兒走進林蔭的辦公室,介紹說:「這是黃建強的愛人和兒子!」

聽到黃建強的名字,林蔭心中生出一絲歉意。這件事秦志劍已經講過一個多月了,可因為太忙,老是顧不上,不知不覺就淡忘了。深深的愧疚使林蔭覺得臉上發燒,急忙讓座倒水。

黃建強妻子三十齣頭,雖然強做笑臉,但掩飾不住滿臉的憔悴,小男孩兒五六歲,怯生生的直往母親身後躲。林蔭抱起小男孩兒拍了拍,解除他的膽怯,然後歉意地對黃建強妻子說:「對不起,這些日子太忙,建強的事一直沒顧上,實在對不起……」

聽了這話,黃建強妻子的眼淚「刷」的下來了:「林局長您別這麼說,我知道您忙,也是聽說這幾天你沒啥大事,才來找你……林局長,建強他是個好警察,是冤枉的呀,您一定要幫幫他,救救他呀……建強身體不好,已經蹲半年了,身體恐怕完了,我們娘倆求您了,救救他吧……衛民,快求求局長大伯,讓他救救你爸爸……」

小男孩沒有照媽媽說的做,只是用黑黑的眼睛看著林蔭,可這比任何語言都有力量。林蔭當即表態:「我馬上過問這件事,建強是清水公安局的警察,我做為公安局長責無旁貸,如果他真是冤枉的,我將全力幫助他!」

林蔭說到做到,黃建強妻子離開後,他又詳細向秦志劍詢問一下有關情況。秦志劍又提起一件事:黃建強未出事之前,執法非常嚴格,檢察院副檢察長任明遠弟弟開的洗頭房從事地下賣淫活動,曾被他處罰過,檢察院來人講情他也沒給面子,黃建強出事後,曾聽任副檢察長放過風:「我找你時不行,現在你落到我手裏,那就對不起了,也不行!」說到這裏氣憤起來:「這純粹是挾私報復!」

秦志劍離開後,林蔭又找刑警大隊有關人分別談話,大家一致反映黃建強是個好刑警,說他不可能無故開槍傷人,都對這事耿耿於懷。又跟方政委談了談,方政委持同樣態度,還說:「黃建強的事情,既關係到他個人的命運,也關係到咱清水公安局的聲譽!」這樣一來,林蔭心有底了。下午一上班即趕到市檢察院。

2

因為事先通了電話,蘇檢察長正等著林蔭。他比林蔭大幾歲,也是年初交流來的,此前在地區檢察院工作,曾和林蔭接觸過幾次,為人挺熱情,還愛開玩笑。人長得又高又瘦,有一雙鷹一樣的眼睛。把林蔭迎進屋後,又是拿煙又是倒水又是讓座。林蔭開門見山,提起黃建強的案子。蘇檢察長一笑說:「我料到你要談這個,不過,這事太敏感,不好辦,你也能知道,這案子是我來之前受理的,而且是有背景的,市人大非常關注,指示我們嚴肅處理。這後邊的事你能想得出:黃建強傷的是大軍子的手下……大老闆專門指示過,對黃建強的案件要從嚴懲處,雖然現在難以起訴,可也不能放人,大哥我恐怕幫不上老弟什麼忙!」

林蔭沉默下來,心裏念著兩個人的名字:大軍子、大老闆。一涉及到這兩個人,什麼事情都難辦了。

蘇檢察長看看林蔭的臉色,又改了口氣說:「當然,也不是一點辦法沒有。不管怎麼說,法律就是法律,也不能任誰說方就方,說圓就圓,關鍵是證據。如果你拿出證據來,能證明黃建強是正當防衛,我豁出來了,不管誰願意不願意,也敢放人!」

聽了這話,林蔭打起精神:「可是,現在定罪的證據也不足啊?按理,證據不足或者是補充偵查,或者是不起訴放人,你們老這麼關押著算怎麼回事?也就是你們檢察院,要是我們這麼乾,早挨告了!」

蘇檢察長:「可他已經批準逮捕,雖然押的時間較長,都經過上級檢察機關批準,沒有違法!」

「沒違法也不能這麼乾哪,」林蔭說:「現在講無罪推定。如果黃建強是無辜的,是正當防衛,你們押他這麼長時間怎麼算?他的人身權利受沒受到侵害?他妻子帶著孩子找過我,那情景你沒看到,讓人難受……既然不能定罪,能不能按存疑不起訴處理,或者取保候審也行啊,先恢復他的自由,在裏邊蹲的時間一長,身體都完了!」

蘇檢察長吸了口煙,慢慢搖搖頭:「這恐怕辦不到,太敏感了,我不是說了嗎?領導有話,實在不好辦!」

林蔭發火地:「領導怎麼了?咱們不是依法治國嗎?提多少年了,還以言代法,領導一句話,這法就不執了,長此下去怎麼得了?」

蘇檢察長又笑了,好象不認識似地看一眼林蔭:「這是公安局長說的話嗎?老弟,其實你不是比我明白嗎?怎說這孩子話呀!」嘆口氣:「獨立辦案喊了多少年了,以法治國的方略也出台時間不短了,可實際進程呢?太慢了。這兩年,有的地方不但沒有好轉,反倒更嚴重了,有些領導對司法乾預得更厲害了,法制建設好象還有退步的跡象,可咱們一個基層司法幹部,能有什麼辦法……這麼著吧,你別激動,別生氣,下下功夫,看能不能找到什麼有利於黃建強的證據,如果有,壓力再大我也敢頂住,一定放人!」

「那,你可以重新調查嗎?」林蔭說:「你一口一個大哥,可老弟求你的事一件不辦,算什麼大哥呀?你就左一個不行,右一個不行?哪有一點哥們意思啊!」

「那沒辦法,」蘇檢察長提高聲調說:「咱哥們再好,也不能沒有原則,我得聽市委領導的!」邊說邊站起來向門口走去,還回身向林蔭擠擠眼睛,走到門口,突然把門推開,四下察看一番,又把門關好,在裏邊上了鎖,才重新走回沙發坐到林蔭身邊。林蔭奇怪地:「你這是幹什麼,堂堂檢察長還怕誰聽聲?」

蘇檢察長苦笑一聲:「老弟,你哪知道啊,我們檢察院是水淺王八多呀……剛才的話只能咱倆說,讓別人聽去,給你添油加醋一彙報,那還了得?!」拍拍林蔭的肩膀,輕聲說:「老弟,其實,大哥挺佩服你的。這些日子,我聽說了你乾的一些事,挺有骨氣的,連萬書記的乾妹妹你也沒慣著,大軍子手下也要清出去,這讓我看清了你的為人,所以才跟你說點心裏話呀!」

林蔭沉默片刻:「那你告訴我,你們院有沒有人對黃建強挾私報復?直說吧,就是你們任副檢察長,我這是正式反映給你了,你打算怎處理?」

蘇檢察長苦笑一聲:「怎處理?怎處理也處理不了。他在清水市檢察院經營多年,重要崗位上都有他的人,有的時候,說句話比我還好使。尤其可怕的是,他還精通業務,市委領導對他非常信任,親口向我誇過他,要我多依靠他……你現在什麼直接證據也沒有,我就查他?不行,我辦不到!」

林蔭苦笑了:「怎麼哪兒都有這樣的人?!」

蘇檢明白了:「看來,老弟跟大哥是同病相憐哪,你們班子也有這樣的人?是哪位?我能猜出來,是頭上長犄角那位吧……我跟他朝過兩回面,啥人一眼就看得出來,一副牛×的樣子,常和我們這位來往,看得出來,他們挺鐵,關係不同尋常!」嘆了口氣:「這種人已經在清水政法機關內部成體系了,不好對付啊!」

林蔭沒有說話,但對蘇檢的話默認了。心中暗想,如果隻這兩個人還不難對付,難的是他們上下左右都有人,對付他們就要牽動一批人。公檢法是執法機關,在國家政權中居於非常重要的地位,於是,一些居心叵測之徒挖空心思往裏鑽,而有些人就偏偏為這些人大開方便之門。如果這些人的比例太大,從一定意義上說,司法機關也就改變了性質。然而,目前確實沒有一個能很好遏止他們的機制。

沉默片刻,蘇檢察長又開口了:「看來,你那裏比我這兒好不到哪兒去。不過,好在你們兩個主官一條心,方政委那人還不錯,我這兒就不行了,我感到非常孤獨!」

辦檢察長說這話時,再沒有了剛才的詼諧和幽默,甚至聽上去有些淒楚,弄得林蔭心酸溜溜的不得勁兒,想安慰兩句又沒啥說的。再想想自己的處境,搖搖頭說:「其實,我也比你好不到哪兒去,局班子倒沒什麼,他一個人犄角再硬,把它折斷也就完了,可由不得你呀,依我看,這樣的人根本就不能讓他在公安局工作,更不能進入領導班了,可你說了不算哪,你既要防備他,還得和他共事,太難了!」

「是啊,」蘇檢察長深有同感地說:「咱們公檢法都這樣,既是條條管理,又是塊塊領導,方針政策都是上邊下來的,要求還挺嚴,可你的人權、財權都在地方,他們又是另一種要求,尤其在人事上,你要動一個副科級幹部都做不了主……咱們勉力而行吧……不過,老弟你放心,我們檢察院雖然對公安局有監督之責,但我們的目標還是一致的,那就是打擊犯罪,保護無辜……行了,老弟來一回我要啥也不幫你,太不夠哥們意思,咱不妨也動點心眼。這樣吧,只要你搬來一個比我大點的,多少能管著我的說句話,我馬上組織人複查黃建強的案子,怎麼樣?!」

林蔭的心一亮:「真的……」

蘇檢察長:「要是說了不算,我還是大哥嗎?」

「好,你等著!」

林蔭興沖衝要走,蘇檢察長攔住:「別走哇,快中午了,咱哥倆出去喝兩盅,沒有外人,怎樣?我知道你廉潔,不花公款,自掏腰包。說起來也真是,調清水之後,工資隻開前五項,每月少掙好幾百元,還今兒個集資明兒個捐款的,這不,這個月又扣了二百元,說是集資買樹苗。行,為了領導臉上有光,咱出倆錢應該,只是別再吃回扣……哎,說遠了,別走,咱倆出去吃,一頓飯我還供得起!」

3

第二天一大早,林蔭和方政委上了4500,去鐵林市看守所看望黃建強。這是見蘇檢察長的直接收穫。車上路後,方政委感嘆地說:「這可是黃建強進去後第一次有人探望他呀!說起來,也是啥人找啥人,他和秦志劍好得跟一個人似的。他進去後,秦志劍非常痛苦,你沒來之前找過我好幾回,要我想辦法。可我只是一個政委,能有什麼辦法?一是事情確實出了,檢察院的案子,咱們說話不好使,二是老曾不積極,說是避嫌,不能幹擾檢察院辦案,我張羅太緊了還怕引起他的想法,就一直這麼撂著。說起來,心裏也不好受哇!」

林蔭看了方政委一眼,用開玩笑的語調說:「方政委,你是老大哥,自我來之後,你對我幫助很大很大,沒有你,有些事我真不知怎處理。你替我擋過好幾回災,我都記在心裏。不過小弟也給您提一條意見。你哪點兒都好,尤其在成熟老練小心謹慎方面值得我學習,可是有點過份了。如果做什麼事都要考慮別人有什麼想法,那就什麼事情也做不成了。我在這點上和你不同,我辦什麼事,隻問該不該辦,能不能辦,自己的心裏能不能說得過去,如果該辦能辦,我就要辦!」

方政委嘆了口氣:「你說的有道理,我也知道自己有這個毛病,看你想說就說,想做就做的氣魄,替你擔心,可心裏也佩服,感到你活得痛快,可論到自己就不行了。這可能和我青年時代當秘書和辦公室主任時間太長有關,總看領導臉色看慣了。不過,我還是說,小心沒大錯呀!官場混這些年我早品出來了,什麼品質、能力、貢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脾氣,得有一副好脾氣,能幹事,還得會幹事,事情幹得再好,領導不滿意也是白搭!」

林蔭:「可是,一輩子總是看領導臉色,幹什麼都要瞻前顧後,考慮這考慮那,最後到退休,一點應該乾的事也沒幹,那不白活了嗎?生命不都白搭了嗎?」

方政委:「那倒也是,可是……」

方政委說了半句話就不說了,但看得出來,他沒有被說服。林蔭適時地把話拉回來:「也許,把我們倆平均一下,就成為一個完美的人了。不過這樣也好,我們倆搭班子,正好互補!」

鐵林市到了。

臨來之前,林蔭已經打聽過,說鐵林看守所對黃建強挺嚴,甚至比普通犯人還嚴,不許任何人接見,秦志劍為看黃建強曾專門來過,結果白跑一趟。這回局長政委親自來了,又有檢察院的信,看守所的態度也好多了。看守所長把林蔭和方政委讓進自己的辦公室,馬上派人去提黃建強。不一會兒,屋外傳來腳步聲,看守所長說:「來了!」林蔭急忙站起,有點激動地向門口迎去。

門開了,一個人慢慢走進來。

看上去,黃建強長得一點也不象他的名字,即不高大也不強健,而是中等偏低的個子。不知是蹲監舍蹲的還是原來就這樣,瘦瘦的,臉色很蒼白,眼神幽黑內斂。看到二人,並沒有激動,站在門口,目光先落到方政委身上,從嗓子中擠出「政委」兩個字,接著又落到林蔭身上,定定地看著他,似乎想笑,但,臉上的肌肉動一下,卻沒有笑出來。

方政委在旁沙著嗓子介紹道:「建強,這是咱局新來的林局長,他非常惦念你,看你來了!」

林蔭伸出手去,見黃建強不伸手,就拉起他身旁垂著的手握了握,感到他的手冰涼,下意識地從心裏湧出一句話:「建強,你吃苦了!」

黃建強臉上肌肉動著,動著,他想笑,想對新來的局長笑一笑,表示感謝,然後,肌肉卻不聽使喚,最終把臉扭曲了,猛地一歪頭,用手遮住臉,壓抑不住地抽泣起來。

林蔭隻覺心一痛,感到黃建強的淚水一下滴到自己的心上。

方政委眼睛發紅了,拉著黃建強的胳膊說:「建強,來,坐下,喝水,吃點東西,邊吃邊嘮,林局長特意為你的事來的,你有啥心裏話,跟林局長好好嘮一嘮!」

黃建強抽泣著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抹著眼睛望向林蔭:「林局長,你能來看我,我黃建強就是死在獄中,心裏也安慰!」

心又是一痛。林蔭克制著自己的感情,手指帶來的一包吃的東西說:「我來晚了……建強,別激動,吃點東西,邊吃邊嘮!」

雖說看守所提倡人道主義,但經費來源主要靠財政撥款,現在連工資都不能足額發放,給他們的撥款就更有限了,夥食水準不可能太高。為此,林蔭和方政委臨來之前特意買了很多好吃的,有火腿香腸扒雞,還有飲料和水果。因為這些東西不許帶入監舍,林蔭和方政委才勸黃建強邊吃邊說。林蔭還親自打開一罐飲料,拿出一根香腸讓他吃。

黃建強吃了一口,眼淚又流出來。

交談中,黃建強斷斷續續地說,清水市檢察院的辦案人員已經下了話,對他不能有半點特殊照顧,一定要嚴格管理,最初甚至把他關到重犯的監舍內,犯人們知道了他是警察,都禍害他,受了不少委屈。後來還是看守所長和幾個管教看不下去,自作主張給他換了監舍。身體還好,雖然瘦了一些,沒出大的毛病,只是感到很弱,主要是監舍內陽光不充足,室外活動少造成的。

這時,看守所長領著一個年紀較大的檢察官走進來。看守所長介紹說,這是鐵林檢察院駐看守所檢察員。林蔭明白,他是來履行職責、監視這次會見的。看到外人進來,黃建強一下變得堅強了。他迅速擦乾眼淚,對林蔭和方政委說:「局長,政委,非常感謝你們來看我,可我確實是冤枉的,我是被人陷害的。這些日子我反覆想那件事的過程,越來越感到,這是一個陰謀,我被陷害了,陷害我的就是大軍子他們,你們要幫助我伸冤!」

黃建強的看法和秦志劍一樣,認為那裏發生的一切都是預謀好的,是有意引誘他開槍,造成後果。可是,這只是分析猜測,沒有證據,相反,有的只是所謂受害人一方不利於他們的證據。

黃建強說得激動起來:「不,應該有證據和證人,事發現場附近有好幾個小賣店,還有住宅,還有路過的行人,一定有人看到那件事的過程,只不過沒人出來作證罷了……對了,秦志劍不是回刑警大隊了嗎?你告訴他,在事發的當時,我好象聽到有個女人驚叫一聲,好象還喊了句:『天哪,他們怎這麼乾哪』,她可能看到了整個過程,讓志劍去找她,動員她出來作證……我早都想把這話捎出去,可和外邊人接觸不上,今天你們終於來了……林局長,我已經不指望咱們市檢察院了,任明遠他挾私報復,我要請律師打這場官司,可是家裏沒錢。希望局裏能借我點,讓我愛人去聘律師,我要申訴……」

足足嘮了一個多小時,林蔭和方政委告辭時,黃建強平靜了許多,與二人緊緊握手,並把期望的目光烙在林蔭的心裏。臨別時,林蔭和方政委再三囑託看守所長對黃建強多多照顧。看守所長說:「放心吧,都是警察,怎麼也有點感情,你們當局長政委的這麼關心手下,我看著都感動。」然後又放低聲音說:「不過,黃建強說得對,這個案子確實有說道。前些日子你們清水市檢察院來了兩個辦案人,還跟來一個外人,找我們檢察院監管科的人喝酒讓我碰上了,那人還跟我喝了一杯。我感覺,他好象也是為黃建強的事來的!」

林蔭注意地問:「那人叫什麼名字?」

起訴科長:「這我沒記住,當時是逢場作戲,雖然彼此介紹了,也沒往心裏去……那人有三十多歲,長得挺帶勁兒,象個美男子似的……對了,好象叫什麼『軍』……」

「大軍子!」

林蔭脫口而出。看守所長點點頭:「好象是,你們檢察院的人好象是叫他什麼『軍哥』!」

居然有這種事?!檢察院來辦案,帶著大軍子幹什麼?看來,秦志劍和黃建強說得沒錯,這一定是冤案,是一個陰謀。

回到清水天已經很晚了,林蔭和方政委在小吃部草草吃了一口回到辦公室。不大會兒,秦志劍就敲門闖進來,用急促緊張的口氣問:「林局長,看到建強了嗎?他還好吧?」聽到肯定的回答後,舒口氣說:「身體還好就行,我就擔心他的身體!」然後真誠地對林蔭說:「林局長,我不會說假話,可是,你今天能去看他,我非常感動,謝謝你,以我個人的名義,也代表刑警大隊的弟兄們!」

秦志劍說著敬個舉手禮,林蔭沒有思想準備,鬧得有點不好意思:「你這是幹什麼,我是局長,他是我們局的民警,我去看看不是很正常嗎?」

「既正常也不正常,」秦志劍說:「老曾還是老局長呢,建強出事後他一次也沒去看,有的領導還遠遠躲著,生怕沾上什麼不吉利似的。你能去看他,說明你心裏有他,有我們弟兄,也說明,建強有希望,有希望了……」

秦志劍說著,眼裏有了淚光。林蔭急忙勸道:「志劍,你別高興得太早,現在一切還很難說,咱們還要做很多工作,而關鍵的關鍵是尋找證據,對建強有利的證據,這個工作還要你去做!」

「這你放心,」秦志劍大聲道:「只要你有話,我就是頭拱地也要找到證據,一定替建強洗清冤情。再說了,這不止是他的事情,也是我的事情,是我們刑警的事情!」

「好,你坐下,咱們研究研究這事,看到底該怎辦?」

在回來的路上,林蔭已經和方政委核計過。覺得黃建強說得對,要救他,必須尋求法律幫助。考慮到他的家很困難,拿不出錢來請律師,決定局裏先墊上。秦志劍聽了更為激動,站起來深深鞠了一躬:「林局長,我再次代表建強向您表示感謝……正好這段時間案子不多,我全力以赴!」

林蔭急忙阻止:「你不要忘了,這不同於其它案件,當事人是公安民警,我們收集證據是違法的,絕不能再授人以柄。咱們要請律師……當然,也不能坐等,要採取必要的措施,協助律師工作,為他取證提供幫助……」

兩人談了好一陣,秦志劍神情振奮地告辭離去。

4

秦志劍離開後,林蔭又想到蘇檢察長提出的條件:需要上邊有領導打招呼。有點犯愁。找哪位領導呢?從隸屬上說,檢察院歸市人大管,可實際上根本不是那麼回事,最好還是市委主要領導發話,那力度最大。可萬書記……找他十有八九會適得其反。那找誰?從分工上說,許副書記是政法委書記,對檢察院是正管。對,就找他。林蔭拿起電話,可許副書記「嗯』嗯」聽完後好一會兒才說:「這……現在司法機關獨立辦案,我做為市委副書記出面說話恐怕不太好,你別著急,我考慮一下!」

林蔭已經看出許副書記的性情。他為人不錯,文化水平、工作能力都行,可就是有點膽小,不攤事兒,遇到棘手的問題總是躲開身子,看來,指望他夠嗆。放下電話想了想,又撥陳副市長,他也是政法委副書記,儘管是兼職,出面也可以。可他沒在家,政府辦說去省裡開會了。還找誰,只有於海榮,他是專職政法委副書記,也管著檢察院,可林蔭明白,別說他權力有限,就是真有權,也不會起積極作用。無奈之下,隻好谷局長打了個電話,請他找地區中級檢察院的領導說話。谷局長支持搞清黃建強案件的真相,因為這事關全區公安機關的聲譽,可是,談到找上級領導時,卻沉默片刻說:「我可以跟中院的孫檢談。不過這恐怕會讓你們市領導挑理,我看,還是你們市領導出面好一些!」

林蔭覺得谷局長說得對。可是許副局長是那種態度,陳副市長又沒在家,找誰呢?只有萬書記和洪市長了。萬書記又不想找,只有找洪市長。感覺上他倒是個正派的領導,只是太忙,平日把精力都投入到抓經濟建設上了,政法機關的工作很少過問。可沒有別的辦法,林蔭試探著打了洪市長的電話,不想他倒很痛快:「如果真象你說的這樣,檢察院確實應該重新審理,有錯必糾嗎。不過我太忙,又不分管政法,我看,你找陳副市長吧……啊,他上省裡開會去了,你別急,我想法和他聯繫,要他找檢察院……」

不到半小時,林蔭桌上的電話響起,一聽到陳副市長的大嗓門,心裏頓時熱乎乎的。陳副市長說:「林蔭哪,我已經跟蘇檢察長談過了,黃建強的案子應該重新審理,如果真是冤案就平反。不過,蘇檢察長說了,你們得提供證據……」

陳副市長電話剛放下,蘇檢察長又打來電話:「林蔭,陳副市長給我打電話了。說實在的,他只是政法委兼職副書記,真不該管這事。可我不管那些,只要有比我大的說話,我就敢照辦。對,你是不是找地區公安局了,剛才市檢察院的孫檢也打電話來了。不過話還得說到前面,我們重新審理可以,可你們要想辦法提供證據!」

林蔭放下電話,立刻把法制科長招過來,要他與刑警大隊密切配合,給黃建強請一個有水平的律師,依法收集證據。

第二天一上班,法制科王科長就和秦志劍走進林蔭的辦公室。王科長說,他們找了市律師事務所,律師事務所推薦了一個律師,姓田,是政法大學畢業的,很有熱情,就是太年輕,好象還不到三十歲,讓人有點不放心。

秦志劍卻有不同意見。他說:「雖然年輕,可很有能力,我在刑警大隊時和他打過交道,法律意識很強,也有責任感。那是一起牛局親自抓的傷害案,在法庭上被這個律師給推翻了。我看可以聘他……王科長你沒看出來嗎?那些老律師好象明白這案子的背景,都不願意接。咱這案子就需要那種不太世故的律師來辦!」

王科長也同意這一點。聘律師的事就這麼定下來。過了一會兒,秦志劍又把田律師領到林蔭辦公室,果然是個充滿熱情、精明強幹的年輕人。談話中,他既謙虛又自信:「感謝公安局領導對我的信任。秦教導員跟我談了這案子,我的實踐經驗雖然不多,可是,如果你們說的屬實,能找到有利證據的話,這案子能翻過來。今天我就和檢察院接觸,開始調查工作……」

田律師說到做到,立刻全力投入到調查工作中。然而到了晚上九點多鐘,他又打來電話,改變了態度。

電話裡,田律師的語氣很不對勁兒:「林局長,對不起了,你們的案子我不辦了,請另找別人吧!」

事情發生得非常突然,林蔭忍不住聲音高起來:「哎,田律師,你這是什麼意思,咱們說得好好的,怎麼能半路上突然不幹呢……」

田律師:「這你就別問了。總之,你們這案子我不辦了,你們找別人吧!」

林蔭:「哎,田律師,你先別做決定……你就是不幹了,話總要說明白吧,你現在哪裏,能不能來一趟……這樣吧,我派人去接你,你等著!」

林蔭拿起內線電話要刑警大隊值班室,正好是秦志劍值班,他聽了這個消息也覺得突然,就開車去接田律師。二十幾分鐘後,氣呼呼陪著田律師走進來:「林局長,你看吧!」

林蔭看到,田律師的一身西服弄得很臟,一塊泥巴一塊土的,臉上是氣惱和驚懼之色,右眼窩還有一塊青紫。他十分驚訝,一邊讓坐一邊詢問怎麼回事。田律師氣呼呼地說:「怎麼搞的,就是因為調查你們的案子……今天上午我就開始調查,因為很多調查對象不在家,晚上我就加了班,還真取得一點收穫,可想不到……」

原來,田律師受理案件後,根據黃建強提供的線索,事發時聽到附近有女聲驚呼,就去現場調查。白天倒沒發現什麼,晚上去時,正趕上一些高中學生晚自習歸來。他靈機一動忽然想到,這正是黃建強出事的時間,那麼,在這個時間裏經過的人能否有那個女聲呢?這麼想著,就向幾個匆匆趕路的學生打聽。不想,還真問對了,一個快人快語的女學生說:「啊,那件事啊,我正好趕上,從頭看到尾,我們好幾個過路的同學都看到了……」田律師正要往下問,那女同學忽然想起什麼,「哎呀,我不能說了,得回家寫作業呢!」騎上自行車匆匆走了,田律師沒有攔住,追了幾步也沒追上,又覺得天不早了,就往回走,想明天再找女學生。可走到離家不遠的地方時,聽到後邊有腳步聲,正要回頭,脖子被人從後邊用胳膊緊緊摟住,嘴也被捂住,兩個人影繞到前面,對他連踢帶打,一個瘦長的人影還亮出一把匕首對他說:「媽的真膽肥了你,啥事都敢管,爺們兒知道你是個律師,律師他媽多啥了,取你的小命就是玩兒……要缺錢吱聲,可不許你再管這事兒,我們知道你的家,要是不聽話,咱們沒完!」說完又踢打了幾下才離去。

聽完田律師的介紹,林蔭心咚咚直跳。秦志劍早怒不可遏:「媽的,一定是大軍子的手下,這幫惡棍……」

田律師一聽這話,臉上更加現出駭然的表情:「你說什麼?大軍子?你們怎麼不如實介紹案情,難道這案子還和大軍子有牽連?」

秦志劍意識到說走了嘴,可也無法改變,急忙勸道:「田律師,你別害怕,和他有牽連能怎麼樣?……哎,你還能不能記住,威脅你的人都長得什麼樣?」

田律師搖搖頭,「記不清了,天黑,他們又突然出現,只有說話那人有點印象,瘦瘦的,很兇狠的樣子……對了,三個人都穿黑色衣服。頭型都一樣,是那種板寸……」

林蔭「咚」的敲了一聲桌子站起來,他已經猜到了三個流氓可能是誰,甚至那個瘦子說話的口氣都那麼熟悉。他大聲問田律師:「如果找到這三個人,你能認出他嗎?」

田律師:「這……不敢說,也許……那個領頭的差不多。不過,我不想和他們再見面,我也不會指認他們……這樣的人,你指認也沒用,他們肯定有不在現場的證明。通過這件事我也明白了,你們那位民警肯定是冤枉的,被人陷害了,可是,這案子我不想接了,你們找別人吧!他們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我自己倒無所謂,可我有家,有擔心老婆孩子,我得為她們著想!」

「田律師……」林蔭忍不住激動起來:「我真沒想到你居然這樣膽小,讓他們嚇住了。他們是惡,可你想過沒有,他們為什麼不敢白天找你,要在天黑出現,還不讓你看清面容,這說明他們心虛害怕!」說著走到田律師的身邊,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秦志劍說:「你知道我們是誰,我是公安局長,他是刑警大隊教導員,我們的力量要比他們大得多,我們會全力保護您和您家人的安全。田律師,你再好好想一想,你已經答應了為我們辯護,只因為受到幾個地痞流氓的威脅,就害怕了,放棄了,如果傳出去,對您的聲譽該有多大的損害,難道你真的被他們嚇怕了?你不想把他們繩之以法?他們所以這麼做,為的是阻止你,可這恰好說明,你的行動已經威脅到他們,說明你的工作是有成效的,很快就能取得突破。如果你能堅持下去,最後把案情真相澄清,救出一個警察,那對你的聲望將會有極大的提高……田律師,你不要放棄,我覺得你是個好律師,相信你能把這起案子查明……你放心,從現在起,我們派專人保衛你和你家人的安全!」

秦志劍緊接著說:「田律師,我求你了,如果你不放心,我親自守在你身邊,確保你安全……田律師,對壞人我們不能怕,只能跟他們鬥,把他們繩之以法,才會得到真正的安全……為了咱們自己,也為了咱們的老婆孩子,為了那些無辜的平民百姓,咱們要跟他們鬥。田律師,我覺得你是一個有正義感的律師,你不會放下這起案件不管的,有公安局做你的後盾,你怕什麼?!」

田律師被說動了,但仍有餘悸:「這……話是這樣說,可他們都是些黑社會呀,還有後台,實在太危險。你們……這,咳,怎說呢?我擔心你們也不一定是他們的對手。我當律師雖然時間不長,可也經過不少這樣的事,也聽老律師們說過很多,正義和罪惡鬥爭,勝利的經常是罪惡,而正義勝利倒是罕見的。還有,即使我找到了證據,辯護得好,也不一定就能取得應有的效果。哪位掌權人一句話,就可以把我的所有的辯護都否了。我看,你們莫不如去找上級領導,讓他們過問,幫你們說說話,這比我辯護要管用!」

雖然還在推辭,但態度已經鬆動。林蔭說:「田律師你放心,上級領導我們是要找的,必要的法律幫助也不可少,請你一定要幫助我們,幫助我們警察,我們會永遠記住你的。我以公安局長個人的名義,也以清水公安民警的名義請求您!」

田律師再無話可說了:「這……你們都說到這份上了,我要再推就不是人了。其實,我也恨他們,要是通過這事能打擊他們一下,我也高興……不過,你們一定要保證我的安全!」

5

田律師不負所望,經過深入細緻的調查,第二天下午就找到了那位女學生。其實,他的調查也很簡單,因為在那個時間裏通過出事現場的高中學生是有限的,經過排查,很快確定是重點高中的學生。他們面臨著高考,正起早貪晚地苦讀,每天晚九點才放晚自習,從那條路回家。

女學生叫李麗,正在讀高二,長得很清秀。田律師在秦志劍的陪同下和學校老師的幫助下,一個班一個班費了好大勁兒才找到的。為了避免受到干擾,創造寬鬆的氣氛,他們沒有把李麗找到律師事務所,而是在高中校園後邊的楊槐林裡進行。

出乎意料,李麗完全變了個人,再沒有前一天晚上的快言快語,而是充滿了戒備,拒不提供任何情況,還說自己其實什麼也沒看見過,昨天晚上的話是說著玩兒。無論田律師怎麼啟發,她也是這種態度。

秦志劍有點發急。他猜測,從昨晚到今天肯定發生了什麼,影響到李麗的態度。忍不住有點激動地對她道:「李麗同學,你怎麼能這樣呢?你知道嗎?現在有一個無辜的警察被壞人陷害在獄中,等待你的幫助,你一句話就可以救他……對了,你可能對警察有看法,可我要告訴你,那是個好警察,他有妻子、女兒,她們都在家中盼望他歸來,他是因為和壞人做鬥爭而遭陷害的。你是一個高中生了,受過很多教育,一定有正義感……或許,你受到了什麼人的威脅,害怕報復,可你想一想,如果好人都害怕壞人,誰也不站出來和他們鬥爭,這世界會什麼樣?我想,你的心裏一定也痛恨他們,而我們就是和他們做鬥爭的,希望你能幫助我們,我們會永遠感激你。如果你不這樣做,我想,你的心裏一定也不好受,甚至會影響到你的學習和今後的人生道路……李麗同學,請你如實講出你看到的一切,求你了!」

秦志劍的話充滿真誠,李麗被說得臉上泛起紅潮。她畢竟是年輕人,很容易被打動。可是,她抬起眼睛剛要張嘴又閉住了。看看秦志劍說:「這……你們得跟我爸爸媽媽說,他們讓我談我就談!」

這……

秦志劍還想說什麼,田律師止住了他,對李麗說:「這樣也好,那麼,我們到你家去好嗎?」

李麗說:「我爸爸上班了……再說,我還要上課!」

最後雙方定好,晚7點準時到李麗家見面。

然而,沒等到下班時間,這件事就已經被鄭氏弟兄知道了。監視田律師的「老刀」和幾個手下發現了這一幕,及時報告了他們。

二軍子說:「媽的,敬酒不吃吃罰酒,看來,得狠狠教訓這個臭律師一頓!」

大軍子:「不行,有姓秦的保護他,容易惹出事來,換個別的辦法!」

二軍子:「還有啥辦法?我看,姓秦的也沒什麼了不起,他保護能怎的,惹急了連他一塊燉,就象上回對付黃建強似的,咱豁出個弟兄去,讓他跟黃建強去做伴兒!」

大軍子思考了一會兒,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這件事如果不加製止,黃建強出來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而且,這也是給自己一個耳光。他思考了好一會兒才說:「這種事整過一回了,再整把握不大。我看,只要女學生一家把嘴閉上,誰也沒有辦法!」

雖然已是四月底,可晚上七點時,天還是很暗了。秦志劍、高翔和田律師踏著暮色匆匆來到一片居民區。

他們來找李麗。

這片居民區都是平房。走到李麗家不遠的地方,他們看到幾台摩托停在路口,並沒意識到什麼,可走到李麗家大門外時,見室內人影晃動,屋子裏好象有很多人,還有叫囂吵嚷聲隱約地傳出來。

「……你們明白點,要不然……小心……」

秦志劍這才意識到有問題,向高翔和田律師一揮手,帶頭向院裏走去,剛走到院子中間,就見屋門從裏邊撞開,幾個人影氣勢洶洶地走出來,其中一人邊走還邊回頭對屋子裏的人惡聲惡氣地叫著:「……要是不聽話,有你們好瞧!」

雙方走個對頭。秦志劍橫身擋住去路:「站住,你們幹什麼的?」

是幾個渾身透著煞氣的黑衣漢子。聽到秦志劍發問,一隻手電筒迎面照來:「我們幹什麼你管得著嗎……哎……是他……秦……」

有人認出秦志劍,語調中還透出慌亂,煞氣也有所收斂。然而,一個瘦長遒勁的身影走上前來,正是「老刀」。「啊,原來是秦教,我們到這裏找個人,說幾句話,沒犯法吧,你攔著我們幹什麼,弟兄們,走!」

秦志劍雙臂伸開:「不行,誰也不許走!我是警察,你們要接受審查……說,你們到底來這裏幹什麼,說清楚再走……」

秦志劍一邊阻攔一邊亮出警官證,可對方根本不聽這一套,「老刀」對兩個人低聲說了幾句什麼,兩條漢子就走到秦志劍面前,罵罵咧咧地:「警察有什麼了不起,我們又沒犯法,警察能怎麼著,滾開,好狗不攔路!」說著猛地一拳向秦志劍打來。因為天黑,又猝不及防,正打在秦志劍右臉,身子踉蹌向後退去,好在高翔及時扶住才沒摔倒。秦志劍火了:「媽的,你們要幹什麼……」伸手去抓打自己的漢子,可對面好幾個人的拳腳迎上來,邊打邊罵:「媽的,警察多你媽個×了,揍他……」

秦志劍又挨了幾下子,實在按捺不住,手向腰中伸去,口中大叫著:「住手,再動手我開槍了!」

可是,對方根本不聽,邊打邊罵,有人還故意大聲叫著:「哎呀,警察開槍打人了,警察開槍打人了……」喊著,幾隻手向秦志劍摸槍的手伸來,有搶槍的意思。秦志劍又驚又氣,正要將槍拔出,腦海中猛然閃過黃建強出事那天晚上的情景。對,那天也是這種情況,簡直就是翻版。因此,他不敢拔槍,可不拔槍又震不住,好幾個人的拳腳向他襲來,身上、頭上連著挨了好幾下,頭腦已經暈眩,難以控制局面……他不由大叫起來:「高翔,快……」

高翔應聲出手。

剛才,高翔一直在秦志劍身後觀察情況。他畢竟年輕,從警時間短,從沒遇見過這種局面,不知怎辦才好。此刻,見秦志劍處境危險,對方太猖狂,又聽到秦志劍的呼喚,立刻醒悟過來,衝上前,把秦志劍拉到身後,然後手腳並用,幾下子就將面前的漢子打退,口中怒喝著:「都住手,誰再動手我可不客氣了!」

然而,他面對的都是兇殘的角色,怎能聽他的,挨了幾下子,凶性更是大發,「老刀」大叫一聲:「弟兄們,一起上,揍他們,出事我擔著……」

這下壞了,在李家燈光的輝映下,只見雪亮的刀光和黑乎乎的棒影舞動起來,向秦志劍、高翔和田律師襲來,一場流血事件在所難免。秦志劍一時難以選擇,看來,不掏槍是不行了,可是,要是掏槍,黃建強的事就可能重演……

可是,他忽略了一個事實,那就是高翔在場。就在他猶豫的時候,高翔已經和對方打到一起,黑暗中也看不清使的什麼招式,只見他高大的身影敏捷地閃轉騰挪,隨之就是「哎喲、媽呀」的痛叫聲,混亂中,「老刀」叫了聲,「不好,撤!」幾條漢子就向外跑去,秦志劍一見急忙阻攔,高翔也回身擒拿。結果,五條漢子跑了三個,有兩個被戴上了手銬,再也逃不掉,只能邊掙扎邊沖逃跑的同夥大叫著:「四哥,四哥,別扔下我們哪……快找大軍哥救我們……」

一陣馬達聲飛速遠去。又過片刻,警笛聲響起,接到報警的110指揮室調集巡警大隊值班人員趕來。秦志劍這時才發現高翔背部被砍了一刀,衣服破裂,鮮血泅出來,氣得狠狠踢了被製住的歹徒兩腳,讓負傷的高翔和巡警一起押著兩條漢子回局,自己和田律師留了下來。

秦志劍守在李家外面,田律師走進了李家。

李家只有三口人,李麗的父母和李麗本人。此時就象受驚的羊一樣守在屋子裏。李麗父母看上去都五十開外了。進屋時,李麗和父親正在給母親吃藥,嘴裏還勸慰著:「別怕,他們已經被警察抓起來了……別怕,快吃藥!」

詢問中得知,李麗的父親在市文化局上班,母親是下崗職工。從家中陳舊的傢具、十四英寸彩電和狹小的房屋可以看出,這是個經濟很不寬裕的家庭。李麗母親心臟不好,被剛才的事嚇得要犯病,正在吃救急葯。

這突發事件反倒使調查順利起來。妻子吃過葯,安穩一些後,李麗的父親嘆口氣說:「看來,躲是躲不過了,越躲越麻煩。你們調查的事,李麗真看到了,回來跟我們說,我們怕攤事兒,就沒讓她往外說。後來聽說那些人是大軍子手下,就更不敢了……那位姓黃的警官被抓起來,我們一家人心裏一直不安,可也沒敢出面證明。昨天晚上你們找過李麗後,我們聽了很害怕,囑咐她不要對你們講什麼。聽說你們要來家,剛才我們正在商量怎麼辦,那幾個人就闖進來了,威脅我們不許把知道的說出去,把李麗她媽的心臟病都嚇犯了……李麗,你說吧,把那天晚上看到的都講出來吧!」

李麗抬起秀氣的眼睛,看看田律師,再看看父親,得到鼓勵和肯定後,終於開口了:

「那是去年十月二十三日的晚上,我下晚課回來,就在離家不遠的地方碰到了那件事……開始我還以為是兩夥流氓打架呢,仔細一聽才知道一夥警察,另一夥人是流氓。可是,警察人少,就兩個人,那夥流氓可凶了,警察聲明身份他們也不怕,還有人喊著『把他的槍下了』,那個警察大聲叫著,『住手,再搶我就開槍了』,他們還搶,就在這時,我聽到槍響了,有人叫著倒下了,那些流氓都大罵起來,『好哇,警察打死人了』。這時候,我爸爸媽媽跑了過來,把我拉回家了……其實,也不是我一個人看到了,我們班的張偉剛、劉風跟我一起走的,他們膽子大,比我看得還清楚……」終於取得了實質性突破。雖然被抓住的兩名歹徒嘴硬,不承認去李家是威脅,可李家的指認非常有力,再加上鄰居的證明,高翔的傷口,他們威脅恐嚇和毆打他人傷害警察的罪行已經無法推卸,而這正是公安局管轄的案件。

可是,在如何處理上卻發生了分岐,有的主張移送檢察院追究刑事責任,有的主張治安處罰。令人稍感意外的是,牛明也持前一種觀點,堅持移送檢察院。林蔭就此與蘇檢察長通了電話,蘇檢察長聽後說:「我絕不是推責任,依我之見,這起案子還是治安處罰為好。你想,行兇的歹徒一共五個人,你們隻抓獲二人,他們自己又不承認,雖然證據還可以,恐怕也難處定罪,再加上他們是大軍子的人,即使判了,十有八九還是緩刑。為此我建議你們進行治安處罰……我說這意思你明白吧,他們恐怕都不是初犯,在你們公安局一定有底案!」

於是,林蔭接受了蘇檢察長的意見,力主治安處罰。除了牛明,其它人都同意這個意見。黎樹林簡直把話說明了:「既然判不了刑,就治安處罰,勞動教養也是治安處罰,程序還簡單,批起來也容易。雖然不是刑事處罰,可跟服刑的效果一樣!」

牛明說:「夠刑事處分你不移送,那可是漏罪呀!」

黎樹林說:「漏不漏罪得檢察院說話,只要他們不管,咱們就處咱們的!」

兩名歹徒的處理決定做出,黃建強的案件也該平反了。然而,事情卻不那麼簡單。因為指控黃建強的幾個傢夥都是大軍子手下,他們咬住不放。而公安局和檢察院都拿不出有力的證據證明他們是誣陷。無論是李麗還是其他同學的證詞,只能證明黃建強是正當防衛,是在槍支即將被搶的情況下開的槍,卻不能證明這是蓄意安排的陷井,再加上「老刀」等三名歹徒已經逃跑。這樣,黃建強雖然恢復了自由和名譽,卻無法追究對方的刑事責任。最後,由檢察院和兩名歹徒賠償了一萬元錢做罷。市公安局和黃建強本人當然不甘心,在這種情況下,於海榮受萬書記委託召開了協調會,說:「萬書記說,這事鬧大沒什麼好處。被抓的是清水市公安局的警察,抓人的是清水市檢察院,裏外都是丟清水的臉。多賠點錢算了。公安黨委要做好黃建強的工作,要他從大局出發,忍讓一點。對了,你們還可以在別的方面給予一點補償,現在他是什麼級別……副股級偵查員,那就提為正股,如果有位置,可以安排實職!」

市委書記說了話,誰還能說啥?令人安慰的是萬書記最後的指示。刑警大隊串動了一下中層幹部,給黃建強安排了一個刑警中隊長職務。黃建強挺好說話,再沒說什麼,甚至還安慰林蔭說:「林局長,您別再操心了,清水的事情就這樣,這事能夠翻過來,我已經很滿足了,還有多少受冤的無處申訴呢?林局長,說客氣話我不會,今後你看我的,只要我有一口氣在,就把勁兒全使到工作上!」

然而,令人沒有想到的是,上報勞動教養的兩個歹徒沒有批。理由一是證據不足,二是應該追究刑事責任。這太出林蔭意料,忍不住給谷局長打了電話,發了火。谷局長沉默著聽他把話講完,才淡淡說:「你說得對,不是證據不足的問題。我也想批,而且想多批幾年,可是,有些事我也沒辦法……不要問了,你的路還長呢,不批也不一定是壞事,當濃瘡還沒熟透的時候不能做手術,明白了吧!」

牛明知道這事後說:「怎麼樣?按我說的來了吧,還是過卷吧!」

正如蘇檢察長說的那樣,案卷移送檢察院不久,檢察院以證據不足退回補充偵查,待兩次難以補充後,宣佈不起訴,二歹徒當庭釋放。

對此,市公安局只能安慰自己:不管怎麼說,也拘了他們一些日子。

黃建強當初被逮捕時,一些新聞媒體都進行了報導,也包括本市的電視台,造成很大的社會影響。這回放出來,林蔭和苗雨聯繫一下,要她帶攝像記者來報導一下。苗雨在電話裡悄悄說:「這恐怕不行,我已經跟領導提出來了,可領導說這事有損我市形象,不能報道!」

林蔭聽了十分生氣:啊,警察被抓起來滿社會宣傳無損形象,放出來反而有損形象,這是哪家的道理?通過別的渠道了解一下,才知道上兩次苗雨關於公安局的報道都受到了市委領導的批評。特別她那段「我市治安形勢並不樂觀,種種跡象表明,黑社會勢力比較猖獗」問話,更惹惱了萬書記。萬書記說,清水社會穩定,經濟發展,怎麼成了「並不樂觀」?哪來的「黑社會比較猖獗」?這純粹是給清水抹黑!林蔭聽了這個消息,深感壓力沉重。想安慰苗雨一下,卻又不知說什麼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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