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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搞研習營(腸子)》混跡下流
混跡下流

遊民夫人的故事

在你不看電視和報紙之後,早晨是最糟的部分:那第一杯咖啡。一點也不錯,在醒來的第一個鐘點裡,你想要知道這個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事。可是她的新規則是:不聽收音機。不看電視。不看報紙。一切中止。

給她一本《時尚》雜誌,凱斯太太還會感到窒息。

報紙送來了,她直接丟進回收箱,甚至連上面的橡皮圈也沒拿掉。你根本不知道頭條新聞是:」殺手繼續追殺遊民」。

或:」女遊民遭到殘殺」。

大部分早上吃早飯的時候,凱斯太太看到是郵購目錄。你只要用電話訂購一個神奇掛鞋架,那你下半輩子每個禮拜都會收到一大疊目錄。各種給你家裏、花園裏用的東西,省時間、少空間的各種小東西、工具和新發明。

原先廚房枱子上放電視的地方,她放了一個玻璃槽,養了那種會隨你室內裝飾變色的蜥蜴。一個像水族箱的玻璃槽,打開暖燈開關之後,不會告訴你說又有一個街頭酒鬼遭到槍殺,屍體丟進河裏,是針對城市裏遊民展開的恐怖殺戮中第十五名受害者,那些屍體都受到刀傷、槍傷、用打火機油燒傷。街上的遊民大感恐慌,儘管有新的肺癆流行,到了晚上都爭著湧進可以藏身的地方。出城的貨車擠得滿滿的。社會激進派宣稱市政當局是在撲殺乞丐。你只要瞄一眼報攤,或是坐進一輛開著收音機的計程車,就會知道這些。

你弄來個玻璃箱子,放在原先擺電視的地方,而裏面有一隻蜥蜴——拿東西蠢到每次女傭移動了一塊石頭,都以為自己給移到好幾裏外去了。

這叫做」繭居」,就是你的家成了你的整個世界。

凱斯夫人——派克爾和艾芙琳——他們以前可不是這樣的,以前只要有一隻海豚死在捕鮪魚的網裏,他們就會衝出去,開支票捐款。去開派對。他們會為給地雷炸傷的人辦大宴會。給頭部重傷、纖維瘤和貪食症患者辦晚宴會。給腸躁動症候群的患者辦雞尾酒會和無聲拍賣會。

每天晚上都有各種主題:

「普世和平。」

或者是:」未來的希望。」

想想你下半輩子每天晚上都去參加高中畢業舞會。每天晚上,又是一個以南美切花和無數閃亮白色小燈裝飾的舞台。冰雕和香檳泉,還有一個穿著白色小禮服的樂隊演奏著科爾·波特(ColePorter)的曲子。每座舞台上的貴賓不是阿拉伯皇室貴族,就是網絡的青年才俊,有太多的人靠大膽投資而迅速致富,這些人只有在他們的噴射機需要加油維護時,才會停留在地面上。這些人毫無想像力,只會打開《城鄉雜誌》,然後說:

我要這個。

在每次為受虐兒童舉行的慈善餐會上,每個人都用兩條腿走路,用一張嘴吃蛋奶凍,他們的嘴唇全都經過同樣的豐唇手術。看的是同款的卡地亞金錶,同樣的時間,外面圍著同樣的鑽石,同樣的名牌項鏈戴在因為練瑜伽而塑造得修長纖細的脖子上。

每個人都進出於只有顏色不一樣的同款凌志汽車。

沒有人覺得有什麼了不起,每天晚上都是一個全然的社交僵局。

凱斯太太最好的朋友伊麗莎白·艾瑟布雷吉·傅頓士,小名」英琦」,常說任何事物都只有一個」最好的」。有天晚上,英琦說:」到每個人都能端出最好的東西的時候,說老實話,真的看起來就有點——一般了。」

以前那個老社會已經不見了。現在到處都見到的,多的是新近崛起的媒體新貴,以前那些鐵路和航運大亨卻越來越少。

英琦總是說現在最新的身份地位就是不再現身。

那是在一次為槍械暴力受害者所舉行的雞尾酒會之後,凱斯夫人走到外面街上。派克爾和艾芙琳由美術館的台階上走下來,路邊像平常一樣有長長的隊伍,全是穿著毛衣的人在等泊車的小弟把他們的車開來。那正好在行人路上,一張公車候車長椅附近。坐在椅子上的是一個酒鬼和一個女遊民,大家都盡量不去看那兩個人。

也盡量屏住呼吸。

那兩個人,都不年輕了,穿著像垃圾堆裡撿來的衣服,每條縫線的地方都看得到一些綻開的線頭,汙穢的衣服都變硬了,那個女遊民扱著一雙沒有系帶子的球鞋,在一頂蓬亂的假髮下看得到她打結而凌亂的頭髮,而那頂塑膠的假髮又粗又灰,就像擦洗金屬製品用的鋼棉。

那個酒鬼頭上戴了頂編制的棕色毛線帽,拉得很下。他正在對那個女遊民毛手毛腳,一隻手伸進她那條人造纖維料的鬆緊長褲前面,另一隻手伸進她的運動衫下。而那個女遊民則扭動著身子,發出呻吟,舌頭在張開的嘴裏打轉。

那個女遊民的運動衫撩了起來,露出的腹部看來既平坦又緊繃,皮膚給摩擦成粉紅色。

那個酒鬼寬大的運動褲前面因為勃起而撐得有如帳篷,最前端還因為滲透的濕印而形成一塊黑黑的。

好像只有派克爾和艾芙琳在看著那兩個彼此愛撫的人。泊車小弟們在這裏和就在這條街上過去一點的停車場之間來回跑著。那一大堆暴發戶的新貴則注意地看著急速走動的秒針在他們的鑽表上繞了一圈又一圈。

酒鬼把女遊民的臉拉得貼在他隆起的褲子上,而她的嘴唇在那越來越大的黑印子處轉來轉去。

那個女遊民的嘴唇,艾芙琳對派克爾說,她認得那兩片嘴唇。

你聽到一點聲音,那種響亮的鈴聲讓每個等車的人都把手伸進毛皮大衣口袋裏去掏他們的手機。

哦,我的天啊。凱斯太太說。她告訴派克爾,那個讓酒鬼毛手毛腳的女遊民,那個女人很可能就是英琦。伊麗莎白·艾瑟布雷吉·傅頓·魏普士。

響亮的鈴聲又響了起來。

艾芙琳最後聽到的消息是,英琦在辦一本雜誌。可能是《時尚》雜誌吧。她每年有半年的時間在巴黎,決定下一季的內容,她會坐在米蘭的時裝會場裡,錄下對時裝的評論,在有線電視網上播放。她站在紅地毯上,報導誰穿了什麼去參加奧斯卡頒獎典禮。

在公車站候車長椅上的女遊民,把那黑黑的東西湊在灰色塑料假髮旁邊,用手撥弄了一下,說:」喂?」她的嘴離開了酒鬼胯下濕濕的隆起部分,說:」你有沒有記下?」她說,」新的粉紅帶橙色。」

那個女遊民的聲音,凱斯太太告訴她的丈夫說,她認得那個聲音。

她說:」英琦」

女遊民把小小的手機塞回纏在她腿上的彈性繃帶之間。

「那個渾身臭味的酒鬼。」派克爾說:」他是環球航空的總裁」

就在這時候,那個女遊民抬起頭來說:」艾菲?派克爾?」那酒鬼的手指還在她那條鬆緊長褲裡亂摸,她拍拍身邊的長椅說道:」真沒想到。」

酒鬼把手指縮了回來,在街燈下濕濕亮亮的。他說:」派克爾!來打個招呼吧。」

當然,派克爾向來是對的。

英琦說,新富就是貧窮,新的名聲就是無名。

「新的社會高層,」英琦說:」就是社會低層。」

乘噴射機來往的闊佬就是最早的無家遊民,英琦說,我們也許有十幾棟房子——各在不同的城市裏——可是我們還是只靠一口箱子生活。

這話很有道理,哪怕只因為派克爾和艾芙琳從來沒過過苦日子。整個社交季,他們一直在參加賽馬、畫展的開幕式和拍賣會,彼此聊著所有的社交名人都在勒戒所,或是在做整容手術。

英琦說:」不管你用的是超級市場的購物推車或是私人噴射機,其實都是一樣。始終都在來來去去,不想給綁死。」

此外,她說,你只要有錢,就能坐在歌劇院的指導委員會裏。你捐一大筆錢,就能在博物館基金董事會裏得到一席。

你簽張支票,就讓你成了名人。

你在一部熱門電影裡給刺死了,就成了名人。

換句話說:就綁死了。

英琦說:」新的名人就是無名小卒。」

那個環球航空的酒鬼有一瓶酒,包在一個棕色的紙袋裏。那瓶酒,他說,是由等量的潔口液、咳嗽糖漿,還有」老香味」牌古龍水調製而成的,喝了一口之後,他們四個人就大步走過暗處,走過公園,那些你晚上從來不敢去的地方。

談到喝酒,你一定喜歡的地方就是每一口都是無法挽回的決定。你直衝向前,掌控著這場遊戲。這就和嗑藥、吃鎮靜劑和止痛藥一樣,每一次都是踏向某條路口決定性的一步。

英琦說:」新的私隱就是公開。」她說,就算是你住進奢華的旅館,也大有可能裝著針孔攝影機在看著你。她說唯一能做愛的地方就是在外面大庭廣眾之間、行人路上、地鐵站裡。一般人只在以為不能看的地方才會想看。

何況,她說,整個喝香檳吃魚子醬的生活方式早就沒勁了。搭上噴射機從這裏到羅馬才六個小時,讓逃避變得太容易了,世界感覺好小而無趣。環遊世界只不過是讓你更快地對更多地方感到無聊。在峇裡島吃頓無聊的早餐,在巴黎吃頓乏味的午餐,在紐約吃頓煩人的晚餐,然後在洛杉磯跟人口交中途睡著或醉倒。

太多頂尖的經驗,太過密集,」就像是蓋帝國美術館。」英琦說。

「打上肥皂,沖洗乾淨,然後再重頭來過。」那個環球航空的酒鬼說。

在這個所有的人都是中上階層的無聊新世界裏,英琦說再沒有什麼比到街上窺探幾小時更能讓你過癮的了。不洗澡,讓你身上發臭之後,單隻沖個熱水澡,就抵得上千裡迢迢跑到索諾馬去做一趟排毒泥漿浴。

「不妨想做是,」英琦說:」兩道主菜當中上的那道清口用的冰果露。」

打開一扇悲慘世界的小窗,可以有助於你享受真正的生活。

「到我們中間來參一腳吧。」英琦說,她嘴邊還糊著綠色咳嗽糖漿的印子,好好幾縷塑膠假髮粘在上面。她說:」下禮拜五晚上。」

看來差勁,她說,正是最新的」好樣」。

她說所有該來的人都會在。那一幫老朋友。社會名流錄裡最棒的那些。晚上十點,在大橋西邊的斜坡下集合。

他們不能去,艾芙琳說。派克爾和她禮拜三晚上已經答應去參加終結拉丁美洲飢餓舞會。禮拜四是濟助原住民聚會,禮拜五是為逃家青少年性工作者舉行的拍賣會。這些活動,還有他們送出的那些光鮮亮麗的獎座,讓人盼望著美國人最怕公開言說的那天。

「反正你去市中心區的喜來登,」英琦說:」住個房間。」

艾芙琳想必是做了個哈巴狗似的鬼臉,因為英琦接著對她說:」別緊張。」

她說:」我們當然不住在那裏,不會去住喜來登。那只是個換衣服的地方。」

禮拜五夜裏十點以後的任何時間都可以,她說:在橋西的斜坡下。

對派克爾和艾芙琳·凱斯夫婦來說,第一個問題總是該穿什麼。男人嘛,看來很容易,只要把他的小禮服和褲子反過來穿就行了。左右兩腳的鞋子穿反,你看——看起來就既跛腳又瘋狂。

「瘋狂,」英琦會說:」就是新的理性。」

禮拜三,在反飢餓舞會之後,派克爾和艾芙琳從大飯店的舞廳走出來,聽到有人在街上唱」耶魯大學校歌」。在街上,法蘭西絲·法蘭絲·鄧洛普·柯爾蓋特·尼爾正和修斯特·鞋子·佛雷瑟以急偉佛·骨頭·蒲爾曼一起喝著大罐的酒,三個人坐在那裏,把骯髒的褲腳卷了起來,赤腳泡在噴水池裏。法蘭絲把胸罩穿在襯衫外面。

英琦說,穿的爛,就是新的盛裝打扮。

艾芙琳在家裏試了十幾個垃圾袋,有綠的也有黑的膠袋,全都大得夠裝下院子裏的雜物。可是那些全讓她看起來很胖。為了要好看,他最後決定穿一個用來裝廚餘的窄窄的白色垃圾袋。那看起來還挺高雅的,甚至合身得有如黛安·馮·芙絲汀寶所設計的裹身裝。用一條外皮都融了的老電線綁住,露出一些鮮橘色的安全塗料,還有用鬆脫的銅絲和插頭垂落在一邊。

這一季,英琦說所有的人都把假髮前後倒過來戴,穿兩隻不是一雙的鞋子。她說,拿一床骯髒的毯子,在中間挖一個洞,當披風穿在身上,就可以到街上去開心一晚了。

為了安全起見,他們那天晚上住進了市中心區的喜來登飯店,艾芙琳帶了三個裝滿了軍用剩餘物資的大皮箱。發黃而尺寸大了的胸罩,滿是毛球的毛衣。她拿了一瓶泥漿面膜來把他們自己塗汙。他們從旅館的防火梯偷偷走下十四層樓,出了一扇通往後面巷弄的門,就脫了身。他們是無名小卒,沒人認得,沒有要做任何事的責任。

沒人看他們,向他們討錢,或是想賣點什麼東西給他們。

他們走向大橋,就如隱身人一般,因為貧窮而很安全。

派克爾走路一拐一拐的,因為左右腳的鞋子穿反了。艾芙琳呆張著嘴,突然吐了口痰。派克爾一個踉蹌,撞在她身上,她抓緊了他的左臂,他將她一把抱過來,兩人親吻,像只剩了兩張濕濕的嘴,而四周的城市就此消失了。

上街的第一晚,英琦帶了一個表面開裂的黑色漆皮皮包過來,皮包裡發出惡臭,味道就像是大熱天退潮後的岸邊,那種味道,」這是新的反階級象徵,」她說。皮包裏面是一種由大廳來的外帶紙盒。盒子裏是一坨拳頭大的橘色東西。」放了四天了,」英琦說:」四下甩一甩,比貼身保鏢還能讓讓人離你遠遠的。」

以臭味維持私隱,這是維護個人空間的新方法,以味道來嚇阻別人。

不管味道有多難聞,她說,你都會習慣的。英琦說:」卡文·克萊的[恆久]香水味道,你不就習慣了嗎……?」

她們兩個,英琦和艾芙琳,在街上走著,稍稍離開了那一群。在前面,幾個穿著迷你裙的人從一部禮車裏下來,一些消瘦的人戴著耳機,用電線從嘴邊接到耳朵,每個人都在和遠方的某人交談。她們兩個走過的時候,英琦步履踉蹌,把裝著爛魚的皮包甩過去,貼靠在那些皮衣和毛皮大衣的袖子上。不管對方是穿深色西裝的保鏢,還是穿著訂做黑色西裝的助理。

那一群人擠在一起,退讓開去,所有的人都發出呻吟,用修整過指甲的手捂著鼻子和嘴巴。

英琦不停地往前走著,她說:」我就愛幹這種事。」

面對那群新富,英琦說現在是該更改規則的時候了。她說:」窮人是新貴族。」

前面有一群身價百萬的科技新貴和阿拉伯石油大亨,全都在一家畫廊外面抽煙,英琦說:」我們過去問他們討點小錢……」

這是他們身為紡織企業總裁和煙草大亨女繼承人做派克爾和艾菲·凱斯夫婦的假日,他們隱退社會安全網絡中的周末假日。

環球航空的酒鬼名叫韋伯斯特·班勒,綽號」童子軍」。她,英琦和艾菲,先生和」瘦子」及法蘭絲會合,然後派克爾和波特加了進來,再來就是」鞋子」和」骨頭」。他們全都喝得爛醉,玩猜謎遊戲,期間派克爾大聲叫道,」現在在這座橋下的人裡,有誰身價不是至少四千萬的?」

當然,你只聽到頭上車輛開過的聲音。

後來,他們在某處工業區推著購物車。英琦和艾菲推著一輛,派克爾和」童子軍」跟在她們後面走著。英琦說:」你知道,我以前認為比失戀更糟的,就是在情場上得到勝利……」她說,」我以前好愛[童子軍],從念書的時候就開始了,可是你知道有些什麼事……讓我們失望。」

英琦和艾菲,手上戴著那種連指的手套,好方便整理舊罐頭,英琦說:」我以前認為有個圓滿結局的秘密,就是在最恰當的時候把大幕落下來,快樂的時刻一過,一切又不太對勁了。」

那些在社會裏往上爬的人,覺得一切都很辛苦——他們怕用錯叉子,洗手碗傳過來的時候會緊張——當遊民要擔心的事更多。食物中毒、凍瘡、露出鑲補的金牙泄漏你的身份,或是讓人聞到你身上有香奈兒五號香水的氣味。

有一百萬種小枝徵末節會讓你露了餡。

他們成了英琦所謂的」通勤遊民」。

她說:」現在呢?現在我愛[童子軍],愛他愛得就好像我沒嫁給他一樣。」像這樣在街上,感覺上就好像他們是什麼荒野中開始全新生活的拓荒者。可是要擔心的不是大熊或野狼,而是——英琦聳了下肩膀說——毒販和開車經過亂槍殺人的兇手。

「可是這還是我生活中最好的部分,」她說:」不過我知道不可能永遠這樣……」

她的新社交日程表越排越滿。全是這種」隱於市」的事。禮拜二要做什麼事都不可能,因為她要和丁琪還有齊妲一起去撿破布。之後,派克爾和」童子軍」要碰面去整理鋁罐,之後,所有的人都要去一間免費義診的診所,讓一個有黑眼睛和吸血鬼家鄉口音的年輕醫生看他們的腳。

派克爾說鋁罐是街上的南非銀元。

英琦站在車子由高速公路轉出來的那個斜坡頂上說:」要往大處想。假裝你是在拍一部要上電視網播映的電影。」

英琦用一支黑色的簽字筆在一塊咖啡色的硬紙板上寫著:單親媽媽,子女十人,患有乳癌。

「只要做得——對嗎?——」她說:」別人就會給你錢……」

艾菲寫的是:跛腳傷兵。飢餓。想回家。

英琦說:」太棒了。」她說:」你選中了《冷山》。」

這是他們的市郊露營活動。

隱身在開闊之中,隱身在眾目睽睽之下。

再沒有人比遊民更容易遭到忽視了。不論你是大明星珍·芳達,或是勞勃·瑞福,只要你在大白天推著部購物車在大街上走,身上穿著三層又臟又爛的衣服,嘴裏喃喃地罵個不休——沒有一個人會注意你。

他們下半輩子都可以這樣過。」童子軍」和英琦,他們計劃登記排隊等著買一戶低收入戶國宅。他們想坐在候診室,讓很帥的年輕科學生免費替他們看牙,他們去申請免費的美沙酮,再慢慢地轉而吸食海洛英。接受成人職業訓練,煎漢堡,學開車和洗衣服,然後慢慢成為中下階層。

到了夜裏,派克爾和艾菲相擁在一起,不是在橋下,就是在冒熱氣的溫暖人孔蓋上面的紙板之上,他的手伸進她的衣服裡,在陌生人走過的時候讓她達到高潮,他們以前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彼此深愛對方。

但英琦說得對,這種事不可能永遠這樣,結局來得好快,一直到第二天上了報,還有人搞不清出了什麼事。

他們當時睡在一間倉庫門口,覺得比在班夫(Banff)或香港更舒適。到這時候,他們的毯子聞起來都是一個味道,他們的衣服——他們的身體——覺得就像一個家。單是派克爾的雙臂環抱著他的妻子,就像是在公園大道上的一棟豪宅,或是在希臘克裡特島上的一棟別墅。

那天晚上,一輛黑色的汽車開上路邊,煞車響起,一隻車輪壓上了行人路。車頭燈的兩圈明亮的強光柱,直照著凱斯夫婦,驚醒了他們。後車門打開,從後座傳來一陣尖叫,一個女子頭先腳後,兩臂和兩手揮舞著從這裏跌倒行人路上。她的一頭黑色長發掩蓋了她的臉。她全身赤裸,四手四腳地爬離那部車子。

埋在他們破布和舊毯子的家裏的派克爾和艾芙琳,看到那赤身露體的女孩子向他們爬來。

在她後面,一隻黑色男鞋子由打開的車門裏跨了出來。接著是一條穿著黑色長褲的腿,一個戴了雙黑色皮手套的男人由汽車的後座爬了出來,而那個女孩子站起身來,放聲尖叫,驚叫著,求求你,尖聲叫著救命,近到你都能看得見她一隻耳朵上穿了一個、兩個、三個金環。另外一隻耳朵已經不見了。

看起來像一長屢黑髮的,其實是血在她頸子的一側流了下來。原來有隻耳朵的地方,只看到一些凹凸不平的殘肉。

那個女孩子退向只有在毯子下露出眼睛的凱斯夫婦。

那個男人一把抓住她的頭髮的時候,那個女孩子抓著他們的毯子。等那個男人把又踢又哭的她抓緊撤離時,那個女孩子扯掉了毯子,露出他們半睡半醒地在那輛車亮眼的的車燈裡眨著眼睛。

那個男人想必看到了他們,開車的不管是誰,想必也看到了。

那女孩子尖叫道:」求求你,」她尖叫道:」車牌……」然後他就給拖回車裏。車門砰然關上,輪胎髮出尖厲的聲音,隻留下了那個女孩子的血和黑色橡膠的擦痕。溝裡有一個速食店的紙杯,不知是掙扎中掉下來還是打翻了的,伴著一隻蒼白的耳朵,上面還穿著兩個閃亮的金環。

在早餐的時候,在他們喜來登大飯店套房裏吃送來的蘑菇杏粒蛋,英式鬆餅,溫熱的咖啡和冷培根時,他們看到了報上的新聞。地方新聞報導,一名巴西石油大亨的女兒遭到綁架。她的照片正是前天夜裏那個留著黑色長發的裸體女孩子,只不過照片中的她面帶微笑,手裏拿著一個頂上有個金色小網球選手的獎盃。

根據報上的說法,警方連一個證人也沒有。

當然,凱斯夫婦可以送個信去,可是他們實際上並沒有看到任何一個人的臉。他們也沒有看到車牌號碼。他們看到的只是那個女孩子,還有血。派克爾和艾芙琳,一點實際的忙都幫不上。去警局的話,只會讓他們自己丟臉,你已經可以想像到報上的大標題:

「社會名流夫婦,混充遊民取樂。」

或是:」千萬富翁裝窮」。

他們也絕對不能扯出英琦和」童子軍」、」瘦子」、」鞋子」和」骨頭」。

讓派克爾和艾芙琳成為大眾眼裏的笑柄,也救不回那個可憐的女孩子。他們所受的苦絕對不會比她所受的少一點。

第二個禮拜的報紙上,報導了遭綁架大亨之女的死訊。

然而,英琦仍然一點也不擔心。可憐而骯髒的人在街上什麼也不用擔心。被殺害的那個女孩子很年輕,看起來乾乾淨淨的,既漂亮又有錢。」沒什麼可以損失的,」英琦說:」這是新的財富。」

派克爾說:」打上肥皂,衝掉,再從頭來。」

不行,英琦不打算拋開她的快樂,再回到有名有錢的日子。而那些日子而來,派克爾和她在一起出去的次數越來越多。是為了保護她,她說。

在這樣一個晚上,艾芙琳正參加一個對抗結腸癌的慈善晚宴舞會時,她的手機響了,打電話來的是英琦,後面還有個男人在大喊大叫,是派克爾的聲音。在電話裡,英琦大口地喘著氣,說:」艾菲,求求你,艾菲,幫幫忙,我們迷了路,有人子追我們。」她說:」我們去找過警察,可是……」然後電話就斷了。

就好像她跑進了隧道,到了高架橋底下。

第二天報上的頭條標題是:

「出版家於紡織業總裁雙雙遭刺殺斃命」。

現在,幾乎每天早上,都有不想看到的新聞標題:

「女遊民慘遭亂刀砍殺」。

或是:」兇手繼續攻擊遊民」

每天晚上,那輛黑色的車子都在某個地方尋找凱斯太太,那件罪案的唯一人證。有人在街上砍殺所有看起來可能是她的人,任何一個穿著破爛衣服、睡在一堆毯子下面的人。

就是在這之後,艾芙琳嚇壞了。她停止訂閱報紙、丟了電視機,取而代之的是買了個大玻璃箱子,裏面養了隻蜥蜴,會隨著裝潢不同而變色。

現在,凱斯太太正好和無家可歸的遊民相反,她有太多的房子,房子成了她的負擔,她埋身在家裏,看她的購物型錄,看著那些精印在閃亮銅版紙上的花園照片,戴著你深愛的亡夫火化後製成的鑽戒。

當然,她仍然想念她的朋友們、她的丈夫。可是那就像英琦可能會說的:是在就是新的存在。

而她仍然會買那些慈善活動的入場卷,參與拍賣會和看舞蹈表演,重要的是要知道她所作所為有助於改善這個世界。接下來,她要去和瀕臨絕種危機的灰鯨共泳。

睡在某個災害而變小的雨林的天蓬下。

拍攝逐漸消失的蜥蜴,研究生態。

重要的是要知道,她仍然希望能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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