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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債2》第九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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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輝萍水相逢蘇小安

永輝接到上海媽媽楊紹荃打到他手機上來的電話時,恰好在火車上的餐車裏。

滿滿一餐車的乘客都在吃飯,服務員端著飯菜走來走去,幾個要了啤酒的男子一邊喝酒一邊大聲說笑著,火車一定又在過隧道了,車輪切撞鐵軌的聲音特別響。車廂裡喧鬧不絕,永輝費勁地聽著媽媽的話,他重複了幾遍:「你再講一遍,媽媽,我聽不見。」

在行進中的火車上,媽媽的聲音彷彿遊絲一般,斷斷續續的。不過永輝總算聽明白了,美霞的爸爸沈若塵出了車禍,住在醫院裏,好慘的,和他同車的那個人,已經死了。沈若塵命大,但也傷得不輕。在上海的幾家人,都去看過他了,天華一家子,梁思凡一家人,盧曉峰一家,特別是曉峰的爺爺盧品山,去得最勤。就是永輝還沒去過,媽媽說,她已經給沈若塵和美霞解釋過了,永輝出差在雲南,回上海以後,一定會去看望沈伯伯的。

永輝忙說,媽媽你再去,就告訴他們,我很快回來了,回到上海就去看沈伯。

媽媽問他,這一次出差還順利嗎?順利順利,永輝連說了兩遍,掛斷了手機。生意上的事,他不想在火車上多說。聽到這一消息,他的心頭悶悶的。在曉峰和米亞的婚宴酒會上,沈若塵伯伯還是那麼風采依舊,突然地卻又……真是人生無常啊!

通話時間長了,座位旁又站了等候的人,永輝把蛋湯倒進碗裏,拌了點辣椒,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飯菜一古腦兒吃了下去。

時間一長,他惦記著硬臥車廂鋪位上的東西。雖說過來吃飯時,他諳準了這一時段得開五十多分鐘,身邊幾個鋪位也沒人下車,坐在他對面的那位個兒高高、頗有氣質的姑娘主動對他說:「想吃飯你先去吧,我幫你看著東西。以後我離開座位,你也替我看著。」這姑娘還指了指她放在行李架上的那隻碩大的箱子。

姑娘是在貴州凱裡上的車,為把她這隻塞得鼓鼓囊囊的大箱子擱上行李架,永輝還站起來給她搭幫了一手。雖沒和她搭過話,但從另一位鄰座阿姨和她的攀談中,知道姑娘也是到本次列車的終點上海。姑娘長得俏,永輝內心對她有好感,可終究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僅看相貌外表還是吃不準的。永輝不想離開自己的鋪位太久。上海和雲南兩邊的爸媽不是都提醒他嘛,一個人出門在外,時時處處都得小心。

永輝把碗筷一推,剛離座起身,他的位置就被等候著的人佔去了。

永輝擠出餐車,穿過兩節軟臥,回到了自己的那節硬臥車廂,遠遠地,他一眼看到主動為他看行李的高個兒姑娘正在撩著速食麵吃,不由覺得自己的神經過於緊張了。

姑娘一抬頭的當兒,看見了他,忙把手中的一次性筷子往旁邊一扔,把速食麵桶推到桌角上,端起杯子喝水。

永輝回到自己的鋪位上入座,姑娘拿餐巾紙抹著嘴,主動和他搭訕:「吃完了?」

永輝點頭道謝:「多承你幫著看行李。」

「哪是那呀,」姑娘開朗地笑起來,「出門在外,互相照顧著點,應該的嘛!哎,你是雲南人,還是貴州人。」

這話讓永輝不好答。他說:「你看呢?」

「我看啊,你像雲南人。」

永輝想說自己是上海人,他爸媽是道道地地的上海人,阿爸現在還是上海的局級幹部,不小的官呢。不過他不想講,這一講起來,話不就長了嗎?他微笑著承認說:「是的,你怎個一眼就看出來了呢?」

「我會掐指算嘛。」姑娘說著笑起來。

永輝覺得,她笑起來的樣子更好看些,其實從她在凱裡一上車,永輝就注意到了,這姑娘有著光潔細膩的皮膚,五官生得明朗秀氣。僅憑外表,似乎看不出她的性格,可她不說話時瞅著窗外的那兩道若有所思的目光,卻顯示出這是個有主見的女子。

「你是怎個算的?」

「看你的膚色呀,雲南人的皮膚,要比貴州人的皮膚黑些。那是雲南日照多,紫外線幅射強,貴州嘛,雨多、霧多,不是說天無三日晴嘛。」姑娘快言快語地道,「你曉得不,歷史上,雲南人經常和貴州人打仗哩,打得好凶的。貴州人常常打不過雲南人。」

永輝端詳著她,心裏說,聽她的口氣,她像是貴州人,可是,她的皮膚那麼白凈,又不像啊!永輝不由分說地道:「這麼說,你是貴州人?」

「哎呀,不是不是不是,」姑娘一連說了好幾個不是,「我怎麼會是貴州人啊,哈哈,虧你會這麼猜。哎,你給我說,我身上哪點像貴州人了?」

「你的口音啊。」

「那是我常來貴州黔東南做生意,天天和貴州人打交道,貴州話感染力強,容易學,入鄉隨俗,口音不知不覺地就變了。」

「做生意?」永輝不由一驚。

「是啊,」姑娘注意到了永輝的口吻,把腦殼一歪,一頭利落的短髮一抖,「莫非你不信?」

「信、我信。」永輝不由抬眼瞅了一下她帶上車來的那隻大箱子,那裏面想必裝得都是貨了。心裏暗自忖度著,怎個碰上同行了,難道她也看出我是做生意的?

「那你呢,到上海去出差?」

「是啊。」

「是臨時出差,還是要住一陣子?」姑娘調查戶口一樣問起來。

永輝沉吟道:「這一趟,是要住一陣子吧。」

「那好啊,和我相像,我們還是有緣,我也要在上海住些天的。哎,你是準備住旅館,還是租房子住。都說時間住得長,還是租房子合算,是不是啊?」姑娘的兩眼瞪得大大的,望定了永輝。

永輝被她望得有些不自然,勉強低聲說:「好像是吧。」

姑娘注意到了他神情的變化,凝定地瞅了瞅他。永輝不想和她熱絡地聊下去了,這姑娘太熱情了。他雖願意和她交談,卻不想很快地告訴她,他在上海有爸媽,他可以到阿媽那裏住,這些年,為了生意上的便利,他在上海註冊了一家名叫「洱馨」的公司。確實也租了一小套房子,能住人,還在房間裡裝了電話。只是,永輝做的生意都是些小本買賣,小宗貨物,他在上海和外地之間到處跑。最遠的跑到新疆阿克蘇、內蒙古的海拉爾、滿洲裡。他在西雙版納和上海之間聯繫過玉器交易,不過人家雙方一聯繫上,就把他這個介紹人一腳蹬了,他隻拿到過不多的一點中介費用。要做大宗的玉器生意嗎,他又沒這個實力。昆明舉辦了世界園藝博覽會,上海人近幾年又興送花,他也做過一陣花卉買賣,從昆明市郊,成批地訂購一箱箱的鮮花,空運到上海,遂而又批發給上海的花店,起先他賺過點錢,後來上海市郊自己也有了鮮花養殖基地,永輝曾想擠進去,但是賺得很有限。他就適時地放手了。閑空著想來想去,他要做生意,還是得發揮自己既熟悉雲南又了解上海兩頭信息的長處,要不,他做不過精明的上海人。機會來了,他讀報看到,前一陣子北京的普洱茶脫銷,一斤上等的普洱,拍賣到一萬多。跟著電視上播出一條消息,魯迅先生家屬拿出一塊三十年代的陳年普洱茶,就大拇指那麼一小塊,竟然拍賣到三萬多元。這都是正規報紙和電視台作為新聞播出的,不會假。永輝心想,普普通通的普洱茶,為啥一下子變得那麼金貴了呢?

於是他上網去查。

一查他信服了,原來北京官多、知識分子多,不是有一句話嘛,到了北京才曉得自己的官小知識少,這些年裏,年紀稍大的幹部和知識分子中間,患血脂高的病人越來越多。其中一些病人,聽了醫生的話,吃藥的同時,常年累月喝普洱茶,嗨,竟然把血脂喝正常了。於是乎,便宜的普普通通的普洱茶成了他們日常生活中的必須品,前一陣,恰逢京城普洱茶脫銷,老同志紛紛讓子女買普洱茶,而普洱茶買不到。於是乎,普洱茶的價格一下子就升上去了,簡直是竄上了天價。香港原本就有相信普洱茶的茶客和茶商,瞅準了這是難得的商機,及時推出十年普洱、二十年普洱,三十年普洱甚至五十年、一百年的普洱,還有什麼清朝的普洱,三四百年以上的明朝的普洱,大肆宣傳普洱茶的神奇功效。一種原本普普通通的茶葉,就在不知不覺中提高了身價。

永輝是在版納的街子上長大的,養父安永江一輩子都在供銷社工作,一年到頭,經銷的就是普洱茶。小時候他見慣了堆在供銷社倉庫裡擱樓上、牆角處那一砣一砣的普洱茶,隨便放著,才賣到一角錢一砣,十砣就有一斤多,不過就是一塊錢。這印像給他太深了!到了上海,看到上海人喝的茶,都是講究嫩、講究新鮮,他從來也沒想過普洱茶能賺錢。如今這東西變得這麼稀罕,而且還到處說越陳越好、越陳越香、越陳越有功效,真給吹得神乎其神。

於是乎他買了好些茶葉書來看,於是乎他得空就往上海的茶葉店跑,還專門去了閘北的茶葉市場。這一跑真讓他跑出了名堂,原來上海也有不少人聽了醫生的話在喝普洱茶,原來這一陣上海的普洱茶也在悄沒聲息地漲價。雖說不像報紙、電視上說的那樣賣到上萬元一斤,那價格還是相當可觀的。他及時地和安文江阿爸通了話,安文江阿爸告訴他,在版納和思茅的鄉間,普洱茶雖說比他小時候貴了一點,但那價格,和上海、北京相比,還是有著巨大的差別。永輝需要多少,只要說一聲,安文江阿爸就有辦法提供多少。

永輝覺得機會來了,人生的一道大門朝著他打開了。他根據經營玉器和鮮花的經驗,操著一口味兒濃烈的版納話,開始在上海尋找下家。不過上海的茶商也不是等閑之輩,他們在草簽的合同上,都對普洱茶的質量提出了要求,有的還具體到年成、具體到茶葉的色、香、味。

永輝在書上讀到過,中國的綠茶,無論多麼名貴的品種,是歷史上給皇帝喝的貢茶也好,是歷次評選的十大名茶也好,都有這麼一句話:「茶葉當年是個寶,隔年就是一包草。」說的是,任何名茶,都要喝新茶、喝當年的茶。唯有普洱茶不同,普洱茶有它自己的講究。

古時候,雲南普洱一帶,就盛產大張葉片的普洱茶,每年普洱茶採集以後,總要挑選上好的茶葉給朝廷進貢。雲南到古時的京城,無論是南京還是北京,都是關山阻隔,路途遙遠,用箬葉簡易包裝的茶包,有時被太陽曬得發脆,有時被雨淋得發潮,多半時候淋濕了又被太陽曬乾、曬脆,兩三個季節下來,茶葉運到京城,打開來泡著喝,意外地發現,茶味卻越加醇厚濃鬱了。究其原因,是騾馬在長途的馱運之中,歷經日曬雨淋,茶葉經歷著它自身的發酵過程。真所謂普洱茶源於自然,在大自然的風雨中混然而成。正是在這一天然發酵的過程之中,形成了普洱茶獨特的風味,越陳越好,越陳越香。放的年頭愈是久遠,其價值愈是高。

魯迅先生家屬那一小塊拇指大的普洱陳茶,之所以能拍出三萬幾千塊錢來,就是同它陳放了至少六七十年有關係。

永輝覺得光是通話不夠了,他必須往自小熟悉的西雙版納跑一趟。於是就有了他的這一次雲南之行,他隨身攜帶了上海的茶商提供參考的小塊小塊的普洱茶樣品,他路過昆明時,專程走進了遍街開出的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普洱茶商店,光是翠湖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普洱茶葉店,他就轉了整整一天。他默記著商店裏各式普洱的產地和價格,回版納之前,他還專程去了普洱、思茅,他進一步了解了普洱茶。事實上,他小時候的記憶還是對的,原來馳名中外的普洱茶,產地真不是在普洱,而是在思茅地區和西雙版納。普洱只不過是茶葉的集散地罷了。

好的普洱茶,往往茶葉肉質肥碩、芽頭顯露、味醇香濃、經久耐泡。普洱茶的出名,除了因為它是貢品,更因為它自古以來就是康藏地區的必須品。普茶對藏民們的生活,是不可缺失的重要飲品。藏民們平時喜食牛羊肉、吃酥油和乳製品,醇香肥膩的東西吃多了,頓頓飯少不了飲茶。而整個康藏地區,卻又不產茶。故而,古往今來,就有藏民拿他們的馬來換取茶葉的交易。今天被好些文化人炒作的紛紛揚揚的茶馬古道,已經不是普洱縣城北10公裡處的茶庵鳥道,而說的就是茶馬互市。通俗地講就是拿茶葉換取馬匹。

一路之上,永輝不但了解普洱茶的歷史,他還了解普洱茶往北京、往香港、往上海等地發貨的價格,他還在各種店裏見識了三十年普洱、五十年普洱、八十年普洱、一百幾十年二百幾十年普洱的不同成色,不同陳餅。最後才來到他自小熟悉的街子上。

安文江阿爸憑著幾十年老供銷的經驗,為他準備了各式各樣的普洱茶,大大小小的圓餅、方餅、塊餅,珍貴的禮餅,沱茶、球茶、團茶、貢茶等等式樣,還專門陪同他去看了南糯山有八百年歷史的茶王樹,猛海巴達區大黑山裏發現的一千七百年歷史的的野生老茶樹,還參觀了猛海的茶場,參觀了普洱茶的加工作坊。哦,普洱茶原來還有這麼多的講究。光是春茶,就分為春尖、春中、春尾三個等級。夏茶又叫「二水」,秋茶則稱謂「谷花」。和別處不同,普洱茶以春尖和谷花的品質最好。喝過普洱好茶的人,形容起那股滋味來,嘿,別提了!

永輝不讓安文江阿爸陪同,自家又去曼冗找了天華家爹盛加偉。他這一次臨行前,馬玉敏特意來找他,請他務必去找一下天華,說公安局現在的話已不像一開頭那麼肯定地說了,他們發現殺人者另有其人,不過天華遺失在現場的圍巾上有被害者的鮮血,也得主動來脅助調查,講講清楚。他現在一趟跑得沒了影子,等於是做賊心虛,惹得人起疑。永輝覺得這件事也很重要,專程跑了一趟。他指望著自己最好能見著天華,當面勸他隨自己一起回上海,那就十分圓滿了。哪曉得他只見著了天華的爹。據他爹說,他是相信天華的,天華這娃兒,有調皮搗蛋的一面,不過他決不會去殺人。年幼的時候,他帶著天華去學傣拳,師傅說這娃兒聰明,不但要教他本地派的傣拳,還要教他學傳來派的棍棒、學長刀為主的緬甸派,學短刀為主的泰國派。就是怕他學多了以後隨便傷人,信奉小乘佛教的傣家師傅在教天華之前,花了好長時間教他為人之道,教他學了傣拳要主張正義,決不可以輕易傷人,萬萬不可置人以死地。天華是在向師傅發了誓言之後,才真正開始學傣拳的。去了上海,相信天華也還記得師傅的教誨。正是對天華有這點認識,盛加偉才贊成天華避一避風頭的做法。只因曼冗街子上的公安盯得太緊,天華心頭又怕,故而幾乎沒在他的屋頭呆,這娃兒到山上的密林中提心弔膽東躲西藏了幾天,聽一個傣家有身份的朋友康朗桑說,邊境線那頭緬甸遠遠的密支那省大山裏的玉石開採場需要工人,天華就隨著康朗桑跑去了。唉,這也是萬般無奈之舉,用體力討一口飯吃,避過這一陣風頭再說。

永輝急了,那怎個把消息告訴他呢?

「只有託人捎話給他了。」盛加偉給永輝的,就是這一句話,「也不曉得能不能找著人,那地方遠著哪,我都沒去過。」

除卻這一件事情沒辦好,可以說,永輝這一趟雲南故鄉之行,真正是大開了眼界,大長了見識,大增了經營普洱茶的信心。他隨身帶回上海的拉杆箱內,裝滿了樣式、形狀、包裝、厚薄不同的品種,可以肯定,有好些品種,上海那些多年經銷茶葉的商人,連見也沒見過。

安文江阿爸還告訴他,最近這一陣,來找他的人多起來了,有景洪、思茅的、有省城昆明的、也有北京、上海、香港的,都說現在是普洱茶熱,永輝真要做這生意,還得抓緊!聯產承包責任製的初期,那些先發起來的農民們都有一句話,說:趁幹部們還在打瞌睡,好好賺它一大把!這回永輝就要趁著偏遠鄉間的茶農們還沒醒過來,茶葉的收購價,也還沒漲上去,得好好地進它一大批貨。

永輝正是這麼想的,苦的是他資金不足,只要有了足夠的資金,他就可以趁著價格低廉,找一處庫房,大批地進貨,反正這東西是越陳越好,而且保存條件不甚講究,只要做到不串味就行。

在永輝看來,這就是商機,人生難逢難遇的商機,給他逮住了。回上海以後,他就準備大幹一番,他可不想在火車上閑聊中輕易泄漏自己的商業秘密呢,且別說這姑娘也是活絡的生意人。

說唱節目以後,響過一陣音樂,列車將很快進入夜間運行階段,廣播裡又提醒乘客,安置好自己的隨身物品,準備休息。永輝取了毛巾、牙刷,走到車廂的一頭去洗漱。盥洗室裡,三個水龍頭前都有人在刷牙洗臉,永輝呆在門外等著。

有人在他肩頭輕輕一拍,他轉過臉去,正是坐在他對面的那個姑娘,她雙手擎著一張名片,笑吟吟地道:「說半天話,還不曉得怎個稱呼呢,咱們認識一下。」

永輝道聲謝謝接過名片,就著過道裡的燈光,看到了「蘇小安」三個字,下面一行小字,是她的手機。名片上既沒有什麼單位,更沒有任何頭銜和地址。看樣子,姑娘是個體經商。

蘇小安向他舒展了一下纖長的手指:「你呢,有名片嗎?」

「對不起,我名片沒帶在身上。」永輝不安地說。

「沒關係,你改天給我也可以。」蘇小安善解人意地說:「那怎麼稱呼你?」

「我叫永輝。」

「永輝?有姓永的?」蘇小安的彎眉揚了起來。

永輝淡淡一笑說:「哪裏,大家都叫我永輝。我姓安,也姓吳。」

蘇小安愈加詫異了:「你怎麼會有兩個姓?」

「我養父姓安,我親生父親姓吳。」

「那你身份證上叫什麼?」

「吳永輝。」這是永輝的戶口報進上海時,他爸吳觀潮讓改的。不過永輝這一次回到版納,遇見他的人,都叫他安永輝。這也是永輝不輕易給人發名片的原因。

「唉,請讓一讓。」兩人站在過道上講話,堵住了道,過往的乘客不時地從他倆跟前走過,打著招呼。

蘇小安輕輕地一逮永輝的衣袖說:「來,我們站這兒說。」

永輝跟著蘇小安,退到了兩節車廂連接處,火車撞擊鐵軌的聲音聽得更清晰了,「殼碰、殼碰、殼碰」的,震耳欲聾。

蘇小安放低了聲音:「永輝,我求你一件事。」

「你說。」

「幫我看一下行李,就是……那個大箱子。」

「要得。」一面答應,永輝一面心中生疑,她不也在車上嗎,為什麼非要這麼提一句,難道說她怕睡熟了,讓自己幫她看著點。還是……

「是這樣,」看永輝答應的這麼爽利,蘇小安有些為難地舔著嘴唇,顯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她抬頭剛要說什麼,一個列車員走近來,嘴裏喃喃自語般提醒著:「抓緊時間啊,要熄燈了,馬上要熄燈了。」

列車員一走進車廂去,蘇小安就說:「是這樣,永輝,我是賴進臥鋪車廂的,我、我……」

永輝吃了一驚說:「怎個回事?」

「聽我說,永輝,我的票是硬座車廂的,在凱裡,我沒買到臥鋪。一會兒熄燈睡覺,我就得退回硬座車廂去熬過一夜,那麼大的箱子,搬來搬去太費勁了,我看得出,你是好人。麻煩你幫我看著箱子。多承了!」最後那一句,她幾乎是用哀求的口吻說出來的。

不等永輝說話,疾行中的列車一個急拐,蘇小安站立不穩,身子搖晃著朝永輝傾倒過來,她求救般一把逮住了永輝的肩膀,永輝也及時扶住了她。可她已失去了重心,整個身子巴住了永輝身軀,一張臉貼到了永輝的臉上。

永輝聞到了姑娘臉上溫馨的香氣,感受到了姑娘細膩滋潤的皮膚,觸摸到了姑娘柔軟得富有彈性的腰肢。永輝忙說:「你站穩了。」

「謝謝你。」蘇小安大睜著一雙誠懇的眼睛,湊近永輝的耳畔,驚魂未定地說,「好險,不是你在身旁,我非跌倒不可。這會兒我站穩了,你去洗臉吧。」

永輝穿過過道門,走進盥洗室。盥洗室裡,三個龍頭都空著,永輝剛擰開龍頭,打濕毛巾,蘇小安出現在門口,微笑地瞅著他說:「這麼說,你答應了?」

永輝嗯了一聲,側轉臉,莊重地向她點了一下腦殼。

蘇小安喜不自勝地向他感激地揮了揮手,從門口消失了。手裏在搓著毛巾、刷著牙,整個洗漱過程中,永輝一直在暗自思忖,這個長相逗人的姑娘,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沒有臥鋪車廂的票,隨身帶一個這麼大的箱子,是用啥子辦法擠上來的?上來之後,一坐,竟然坐了這麼久,她究竟是做啥子的?真的是在做生意嗎?做生意,那麼老大的一隻箱子裏,裝得肯定都是貨羅。他裝的是些啥呢?

一直想著回到自己的鋪位上,永輝也沒想清楚,蘇小安是個怎麼樣的人,她那隻引人注目的箱子裏,裝的是些啥子?他怕自己上當,怕自己受騙,出門在外,那可是什麼人都可能遇上,什麼樣的怪事都會發生的。

這些年來,在雲南和上海之間來回跑,永輝也曾渴望過艷遇,也曾希冀像電影和小說中那樣,座位對面恰好有個美貌的姑娘,然後發生一系列浪漫而充滿激情的故事,最終經過了解熟悉相好起來。可他從來也沒有過這樣的幸運。像今天遇到蘇小安,對他來說,是頭一次碰到這樣的事,也還是頭一次遇見容貌姣好的姑娘如此主動地接近他,信賴他。說真的,當蘇小安剛提出要他幫助看箱子時,永輝真想和她開個玩笑,對她說:我剛和你相識,你就不怕我扛著箱子下車去但永輝終究沒有說出口來。他覺得他還沒和蘇小安熟悉到可以開這樣玩笑的地步。可這件事實在沒有多少詩意,相反地,永輝始終懷著戒備的心理,隱隱地有些擔心。

躺在鋪位上,眼睛瞅瞅自己裝滿了普洱茶餅的拉杆箱,又定睛望著蘇小安托他看住的那隻碩大的箱子,永輝忍不住又一次猜測,這麼大的箱箱裏面,裝的是啥子呢?

說是幫助人家看箱子,其實也就是盡一個責任罷了。熄燈以後的硬臥車廂,走動的人不多,列車員說了,這一節車廂裡的人,基本上都是到上海的,從半夜到天亮,沒一個乘客換票下車。可不知為什麼,永輝就是睡不著,蘇小安的臉,老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他不是個獃子,蘇小安的美貌和能幹,是稍一接觸就能感覺到的。她對永輝露出的明顯的好感,永輝也是感受到了的。要不,她不會那麼大膽地就把偌大一個裝滿貨的箱子交給他這個初次相識的陌生人看管。車站上,列車行進中,廣播裡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提醒旅客,不要托不相識的人看管你的行李物品嘛。

也許永輝的錢賺得不多,也許永輝始終沒有一個固定工作的身份,不招期盼安定的上海人喜歡,連媽媽親自陪同他去相親,都遭到冷遇。長得相貌堂堂的永輝至今還沒有一個女朋友。年歲在長上去,他身邊的夥伴,盧曉峰已經結婚了,操辦了簡樸的婚禮。小倆口去新、馬、泰旅遊了一趟。跑到緬甸去的盛天華早和他名義上的姐姐馬玉敏好上了,兩個人出雙入對地走來走去,連他們自家的父母都不避諱。美霞出落得亭亭玉立,走到哪兒都吸引著男孩的目光,不怕沒人追,愁的是追她的人、纏她的人太多了,不曉得選擇哪一個好?

現在就是永輝和有腿疾的思凡沒有女朋友了。思凡是因為身體原因,成了老大難。而他呢,都說他是幾個娃兒中長得最俊的,一表人材,時常也有女孩向他表示好感,就是沒個像模像樣的對像。說他不想嗎,那是假的,他想,做夢也想,但這種事情,真像人們說的,光是想是想不來的,還要靠緣。

那麼,今天這事兒,他和蘇小安之間,算不算緣呢?蘇小安個兒高高的,十分出挑,和同樣高大英俊的永輝在相貌上是很般配的;況且,她也在做生意,志同道合,以後挑明了講,他們之間一定會有共同語言。並且看得出,無論是從蘇小安的眼神還是她的為人,都能看出,她是有主見、有能力的。只是,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她為何如此大膽,買不到臥鋪票,就敢混進臥鋪車廂呢?這個第一印像,令永輝就生疑,就沒好感。不過,要不是她混進臥鋪車廂,永輝也就不會認識她了。這麼一想,永輝似乎又自嘲般笑了。

火車搖晃著車廂在「的嘎的嘎」地疾行,永輝腦殼裏東一個念頭,西一個猜測,始終在琢磨著蘇小安,她這會兒擠在哪個硬座車廂裡呢,一個年輕輕的姑娘,擠在擁擠的硬座車廂裡熬一夜,實在也是很辛苦的,不是為了生意,不為賺錢,哪個願受這樣的罪?她那箱子裏果真裝的都是貨嗎,萬一、萬一是犯罪的東西呢,不知怎搞的,永輝腦殼裏還跳出了在報紙上讀到的一個情節,一個殺人犯,把人殺了以後分屍,裝在箱子內,送上列車,自己悄悄溜了。遇上這種事,那不是跳進黃浦江也洗不清嘛。

怎麼可能,雖是胡思亂想,永輝也覺得自己的疑心太重了,有著蘇小安那麼一雙眼睛的姑娘,怎麼可能卷進可怕的兇殺案。

要是、要是她這箱子裏裝的是違禁物品呢,雲南到上海來的那些毒犯,不是經常坐的這趟列車嘛。不是說,邊境地方三萬元一斤的毒品,有辦法帶到昆明,就是十萬塊一斤嘛。而昆明十萬塊一斤的毒品,只要帶到上海,那就是三十萬元嘛。有一回,永輝還在疾駛的列車上,看到機敏的乘警當場逮住幾個毒犯哩!

哦,那可真讓他難忘。

那幾個毒犯,也不是生得青面獠牙、獐頭鼠目的。哎呀,她這箱子裏裝的若是毒品,天哪,那要裝多少啊,不可能不可能。只是,一大個箱子,裝滿了生活用品,她可以在夾縫中、在角落裏裝一小點啊!那不是不起眼嘛。有些毒犯,為防備自己被抓,不是經常把裝貨的行李放得遠遠的,坐在不起眼的地方盯住行李嘛。一旦被乘警查出來,他就隻當那東西是別人的,趁機滑腳。千萬可別被她的外貌迷惑了,有一回,昆明街上公審一幫毒犯,其中一個,不就是年輕美貌的婦女嘛。

永輝的腦殼裏頭,閃現出一個一個怪念頭,列車有節奏的行進中,他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半夜時分,天亮之前,列車停靠在什麼站頭時,他醒過一下,睜開眼的第一件事情,他就是瞅一眼蘇小安的那隻大箱子在不在;遂而再看看自己的拉杆箱是否安然。

天亮了,廣播喇叭催著旅客們起床,永輝起身穿好衣裳,剛從盥洗間回到鋪位上,一臉容光煥發的蘇小安親切地微笑著走過來了,永輝驚異地盯著她,她不是坐在硬座車廂裡熬了一夜嘛,怎個休息得這麼好,皮膚泛著光澤,鳥黑的短髮梳得整整齊齊,一雙眼睛晶亮晶亮的,看上去比昨天還要美些。

永輝指了指她的大箱子,表示東西安在,示意她坐,她卻擺擺手說:「不坐了,永輝,我們一起到餐車去吃早點,我看到有麵條,人也不多,快。」說話的神情就如同和永輝是熟人一樣。

兩個人一起去吃,東西不就沒人看了麽,永輝抬頭瞅了一眼行李,蘇小安笑吟吟道:「沒關係的,列車到下一站,還有半個多小時哪。我們早把一碗面吃完了。」

永輝跟著她朝餐車走去,蘇小安邊走邊回了一下頭說:「永輝,你幫我看箱子,我請你吃早點。你想吃什麼麵條,有荷包蛋面、肉絲麵、菜湯麵,種類蠻多的呢。」

永輝點了鹹菜肉絲麵,蘇小安點的是荷包蛋面,永輝要付錢,蘇小安一把逮住他的手,嬌嗔地橫了他一眼,正色道:「說好的,是我請你吃。你這個人真是……」

永輝淡淡一笑說:「那我也事先說好,午飯我請。」

「要得嘛,晚飯我來。」

永輝說,男孩和女孩在一起,都是男的埋單。

蘇小安直截了當地講,我們不一樣,不是那回事。她似乎劃定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永輝岔開話題道,你睡得好嗎,我看你神采飛揚,好精神!

哪裏呀,蘇小安說,歪在硬座上,熬著難受死了,一晚上都沒睡好。我是一大早走進盥洗室,用冷水狠狠地沖了沖腦殼,洗了把臉。

餐車服務員一聲吆喝,兩碗麵條送上來了。吃麵的時候,永輝習慣地伴了不少辣椒,一碗麵條頃刻間就成了紅通通的,好誘人。驚得蘇小安瞪大了雙眼直叫:「哎呀,你這麼能吃辣椒啊!不虧是雲南人,不虧是雲南人。」

「你不能吃嗎?」永輝奇怪,不能吃辣椒,怎麼跑進黔東南做生意?

「我只能吃一小點。」蘇小安用筷子頭蘸了一點辣椒,放進自己碗中。

永輝望著她說:「你只能吃這麼點辣,跑進黔東南做生意,人家和你吃飯,都是辣菜,你怎個辦?」

「我就叫他們少放辣椒,盡量少放。嘿,再叫也沒有用,少放少放,還是辣得我嘴唇起泡,肚子也不舒服。」蘇小安撩起麵條吃了兩口,順手指了一下自已的嘴角。

「你不能吃辣,飯桌上都吃不痛快,酒必然喝不多,人家怎個和你做生意?據我曉得,貴州人都是很能喝酒的。」永輝道。

「特別是女的,要碰上會喝的女人,哈呀,真能把人嚇死。」蘇小安變本加利地渲染說,「不過和我做生意的女人,大都不會喝酒。我和她們又都是現金交易,我交現金給她們,她們直接把苗綉遞給我……」

「苗綉?」

「是啊!你是雲南人,雲南也有苗族,該懂的,就是苗族刺繡,一種有幾百年歷史的傳統手工藝品,有背衫、花裙、腰帶、背包、胸花、花邊、衣袖,嗨,多哪!就是那些小小的手機包,上面綉著花、綉著魚、綉著蝦子和鳥,綉著各種小動物,綉著勞動中的人,誰見了都問我要。真是人見人愛的,你要嗎?」

永輝搖搖腦殼。他心中暗自好笑,昨晚上把蘇小安想像成一個什麼人了,原來她是一個到苗鄉去收購綉品的小商客,像他在西雙版納見過的那些到民族地區獵奇般尋找商機的人一樣,買賣綉包、加工過的蝴蝶、木雕工藝製品。

「真是好看完的。」見他不要,似乎也沒多少興趣,蘇小安似有些失望,她埋頭劃拉著麵條,一忽兒就吃去了大半碗,看得出她有些餓了。繼而她抬起頭來說:「苗繡的珍貴在於它是手工繡的,不是機織品。告訴你,外國人都很喜歡的,他們說,同樣的手綉同樣的一隻鳥,像畫家的畫一樣,也不可能繡得一模一樣,它的價值就高了。你要不信,回到車廂裡,我拿給你看。你會喜歡的。」

「我沒說不信啊。」永輝爭辯似的叫了起來。他也吃得很快,經常走南闖北,他養成了吃得快的習慣。吃麵條時,他察覺到自己太冷淡了,喝了一口麵湯,他抬頭說:「販這些苗綉,賺得到大錢嗎?」

「光是販,當然沒多少錢賺,現在的信息這麼靈通,交通又這麼方便。」蘇小安點頭承認,又一偏腦殼,「不過做了幾回,我就有了想法。」

「什麼法子?」

「不能告訴你。」蘇小安仰起臉瞅著永輝,一抿嘴兒直率道,「走吧,到鋪位上我拿給你看。」

永輝也擱下筷子站起來,他想說別看了,眾目睽睽之下,從那麼大一個箱子裏往外取東西,太礙眼了。但他怕傷了蘇小安自尊,沒說出口。

回到硬臥車廂,蘇小安沒讓他幫忙搬動那隻碩大的箱子,而是從自己隨身帶的那隻寬大的手包裡,取出幾塊苗綉讓永輝看。

哇,鮮艷精緻的苗綉,不但吸引了永輝的眼球,上下隔壁鋪位上的旅客,也都紛紛拿過去看,嘴裏讚歎著,手裏撫摸著,舉得高高地欣賞著,甚至還有人打聽多少錢買一塊。

蘇小安不無得意地瞅瞅永輝,得體地回答道,這都是帶回去的樣品,你們看,這是平綉織品,這是辮綉、縐綉,這一種是鎖綉、破絲綉、軸綉。我這小包裡裝不下那麼多,還有打子綉、貼綉、堆綉、錫綉,多了去啦!苗綉就講究原始,講究色澤崇拜,老百姓叫五色衣服,很珍貴。不賣的。她還話中有話地說,這都是毛坯,帶回上海經過精緻地加工,簡直就是藝術品。況且她隨身帶的,是圖案花樣最簡單的幾種,你們到黔東南苗家趕場的街子上去看看,五花八門、鮮艷奪目,有綉山水、花草、龍魚動植物為主的,有綉自然形態的,有專門綉幾何圖案的,有綉人物的,針法也多,那才真正叫作開眼界呢。

馬上有人問,在上海什麼地方可以買到這種東西。蘇小安沒具體講,只是說,在高檔的休閑街上,那些有品味的藝術品商店裏,能買到的。

那就很貴了。又有人說。

蘇小安笑笑,只是所答非所問地重複剛才對永輝說過的話,這些東西都是人工手繡的,同一個人,同一雙手,就是綉同一件東西,綉出來的也不可能一模一樣。外國人似乎更懂得它的價值,願出高價買。確實它們也值這些高價。你們聽說過嗎,最近有一件傳統的苗族服飾,賣到幾萬塊哩。

當然,馬上有旅客附和她的話,手工做出來的,就是貴些。中國人也懂這個理。

經這一番對話,永輝已對蘇小安刮目相看了。原來人家做生意,也有做生意的門道。

收起苗綉,蘇小安連連打了幾個哈欠。永輝看她顯出一臉的倦態,不由說,你昨晚上熬了一夜,不妨趁這會兒在鋪上睡一覺。

蘇小安給了他一個感激的眼神,說聲謝謝,歪下身子,拉過半截毯子就躺了下去,一會兒,閉上眼睛就睡著了。

永輝坐在她睡的鋪位上,心頭有一股奇異的感覺。你看,他和蘇小安之間,昨天的這個時候,還互不相識,只是她在貴州凱裡上車以後,萍水相逢,現在已經挨得這麼近了。莫非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緣分?

偶爾轉過臉去,他看到她睡得很沉,眼睛閉得緊緊的,有時候列車劇烈地晃動幾下,她的眼睛會睜開一下,眼睫毛費力地眨動著,繼而又轉臉睡了過去。

也許永輝和蘇小安真是在這麼一種自然的狀態下相識的,接下來的時間裏,他們相處得就像一對旅伴。他們一起吃的午餐和晚飯,就像他們說定的,午餐由永輝埋單,晚飯是蘇小安埋單。到列車快熄燈時,蘇小安不再請永輝看好她的大箱子,而只是用嘴角向大箱子努動了一下,永輝就會意地點了點腦殼。

第三天凌晨,列車抵達上海時,永輝逮著拉杆箱,蘇小安拉著她的大箱子,兩人並肩走出火車站時,儼然是一對熟人了。

永輝想也許她會主動提出他們一路走,或者她會打聽他住哪兒,其實他也很想知道她準備去哪兒,到哪兒住宿。但可能這一路上都是蘇小安表示得主動,永輝就沒好意思開口,再說,他也一直顧慮著,要不要把自己的住處告訴蘇小安。

直等兩人一直走到西南出口,永輝沒開口,蘇小安也沒主動提及。走到大門口時,蘇小安東張西望著,永輝忍不住問:「你是去坐出租,還是坐公共汽車?」

蘇小安回眸瞅了他一眼,正要答話,前方一個大嗓門興奮地嚷嚷著:「小安,小安,我在這兒。」

「哎,哎,來了來了,我在這兒。」蘇小安利落地拉著她的大箱子,喜不自勝地迎了過去,「你一來接,我就放心了。」

永輝定睛望去,滿面笑容激動地衝到蘇小安跟前抓過大箱子去的,是一個臉色白凈的小夥子,也是高高瘦瘦的,戴一副眼鏡。蘇小安渾身頓感輕鬆地隨著小夥子走去,頃刻兩人就消失在出口處前的人流裡。就是瞪大眼緊緊地追蹤著看,也看不見了。

走遠之前,永輝似乎感到,蘇小安回了下頭,還舉起手揚了揚,彷彿是向他道別。

手裏抓著拉杆箱,永輝獃癡癡地站著,眼前的人流在晃動在穿梭,再定睛望去,已經怎麼也找不著蘇小安的影子了。原來她早就有生意上的夥伴,原來她明明曉得這個小夥子會來接,原來她對他熱情、主動、殷勤、請他吃飯,不過就是要在兩個晚上請他幫忙看著裝滿了苗繡的大箱子,不過就是借他的鋪位在白天補上一覺。

是啊,他犯什麼傻呢。他們之間,不就是萍水相逢,在列車上交談得十分熱絡親切,像所有旅途中接識的夥伴一樣,下了車之後,就各奔東西,視同陌路人,也許以後還可能偶爾相遇,也許永遠也不會再見面了。

這又有什麼呢?永輝每次坐車,同坐的不都認識幾個男男女女嘛,有話不投機的,也有談得熱絡的,無論什麼人,下車後說聲再見,就拜拜了。可這一次是怎麼了,永輝站在那兒,感覺到了一股從未有過的惆悵,從來也不曾有過的失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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