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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大唐的情人(愛上一隻唐朝鬼)》邂逅一個唐朝武士
清風徐徐,月光如水,我沿著西大街慢慢走至西門,拾級而上,信步走上城頭。

夜深沉,因是深冬,城牆上闐無一人,顯得格外冷寂,連月光也比在城下看起來空靈。

有冷自心底緩緩滲出,我覺得孤獨,又覺得踏實。終於又回到這古城牆了,感覺上正如老友重逢,我在「秦鉞」的名字旁坐下來,輕輕撫摩著磚上纖細滄桑的名字,彷彿可以聽得到城牆的心跳,可以感覺到它堅硬外殼下的溫柔的愛。

遠遠地,有人在吹塤,那簡直不是屬於人間的音樂,那是歷史的回聲,是地底的哭泣,在夜風中嗚咽著,一層層浸透我的心。風裏,不知有多少前朝魂靈遊盪其間,它們使城牆上的空氣顯得清冷而幽微。

月光益發明朗,城磚上的名字漸漸清晰,彷彿昨天剛剛刻就,還隱隱帶著血跡。

我心顫慄,忽然做了一個自己也難以解釋的動作——我將臉依偎在城磚上,輕輕呼喚那名字:秦鉞!

月光在那一刻驀地明亮,我於是知道要有事發生了。

身後有鏘鏘的腳步聲響起,愈走愈近,伴著鎧甲相碰的清脆聲。月光下,聲音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清越遙遠,彷彿從遠古走來,可是又分明響在現實中。

我回過頭去。

回過頭去。

回過頭去。

便看到了他。

一個與天地同在的男人!

看到他,我忽然明白自己從小到大十年來一次次來這古城牆上尋找的是什麼了。

他穿著戰袍,鎧甲上泛著素冷的光,並不因年代久遠而銹鈍。

他在夜色中向我走來,在與我隔一段距離處停下來,將長矛倚在城頭,柔聲問:「你怕不怕?」

我望著他,望進遠古,也望進永恆。我答:「不怕,你是我的朋友。」

我不能夠解釋那一刻我為什麼會如此勇敢鎮定,視一切為理所當然。我隻覺得,這樣的月光下,這樣的城牆上,無論遇到什麼人發生什麼事都是很正常的。更何況,一個長矛鎧甲的前朝士兵,本來就很合乎古城牆的身份。

我看著他的眼睛,彷彿已經認識了幾百幾千年,彷彿早就知道他會在這城牆上出現,彷彿今天上城牆本來就是為等他一樣。小學語文作業裡的造句忽然湧上心頭:「秦鉞是我的好朋友,我們每天一同上學,一同回家,無話不談,形影不離。」

我笑了。

他說:「我叫秦鉞。」

我點頭。「我知道,是我令你重生。」

「謝謝你。」

我仍然微笑著,領了他的謝意,「你是哪朝人?」

如果這是在大白天,如果旁邊有人,一定會被我的問話嚇得半死,要不就認為我已經瘋了,在說胡話。

可是我自己在那一刻一點不覺得自己的問話有什麼不妥,就像平時採訪影視明星一樣,我問他:「你有幾百歲了吧?」

「我已經一千多歲了,零頭也比你的年齡大十幾二十倍。」

那麼大,卻沒一點龍鍾老態,我更加輕鬆:「可是你看起來同我差不多。」

「那是因為我死的時候只有27歲。」

「果然!」我拍拍手,「我今年23,只小你4歲,最多叫你哥哥。」

他笑起來,聲音爽朗而略帶磁性,很好聽,很青春,甚至很陽光。他怎麼看都不像一隻鬼。

我扳指推算,「一千多年,那是清、明、元、宋……」

不等我推算完,他已自動提供答案:「唐。我是唐朝人。」

「唐朝?」那可是歷史上最香艷昌盛的一個時代。「那你一定同她們很熟,趙飛燕,楊玉環,武則天,」我想起最近正炒得火爆的《大明宮詞》,「對了,還有太平公主。」

「我和她們不熟。」秦鉞微笑,「我只是一個武士,遠離宮殿。」

「那多麼可惜。她們可都是美女。」我問他:「對了,你是怎麼死的?」

「戰死。」

高宗時期,邊境來犯,戰亂頻仍,護城守衛們枕戈待旦,誓以生命維護城中老小婦孺的生活平安。

年輕的秦鉞是守城死士之一,自知當夜必死,在月亮升起前向同伴傾訴心事:「我們是為了保護女人而戰的,這是男人的天職。可是,我卻還沒來得及真正認識一個女人,同她轟轟烈烈地愛一次。」

說這話的當夜,敵人來攻,秦鉞身中多箭,戰死城頭。拚著最後一絲力氣,他以手中矛尖蘸著鮮血在城磚上用力刻下自己的名字。

那是一個月圓之夜,彼時月已升至中天,明潔如洗,秦鉞對著月亮起誓:如果多年之後,有一個姑娘,純潔善良,一如明月。她會出現在這城牆之上,於月光下讀出我血浸的名字。那時,我的精魂將附在這城磚上重生,與她生死相愛。

不料想鬥轉星移,轉眼便是千年的沉寂。秦鉞於九泉之下苦苦等待,終於等來我今夜的赴約。

是的,這是一場約會,在千百年前已經訂下了的。只要我出現,便正是時候,不早,也不遲。因為,他等的是我,而不是別人。

而我,看著他剛毅的面容,亦深深明了,這個與眾不同的勇士,也正是我等待的人。

我們相遇,就像風拂過水麵一樣自然而動蕩,千變萬化,每一分鐘都有新的漣漪新的驚喜。

他給我講前人的風俗典故,而我告訴他今時的禮儀時尚。我在城頭起舞,白色的棉布裙擺舞成一朵碩大的百合花,隻覺自出生至今從未有過這樣的喜悅快樂。

我讓他走近,聞我身上的香水味,說這是法國的牌子卡佛蓮,還是上次我陪黛兒去香港時她買來送我的。

香港?法國?他不明白。他說唐時的婦女也是香香的,不過是用香料薰染的。

我不信,聽說那時女人都穿得又厚又多,幾個月不洗澡的,怎麼會香?

他笑笑,不與我辯。但是指著我的純棉裙子說這並不是最好的料子,他們那個時代,有一種絲棉,又輕又暖,整條裙子可以束在一起穿過一枚戒指。

我神往。絲,一直是我十分敬畏的一種衣料,總覺得它是有生命的。它的前世是一隻隻蠶,努力地食桑,纏綿地吐絲,絕望地作繭自縛,愈掙扎便纏繞得愈緊,直至吐盡相思,化蛾歸去,成就一件件柔軟的華衣。

整個過程像不像愛情?我問。

愛情。他輕輕重複著,似乎對這個詞有些不適應。他說,我們那個時代的女人不會這麼大膽地談論愛情問題。

我笑了,告訴他今天的女孩們都不一樣了,她們要出去工作,同男人一樣上班,還可以做男人的上司。不過可不是武則天那樣的女皇上司。在現代,男人和女人都是平等的,官做得大也不等於可以多娶妻子或多嫁丈夫,都是一夫一妻,多出來的那個叫第三者,而且一對夫妻隻生一個孩子,多了要罰款。

他驚訝,露出單純的笑。我留意到他的牙齒,是白的。於是想起來,那時雖然沒有牙膏,不過好像也是有刷牙的,用食鹽。

我拿這個來問他,他又笑了,停一下,說:「我們那時的女孩子不會這樣問問題,她們沒那麼多話。」

我口快地打斷:「我知道,笑不露齒,裙必過膝嘛。」

不知為什麼,我在他面前十分放鬆,彷彿比自己的實際年齡小了十歲,忽然就學會了耍賴和撒嬌,黛兒那一套強辭奪理刁蠻任性我也都玩得爛熟,似乎自己從小便是個飽受寵愛的嬌慣孩子。

雖然爭論頗多,但我們仍然聊得很愉快。他說他千多年沒有與人交談過了,我說我雖然每天說話可也是同樣地寂寞。

分手時,兩人都有些戀戀不捨,於是相約,明夜若有月光,便還來這城頭相會。

我簡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家的。黛兒昨晚出去了再沒有回來,我獨個抱著枕頭坐在床邊想一回又笑一回,直到天已大亮方沉沉睡去。

醒來時,艷陽高照,西安少有的好天氣。昨夜情形歷歷在目,我知道那一切並不是夢,可是不知道該怎樣對黛兒說:我在城頭認識了一個男人,哦不對,是一個男鬼,唐朝的士兵鬼……

會不會把黛兒嚇死?

一整天上班都虛浮浮的,神思十分恍惚。

坐到中午,到底請了假提前回來,打開電腦上網查詢唐史詳細資料。

秦鉞死於高宗麟德元年,即664年,而那一年他27歲,換言之,到今天他已經足有一千三百多歲了。

史料上說,就在那一年,身為高宗宰輔的上官儀因奏請廢黜武後而被處極刑,家人或被處死,或除籍流放,唯一倖免的只有尚在繈褓中的孫女上官婉兒與母親鄭氏。

上官儀,上官婉兒,鄭氏,我念著這幾個名字,隻覺有一股說不出的熟悉之感,心境莫名悲傷。

上官婉兒的出生,與秦鉞之死,這其間有什麼必然的聯繫嗎,或者只是巧合?

網上世界,同城上世界一樣,都是虛擬而又切實的。

我越發不覺得秦鉞的出現有何不妥,至少,他不會比網上黑客更虛幻可怕。

好容易熬到晚上,卻忽然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我不甘心,還是出了門。紅紙傘,綠棉裙,於牆頭徘徊良久,然而秦鉞終未出現。

天色完全黑下來,雨漸漸轉了小雪,揚揚灑灑地,沒等落地已經化了。如一個未做完的綺夢。

我看看天,陰沉沉地沒一絲縫兒,只怕這雪越下越大,還有得冷呢。

不得已,隻好悻悻地下了城牆。

回到家,黛兒問我去了哪裏,我不答,拉起被角蒙住頭昏昏大睡。

黛兒無聊,又在讀她第101遍的《小王子》:「如果有人愛上了在這億萬顆星星中獨一無二的一株花,當他看著這些星星的時候,這就足以使他感到幸福。他可以自言自語地說:『我的那朵花就在其中的一顆星星上……』,但是如果羊吃掉了這朵花,對他來說,好象所有的星星一下子全都熄滅了一樣!」

她嘆息,對著牆自說自話:「多奇怪,我們可以因為愛一朵花而愛上所有的星星,可是我們卻不能因為愛一個男人而愛上所有的男人,恰恰相反,因為有了那一個男人,我們視其他的男人為糞土……」

我心裏一動,耳根忽然癢癢地熱起來。

「如果有人愛上了在這億萬顆星星中獨一無二的一株花……」

我喃喃著,隨手推開窗子,雪已經停了,天邊淡淡鈎出一輪月影,淡得如同一個無聲的嘆息,已露殘缺。黑夜寂靜得十分沉重。

「他可以自言自語地說:我的那朵花就在其中的一顆星星上……但是如果羊吃掉了這朵花,對他來說,好象所有的星星一下子全都熄滅了一樣!」

所有的星星,全都熄滅了一樣……

我的心,忽然感到深深的寂寞。

再上班時,看到身邊來來往往的男同事,忽然無端地挑剔,覺得他們面目模糊,舉止輕浮,語氣神情都失於柔媚,簡直混淆陰陽,男女不分。

不能想像秦鉞會為了發不發稿子而對女人耍手段。

蠅頭小利而已,居然出動栽贓陷害的伎倆,不知現世的男人風度都去了哪裏。

記得編務小張曾經偷偷告訴過我,張金定的女友相貌奇醜,性格刁蠻,張金定追求她,並非因為愛情,而是為了實惠:該女友的父親為本市某局頭頭,如果二人成就好事,則張金定有望將戶口調進西安,從此飛上枝頭變鳳凰。只是,就算張金定的目的達到了,以出賣感情換得一紙城市戶口,他就真的會感到滿足感到幸福嗎?

信念與尊嚴都被零售碎沽了,人們左手取得一些利益的同時,右手便付出一些什麼,所以現代人都不快樂,可是因為他們並不知道自己付出的到底是什麼,所以也不會有深刻的痛苦。他們所有的,不過是大觀園裏仆婢口角的瑣碎嫌隙,他們能得到的,也不過是玫瑰露茯苓霜之類的小恩小惠。

我不知道人是變聰明了還是越來越笨了。

秦鉞說,男人的天職是為了保護女人。在他的時代,男人與女人分工明確,絕對地乾坤有別。女人沒有今天這麼大的自由與權力,可是女人卻擁有無盡的溫存與憐惜。她們花紅粉艷,以研習香料真絲為功課,全不必過問戰事頻仍,風雲變幻,因為自有秦鉞那樣的男人為她們血戰城頭,死而後已。

我渴望自己回到古代去。

事實上,自始至終我都覺得自己與周圍世界格格不入,也許,根本我的出生就是一個錯誤,難怪生身父母要將我拋棄。

一連過了三日夜,天空才又放晴。

月亮剛剛升起,我已一路奔上城頭,這次,我穿的是牛仔褲,存心要讓秦鉞吃一驚。他的時代,一定沒有見過女人穿長褲吧?

秦鉞比我先到,一見面即取笑:「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曖而不見,搔首踟躕。」

我大叫:「原來這三天你看到我的,卻不過來見我。」

他不語,眼中掠過苦楚難堪。

他在苦惱什麼呢?

我岔過話題:「《詩經》中我最喜歡的是那兩句:『式微,式微,胡不歸?』問得人心酸酸的。」

其實我還喜歡「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可是我不敢說,不是怕秦鉞笑我,我在他面前是透明的,只是我無法想像與他執手相向的情形,我不敢冒險嘗試,無從猜測他的手是一團冰冷亦或一抹堅硬。

愛情不可測試,我寧願隔著一段距離靜靜地望著他,只要他站在我面前,已經足夠。

我們從《詩經》談起,一直談到漢賦唐詩,同一個真正古人討論古詩詞,我隻覺得益匪淺。

我們沿著城牆慢慢地散著步,他給我指點著,說這叫「馬面」,這叫「箭樓」,這叫「角台」,就在這時候,我忽然注意到身後的磚地上,清霜淺淺地顯露出我的腳印,清晰地,孤獨的,只有——我自己的一行!

雖然早已清楚地知道秦鉞是一個鬼,可是當真用這樣真實具體的方式表現出來,卻還是令我驚心動魄,一時說不出話來。

步至西門時,秦鉞站住,輕輕說:「你曾問我關於唐朝的那些後妃公主,其實我見過一位,就是高陽。」

「高陽公主?與和尚辯機偷情的那位?」我立刻忘了有關腳印的事,好奇地追問。

「是,那可真是一段驚世駭俗的愛情。」秦鉞目光寧肅,用低沉的聲音向我講述起那個千年前的愛情慘劇——

高陽是唐朝太宗皇帝李世民最寵愛的女兒,嫁與當朝宰相房玄齡之子、散騎常侍房遺愛為妻。她不滿於房遺愛的粗魯木訥,拒絕與其同房,常常將他關在門外。房氏一族引以為恥,但礙於她是皇上最寵愛的公主,並因為她而「禮異它婿」,得到眾多賞賜,故而唯有隱忍不發。

後來高陽有一次到會昌寺進香,偶然認識了沙門辯機,為他的淵博儒雅而傾倒,竟瘋狂地愛上了他。於是,一個是萬聖之尊的當朝公主,一個是清心寡欲的佛門弟子,這樣子天差地遠的兩個人,卻天不怕地不怕地談起戀愛來。

愛本身已經是世上最複雜最艱難的一道課題,而受著重重禁忌束縛的公主與沙門之戀,就更加千難萬險,驚心動魄。他們的每一次相聚都是機關算盡,也都是抵死纏綿,因為刺激驚險,越發難能可貴。

他們視每一次會晤為世界末日,為唯一,為永恆,為訣別。一次又一次,竟一直過了整整8年,甚至有了兩個兒女。

8年,便是於尋常夫妻,也是一段不短的日子。可是兩個幾乎不可能的異類,卻硬是在禮教與禁規之間尋找縫隙,將他們的愛盡量地延長,延長。

時時刻刻,死亡的氣息包圍著他們,懸在頭頂的一柄利劍隨時都會呼嘯斬下。然而他們無懼,他們寧可將劍尖深而利地插進胸臟,蘸著心頭的血體味最痛的快,最苦的愛。

他們逃開了所有的世俗眼目,可是卻逃不掉來自內心的懺悔彷徨。尤其是辯機,他本是最虔誠最聖潔的得道名僧,曾因撰寫唐僧玄奘口述的《大唐西域記》而享有盛名,並深得太宗李世民的賞識。與公主相遇後,她的美麗與放縱讓他得到了活著的最大快樂,卻也令他嘗試了背叛信仰的至深苦痛,每一次歡愉於他都同時是天堂與煉獄,交織著最強的快感與最深的罪孽。

最終肉體的享樂到底敵不過佛法的宣召,貞觀十九年,辯機主動請命前往弘福寺助玄奘譯經,將自己封閉在禪院內,遠離了紅塵,遠離了誘惑,也遠離了肉身的苦樂。從此青燈古佛,殫精竭慮,將所有心力傾注在梵經的翻譯上,直至死亡。

死亡的契機源於一隻精美的玉枕。

那是在辯機閉關後,公主思念不已,遂買通商家,以皇室專用的金寶神枕密贈辯機。自此辯機日則持齋誦佛,夜則抱枕而眠,兩人日雖不能相聚,夜卻夢魂相見。

如此三年。

一日有小偷夜入弘福寺,盜得玉枕外逃,卻於銷贓時被官府捉獲,發現玉枕乃禦用之物,遂上報朝廷。層層追查之下,公主私情外泄,天顏震怒,太宗親自下詔將辯機於西門外大柳樹下處以腰斬極刑,連侍奉公主的十餘名奴婢也以知情不舉而均被處死。

秦鉞至今還清楚地記得,那是貞觀二十二年秋,是日大雨滂沱,長安城萬巷傾空,幾乎所有的人都擁到了西市場,來觀看弘福寺禪院著名的九名綴文大德之一的辯機和尚的斬刑。

那是秦鉞第一次那樣近地面對死亡。

辯機面目安祥,宛如熟睡。也許,早自認識公主那一天,自他決定接受紅塵之愛的那一刻,他便已經預知了自己必死的命運。他以死來償贖了自己對佛的不忠,從此再無悔恨,但是想到譯經的工作尚未完成,他的心中,可會毫無抱憾?

老百姓自動取出針線來,將辯機的屍身縫和。大柳樹下鮮血淋漓,於雨中漸漸淡去,殷紅如胭脂。而就在這時,高陽得到消息打馬趕來,抱住屍體大放悲聲,但是不待她訴盡心中悲痛,已被皇家侍衛扶持離去。

當時秦鉞還只是一個十幾歲不諳世事的孩子,但是從高陽公主的眼中,他第一次了解了什麼是愛情的深刻與沉痛。他永遠不會忘記高陽離去前那哀慟欲絕的眼神,如果她只是一個平常的女子,即使偷情,也不該受到這樣不人道的懲罰吧?那一刻,不知高陽是否痛恨自己不該生於帝王家?

辯機死後不久,太子李治為追念亡母文德皇后建慈恩寺,並指定譯經院,命玄奘率眾僧遷入寺中。每於夜深譯經之時,常聽到哭泣之聲,玄奘醒悟,那是辯機的亡魂在遊走,於是特辟僧房,將辯機所有遺物於此存放,讓他仍與自己一同譯經,直至百卷《瑜伽師地論》的完成。

高陽知道後,多次駕輦至此,徘徊良久,卻終不能入寺。

永徽四年,高陽因謀反罪被賜死。死的時候,她唯一的請求是將玉枕與自己同葬。

秦鉞說:「在我們的時代有一個傳說,兩個有緣無份的男女,如果在不得不分手之際,留下帶有對方氣息的一件物事,那麼,輪迴之後,另一方將會沿著自己的標誌一路找回去,重續前緣。就像我的精魂與城磚上的名字同在一樣,辯機的精魂,也一定始終追隨著那隻玉枕吧?時隔千年,他們的精魂,也該早於天國重逢了。」

我忽然想起我的金鐲,於是舉起手腕讓秦鉞看鐲上的花紋:「這隻鐲子,只怕也是一個紀念品吧?隻不知它又隱含著一個怎樣的故事?」

秦鉞臉上忽然現出驚奇詫異,他對那隻鐲子凝視良久,沉吟說:「這鐲子,應該共有一十八隻的,對不對?」

「是呀,你怎麼知道?」出生這麼久,還是第一次有人道破鐲子的底細,而這蘊藏著有關我身世的極大秘密。

我的心不由劇烈地跳動起來,「你見過這鐲子?難道,它是唐朝的物件?」

「是。」秦鉞肯定地說,「它是皇室的珍藏。是波斯使臣進供給大唐朝廷的,太宗皇帝曾將它賜給了上官老師。」

「上官老師?」我驚叫,「你是說因為擬寫廢後詔書被武則天賜死的上官儀?」

想到前幾天剛剛在網上查到的上官儀之死,我隻覺心裏說不出的怪異詭誕,好像有什麼天大的秘密漸漸逼近,就快要水落石出,只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會聽到些什麼,更不知這一切同我自己到底有什麼樣的關係。

「不錯。我自小拜在上官老師門下,親眼見過這鐲子,再不會記錯的。」

我恍然,「難怪你對詩詞那樣精通。可是,你又說你是個武士?而且,上官儀不是太子的老師嗎?」

秦鉞微笑:「你沒有聽過『陪太子讀書』這句話嗎?」

「你……」

「我父親官拜吏部尚書,與上官家世代交好,我自幼被挑選入宮伴讀,深受老師教誨。唐高宗麟德元年,上官老師被處極刑,滿門抄斬,株連九族。我家也受到牽連,女眷入宮為奴,男丁皆為死士。」

是這樣?我看著他,曾經歷如此深重災難的他,臉上卻全然不見一絲抱怨仇恨,這是一個只有愛沒有恨的人。

秦鉞彷彿讀出了我的心思,微笑說:「如果我心中有恨,我就會成為冤魂厲鬼,給人間帶來不幸,為天地充添怨氣。要知道,歷代以來的旱澇戰火,都並非天災,而是人意,是人類的傾軋、貪婪、陰謀與仇恨充塞在天地之間,而形成的一股穢氣。」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渾身上下都散發出溫柔祥和,他說過他只是一隻鬼,可是我卻覺得,他分明是一個神。

其實,鬼和神的區別到底是什麼呢?要我看來,只是教人向善或向惡罷了。

秦鉞,就是我的神!

我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你說上官家被滿門抄斬,那鐲子呢?」

「自然也被抄沒。可是說來奇怪,上官老師全家或被處死,或除籍流放,唯一倖免的便是尚在繈褓中的上官婉兒和母親鄭氏,武後似對她格外留情,不僅傳令宮人不可苛待於她,且將鐲子轉賜了她。這鐲子因緣巧合,居然兩度回到上官家,曾被傳為一時奇談,朝野共知。」

可後來呢?後來這鐲子又去了哪裏?它怎麼會到了我的手中?我和這鐲子有什麼關係?

鐲子的根源終於清楚了,可我的身世之謎卻只有更加撲朔。

然而東方漸白,啟明星高高升起,我不得不走下城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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