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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大唐的情人(愛上一隻唐朝鬼)》第三者的愛情宣言
「這部戲叫《唐宮》,但是真正的重頭應該是周朝。周這個朝代,在歷史上存在的時間太短了,以至於被湮沒在唐代盛大的旌旗下,時時被忽略。西安的旅遊宣傳冊上至今都一直因為十三朝古都還是十四朝古都的概念而往往自相矛盾,這中間的一念之差,就是因為周。周的朝名,被刻意遺忘;周的皇帝,卻無人不知。就是中國歷史上惟一的女皇——武則天。」

我向夏九問講演:「武則天遇到唐太宗李世民時,是唐朝;武則天嫁給唐高宗李治時,還是唐朝;然而武則天提拔上官婉兒做蘭台令史時,已經是大周。婉兒,是見證周朝鼎盛的最佳人質,甚至是標榜女皇功績的有力證據。因為,正如武則天是中國歷史上惟一的女皇那樣;上官婉兒,亦是中國歷史上惟一的女相。她掌理詔令文書,代批奏章,代擬聖旨,才滿后宮,權傾朝中。天下文人都渴望得到她的點評讚揚,做了好詩,都希望由她一言定鼎,堪稱古往今來第一位才女。然而在武皇駕崩後,婉兒雖然以昭儀之位繼續輔佐中宗李顯,卻還是還國號於大唐了。而且中宗也未見得那麼聽信婉兒的,他在外無才治理國家,在內不能安撫后宮,最終竟被妻子韋皇后與女兒安樂公主合謀毒殺。李隆基攻入皇城時,中宗亡靈未遠,韋後春夢初醒,上官婉兒祭出自擬的聖旨欲向李隆基投誠,卻沒來得及款訴心曲便被一劍封喉——這位唐玄宗後來對楊貴妃那麼情深意重,尚且可以在馬嵬坡賜她一死,又怎麼會在謀位奪權之際對一個前皇的嬪妃、自己的政敵憐香惜玉呢?上官婉兒就像驚濤駭浪中飄搖前行的一葉小船,好不容易經歷了由唐至周,又由周還唐的風雲變幻,可是最終還是死在又一任唐王之手,成了歷史變革、改朝換代的無辜犧牲者。後來李隆基大概自己也覺得做得過分了些,又假惺惺地頒詔天下,盛讚婉兒的文才斐然,命編次成集,並親自撰寫序文——然而,又有什麼意義呢?總之,不管是封了婉兒做昭儀的唐中宗也好,還是殺了婉兒又替她著書立說的唐玄宗也好,終究都不是上官婉兒的真正知己,惟有女皇武則天,才是惟一賞識她的機智、發揮她的才幹的人。女人的優秀,只有女人了解;女人的辛苦,也只有女人知道。胭脂帝國的大周朝,只有上官婉兒才是切心體貼武皇的臣民,也只有武則天也才是大膽重用婉兒的明主。她們兩個,相得益彰,照亮了中國歷史上那一方獨特的天空,使得金戈鐵馬金碧輝煌的唐宮更多了幾分嫵媚之氣——這才是這部片子裏關於上官婉兒的準確定位,也是對武皇與婉兒的對手戲的處理方式和尺度。」

夏九問先還擊節稱讚,後來便只有頻頻點頭的份兒了。為了我——或者說為了上官婉兒——他已經將劇本一改再改,以至於導演發出警告:「本子不能再改了,婉兒的戲也不能再加了,本子已經定下來,你這樣子改來改去,拍攝進度受到影響不說,別的演員也有意見,非出麻煩不可。」

這天輪到我拍定型照。鎂燈閃處,導演忽然一愣,喃喃說:「我好像看到上官婉兒活了。剛才是不是閃電了?」

大家一齊笑起來:「導演這樣誇唐艷,小心藍鴿子吃醋。」

導演神態茫然:「那麼,不是閃電,只是燈光了?可是剛才我明明看到上官婉兒,晶光閃爍,直刺人的眼睛。」

大家更加笑不可抑。

藍鴿子故做盛怒:「婉兒,你好大的膽子!」隨手拿起劇本向我擲來。

這是一個劇中設定的情節:婉兒「因逆忤上」,武皇震怒,抄起一把匕首擲向婉兒,劃傷前額。武皇怒猶未息,又命刑官在婉兒額前傷處刺梅花印永留標誌。

藍鴿子現在做的,正是這擲刀一幕。我遂合作地大叫一傷,手捂前額向後便倒。

偏偏夏九問恰在這時前來探班,不知底裡,看我就要跌倒,本能地上前扶持,一把扯到電線,攝影機燈光柱連在一起「嘩啦啦」傾倒下來,正正砸在我身上,我避無可避,纏著一身電線重重摔倒在地,一時間頭昏眼花,半晌不能言語。

藍鴿子衝過來,後悔不迭:「唐艷,唐艷,你怎麼樣?」

夏九問驚得聲音都變了:「血,你出血了!」

化妝師連忙取過化妝棉來摁在我頭上,又喊劇務接清水來洗傷口。

我隻覺眼前金星亂冒,然而看到藍鴿子和夏九問一臉的悔恨焦急,十分不忍,強笑說:「沒事,一點小傷而已。」

劇務端過臉盆來,化妝師幫我細細清理了傷口,額前眉間正中,已經留下一道小小破口。

我取笑:「這樣倒好,等下拍戲不用化妝了。」

據說上官婉兒黥刑後,在額頭飾以花鈿遮蓋傷痕,不但沒有傷及美麗,反成為唐宮人人效仿盛極一時的特別裝飾,只是,不知道今時的我,要到哪裏去尋找那樣特別而奇巧的額飾。

藍鴿子怔忡:「這樣巧,簡直咒語似的。」

在場人員也都「嘖嘖」稱奇,忽然誰提起飾《還珠格格》中香妃的劉丹來,說:「劉丹剛演完香妃,就真地化成蝴蝶兒飛走了。唐艷卻更奇怪,還沒等演上官婉兒,額頭上先著了一下,不會真是有什麼鬼門道吧?」

我自己也心中慄慄,想起著名影星阮玲玉,她在影片《現代一女性》中扮演了一個不堪媒體攻擊、自殺身亡的苦命女子,不久之後自己即蹈其覆轍,而那部預言了她命運的片子,則成為她銀幕上的絕響。

任現場鬧得天翻地覆,導演卻自始至終一語不發,不聞不見似,一直獃獃地出神。可是收工時,他忽然把夏九問叫過來,簡單地吩咐了一句:「你不是說要改本子嗎,那就改吧。」

九問欣然領命,更加大刀闊斧地修改劇本。

我則仍然白天拍戲,晚上編稿,還要隔三差五同九問見面討論劇本修改細節,忙得天翻地覆。

高子期又帶團外出了。小屋裏重新充滿黛兒朗讀童話的聲音。

這次,是王爾德的《夜鶯與玫瑰》:「玫瑰樹對夜鶯說:『如果你想要一朵紅玫瑰,你就一定要在月光下用音樂來造出它,並且要用你胸中的鮮血來染紅它。你要用你的胸膛抵住一根刺為我唱歌。唱一整個夜晚。那根刺一定要穿刺你的心,然後你的鮮血流進我的血管裡,變成我的血,我才能給你一朵紅玫瑰。』」

不知為什麼,黛兒的聲音有些顫抖,似乎帶著哭腔:「『拿死亡來換一朵玫瑰,這代價實在很高,』夜鶯回答,『生命對每一個人都是非常寶貴的。坐在綠樹上看太陽駕駛著她的金馬車,看月亮開著她的珍珠馬車,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山楂散發出香味,躲藏在山谷中的風鈴草以及盛開在山頭的石楠花也是香的。然而愛情勝過生命,再說鳥的心怎麼比得過人的心呢?」

黛兒停下來。

我問:「怎麼不讀了?我正聽著呢。」

黛兒於是又讀下去:「等到月亮掛上了天際的時候,夜鶯就朝玫瑰樹飛去,用自己的胸膛頂住花刺。她用胸膛頂著刺整整唱了一夜,就連冰涼如水晶的明月也俯下身來傾聽。整整一夜她唱個不停,刺在她的胸口上越刺越深,她身上的鮮血也快要流光了。

「她開始唱起少男少女心中萌發的愛情。在玫瑰樹最高的枝頭上開放出一朵異常的玫瑰,歌兒唱了一首又一首,花瓣也一片片地開放了。起初,花兒是乳白色的,白得就像懸在河上的霧霾,白得就如同早晨的足履,白得就像黎明的翅膀。在最高枝頭上盛開的那朵玫瑰花,如同一朵在銀鏡中、在水池裏照出的玫瑰花影。

「然而這時樹大聲叫夜鶯把刺頂得更緊一些。『頂緊些,小夜鶯,不然玫瑰還沒有完成天就要亮了。』樹大叫著。於是夜鶯把刺頂得更緊了,她的歌聲也越來越響亮了,因為她歌唱著一對成年男女心中誕生的激情。一層淡淡的紅暈爬上了玫瑰花瓣,就跟新郎親吻新娘時臉上泛起的紅暈一樣。但是花刺還沒有達到夜鶯的心臟,所以玫瑰的心還是白色的,因為只有夜鶯心裏的血才能染紅玫瑰的花心。

「這時樹又大聲叫夜鶯頂得更緊些,『再緊些,小夜鶯,』樹兒高聲喊著,『不然,玫瑰還沒完成天就要亮了。』於是夜鶯就把玫瑰刺頂得更緊了,刺著了自己的心臟,一陣劇烈的痛楚襲遍了她的全身。痛得越來越厲害,歌聲也越來越激烈,因為她歌唱著由死亡完成的愛情,歌唱著在墳墓中也不朽的愛情。

「最後這朵非凡的玫瑰變成了深紅色,就像東方天際的紅霞,花瓣的外環是深紅色的,花心更紅得好似一塊紅寶石。不過夜鶯的歌聲卻越來越弱了,她的一雙小翅膀開始撲打起來,一層霧膜爬上了她的雙目。她的歌聲變得更弱了,她覺得喉嚨給什麼東西堵住了……」

黛兒的喉嚨也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她哽咽起來。

我走過去,抱住她的肩:「怎麼了,黛兒?」

黛兒看著我,盈盈如秋波的大眼睛裏寫滿了悲哀無助:「艷兒,你記得這故事的結局麽?」

「當然。夜鶯最終以自己的歌聲與心頭的鮮血完成了那朵世界上最鮮艷芬芳的紅玫瑰,把它獻給了那個它以為真正懂得什麼是愛情的少年。可是少年卻因為並未能以紅玫瑰換來女伴的一曲共舞,便毫不珍惜地把它丟掉了,丟在陰溝裡,一輛馬車經過,將它踏得粉身碎骨。」

「他把它丟掉了。」黛兒重複著,她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淒苦眼神注視著我,「艷兒,如果以生命為代價去交換的一朵紅玫瑰,卻被對方毫不珍惜地丟掉在陰溝裡,它該怎麼辦?任憑馬車把它踏為塵埃麽?」

「你怎麼了黛兒?出了什麼事?」我的心跳忽然加速起來,忍不住更緊地擁抱黛兒,「是不是子期……」

「沒有,他很好。」黛兒矢口否認,可是我看到一顆一顆的淚珠滴落在她的紅裙子上,洇出一點一點的不規則的圓圈,正像一朵朵紅玫瑰。

我不明白,為什麼黛兒的眼睛一天比一天憂鬱。按理她和子期郎才女貌,應該是相當理想的一對璧人,難道是出了什麼問題?但是黛兒不說,我也不便追問。

尊重私隱是做朋友的首要條件。即使熟絡如黛兒,日夜相對並不需要戴面具,也不可恃熟賣熟,窮追猛打。

我等著有一天她自己把事情告訴我。

再見秦鉞時,我有意穿著婉兒的戲服去赴約。見到他,忽覺萬般委屈,忍不住滴下淚來。

秦鉞陪我緩緩散著步,良久輕輕說:「做人的要旨不在名利,在快樂。如果要用快樂去交換一些蠅頭微利,未免太笨。」

「可那不是蠅頭微利,是一整套房子呢。兩室一廳,如果自己買,起碼八九萬。」我心境略為平和,遂將所有煩惱合盤托出。一旦說出來,卻又覺得著實瑣碎,站在歷時千年的古城之上,我的那些困惑得失顯得多麼屑末無聊。

秦鉞說:「失之桑榆,收之東籬。只要你放開懷抱,專心一意,你未來的成就必不止於一套房子。」

「為什麼?你博古通今?」

秦鉞凝視我:「你穿上這套衣服,真的很像婉兒。我說過,我曾在婉兒繈褓之時見過她一面。雖然當時她還只是一個嬰兒,可是眉清目秀,輪廓儼然,和你很像。」

我愣住:「真的很像?」

「真的。」秦鉞重重點頭,「婉兒出生時,鄭夫人曾做過一個夢,夢見一位金甲神人送給她一桿大秤。她將這個夢複述給眾人,便有相士圓夢說這預示著她會生一位兒子,日後必能執掌國政,權衡朝野人材。後來婉兒生出來,卻是個女孩兒。大家便都說相士胡言亂語,但是相士堅持說,這嬰孩女生男相,更不得了,未來成就不可估量。他還說,婉兒八字中命帶甲午,這樣的女子註定一生坎坷,少孤長寡,然而文曲星照,有男性傾向,才智過人,權傾天下。那時朝中原無女官,所以大家更認為無稽,而且因為他說到『少孤長寡』,很不吉利,都斥他胡說。婉兒的父親上官庭芝當時還震怒地命令家人將相士掌嘴,還是上官老師說相士算命本來就是無稽之談,姑且言之姑且聽之罷了,既然不信,又何必動嗔,這才算了。可是後來婉兒的命運證明,相士之言果然一一實現。如果照他說的,婉兒的面相是成才之相,那麼,你酷肖婉兒,將來也必有大成,名與利,都不過是囊中之物罷了。只是,名利雙收,也未必就是好命啊。」

我笑:「我才不管。只要眼前名利雙收,管它將來鰥寡孤獨呢。秦鉞,你再說一些唐朝的故事給我聽好嗎?我喜歡聽那些。」

秦鉞微笑,指著遠處的「皇城賓館」說:「看到了嗎?那便是1400年前唐皇城景風門的位置;它西邊,則是端履門,唐朝時,各路人馬行經此地,必須下馬停車,端衣正帽,然後才規行矩步,進入皇城;那對面的街道,叫炭市街,是皇城裏最熱鬧的集市。」

「我知道炭市街,唐代大詩人白居易還為它寫過一首詩呢,題目就叫《賣炭翁》。」

「白居易?」

我想起來,那是秦鉞戰死很久以後的事了。我的古代,是秦鉞的未來。可是此刻我們卻並肩站立,跨越年代,也跨越了生死,共同站在這千年的古城牆上,指點江山,這是多麼荒誕,多麼美好,多麼偉大的愛情哦!

我向他背誦起《賣炭翁》,自「賣炭翁,伐薪燒炭南山中。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一直背到「一車炭,千餘斤,宮使驅將惜不得。半匹紅綃一丈綾,系向牛頭充炭值。」

秦鉞氣憤:「那些宮吏,實在是太可惡了。」又喃喃重複著,「『賣炭得錢何所營?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寫得好,寫得太好了!這裏面說的『市南門外泥中歇』,指的,就是南門永寧門了,而『回車叱牛牽向北』,就應該是回大明宮了。」

風在城頭毫無阻礙地吹過,仍然凜冽,但乾淨地沒有一絲異味。

城牆是西安的桃源。

回到家,我的心境已經完全輕鬆下來,一個多月來的鬱悶不樂一掃而空。我在浴缸中注入大量安利浴液,直至泡沫豐富得可以淹沒我為止。他日有了自己的房子,第一件事是選一個夠大的浴缸。

也許,所有的努力與壓抑,都只是為了換回這一點點享受。

可是,一隻浴缸,一支名牌浴液,究竟所費幾何?值得用自尊用驕傲去交換?而且,這樣子下去,我的房子一定沒戲。造主編桃色謠言,哼!

秦鉞說的,做人要旨不在名利,在快樂。而我,不該是一個笨得失去自己來交換名利的人呀,一套房子而已,用得著如此嘔心瀝血來爭取?我損失的那些做人最基本的快樂與自由遠不止這個價才是。

我在這一刻決定辭職。

水喉中不住地流出調節適宜的溫水,我愜意地沖洗,想像著辭職後無所顧忌一抒胸臆的情形,對著鏡子呵斥:「張金定,你這無恥小人!」然後做獰笑狀威脅,「等著瞧,我會要你好看!」平時不敢出口的髒話此時源源不斷地湧出,直罵到自己覺得難堪。

想想也真無聊,張金定,今日生死對頭一般,明天陌路相逢不一定認得出對方,勉強記得是個熟人罷,點頭笑一笑也就擦肩經過。一旦辭職,不再有競爭,不再有勾心鬥角誣衊設計,誰又記得張某何許人也?江湖上小人眾多,哪裏有那麼多不解恩仇?根本記得他也是一種抬舉。

我拍拍胸口,對鏡子做出一個微笑。不要仇恨,不要仇恨。我要看到西安晴朗朗的大太陽。

第二天早晨,我向主編交上辭職申請。

主編很驚訝,但也沒有多勸,隻吩咐會計部為我結算工資便結束了一場賓主。也許,他因此而更加相信我是造了他的謠,如今愧於面對吧。

我心中微感惆悵,本來也不指望他會涕淚交流地挽留我,可是拚搏整載,這樣子敗下陣來終究有些清冷。

我沒有再去找張金定,我的生命中沒有必要再出現這個人的名字。也許他會為了計劃得逞在背後笑歪嘴巴,但我決定不再關心。江湖上小人眾多,哪裏有那麼多不解恩仇?根本記得他也是一種抬舉。

做人的要旨在快樂。那麼又何必耿耿於懷於那些讓自己不快樂的人和事?

到了月底,九問的劇本二稿脫手,原著的矛盾中心本來只是武則天與韋後的先後亂政,現在則變成了武後、太平、婉兒和韋氏四個女人的魅力與權力之爭,我也稀裡湖塗地從一個小小配角變成了第二女主角,同藍鴿子分庭抗禮,平分秋色。

藍鴿子懊惱:「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讓你參加進來。」

我笑:「這大概就叫引狼入室,自食其果吧?」

夏九問趕緊送藍鴿子一劑定心丸:「想出好戲,就得有人跟你頂著來,硬碰硬,才見出功力。原來的本子裏你一枝獨秀,雖然醒目,但是人物性格不豐滿,色彩單調。現在和上官婉兒分庭抗禮,整個人鮮明起來,只會增色,不會分戲的。就像唐艷說的,武皇的胭脂帝國,怎麼能沒有一位與眾不同的脂粉將軍護花使呢?」

一番話,說得藍鴿子高興起來。

夏九問又轉向我:「你的感覺相當準確,文筆也清秀,不如跟我合作改劇本吧。」

我欣然同意,看著劇中人物在自己筆下一點點豐滿形象起來,時時為自己拍案叫絕。

最難處理的,是婉兒中年時代的形象。在武皇末代,朝廷多股勢力的傾軋較量裡,誰也說不清上官婉兒到底扮演了一個怎樣的角色,起著怎樣舉足輕重的作用。中宗李顯、宰相武三思、甚至恃寵弄權的張氏兄弟,都同她有著絲絲縷縷的關係。那時她已經並不年輕,而且臉上還帶著永不消釋的黥刑墨跡,卻仍能令天下男子拜服裙下,這樣的心機,這樣的風姿,誰能徹底解讀?又如何蓋棺定論?

九問讚歎:「上官婉兒在天有靈,一定會以你為知己。只是,我可真不敢再誇你,你已經太驕傲了。」停一下,凝視著我又輕輕補充一句,「可是你實在是有驕傲的資本。」

我不語。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意。可是該怎樣對他解釋我早已情有獨鍾了呢?

其實不僅是他,劇組裏已經頗有幾個男演員對我注目。辦公桌上每天都有新的鮮花供奉,粉色的名片背後寫著約會的時間地點。我看也不看,隨手扔進紙簍。

我的眼睛看不到別人,我心裏,只有秦鉞一個。

與他相比,紅塵所有的男人都顯得浮躁而膚淺,不值一哂。

他的笑容,比世上所有的鮮花一齊開放都更加芬芳馥鬱。

一日晚上看新聞,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竟是記者為雜誌刊登虛假醫藥廣告的事採訪我前主編。

屏幕上,主編憔悴許多,神態有些倉皇,儼然已是位老人。他有些無奈地說:「廣告部的事,我並不是很清楚……」

我忽然想起許多許多往事,也想起張金定的那些小伎倆。其實編輯部的事,主編又何嘗清楚?他也是一心要好,鼓勵競爭,爭取效益,按照他認為好的方向要求著所有屬下。只是沒有想到,那些屬下,為了他的要求,為了自己的利益,採取太多不應該的手段,誤了他,也誤了自己。這個過程中,多少人背離初衷,做下許多有逆本意的事情?

我忽然慶幸自己在競爭中的失敗了,因為我的甘於失敗,我終於完整地保留了自己。

到這時才知道秦鉞教給我的,果真是金玉良言。

原來一直覺得,我周圍的人,連同我自己,都太複雜了,既要爭名,又要逐利,又要自作聰明地把名利之心包裝在清高的外表下,秦鉞的世界,卻簡單純凈,一片美好。現在卻覺得,秦鉞才是真正深刻有大智慧,而我們,其實淺薄粗鄙,一事無成。

自此,更加看淡名利。

一日比一日更加沉靜,溫存,一日比一日更像一個女人,一個古典的,真正的女人。

平時還不覺得,但一穿上戲裝,那通體的氣派、古典的韻味就格外地顯現出來。我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莫不合乎一個古代仕女的身份,那裹在鳳冠霞帔錦繡衣裳裡的,不再是一個活在21世紀的城市女郎,而是一個百分百的唐宮女官。她身居高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既頤指氣使,又委曲求全,既恃才傲物,又城府深沉,她風華絕代而舉止謹慎,位極人臣而進退有度。

她,上官婉兒,一個政治與權力的操縱者與犧牲品,因其超卓的才華取得無上榮耀,卻也因此而永遠失去做一個平凡女人安然度過一生的資格。她生長在深宮的掖庭,那黑暗、孤寂、象著著屈辱與卑微的罪臣的流放地,冷酷的童年的記憶像烙印一樣銘刻在她的心上,甚至比額上黥刑的墨跡更深刻清晰,難以癒合。而那烙印,是內傷,看不見的。

我的心一動。

童年的傷,是內傷。這,不正是我最常說的話嗎?

我在金釵玉釧龍堂鳳閣前迷失了。

在歷史與現代,劇情與真實間迷失。

我是誰?婉兒又是誰?該怎樣解釋我與她的那些不謀而合的相像?

身邊的追求者忽然多起來,為了我身上那種神秘古典的純女人氣質。

藍鴿子說:「唐艷,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對手呢。不過我輸得心服口服,你的氣質性格的確不可多得,難怪全體男性職員為你瘋狂。」

我驚訝:「哪裏有那麼誇張?」

「你難道沒注意?連導演看著你的時候,眼光都和平時不同。」

我一直都很欣賞藍鴿子,認為她是女人中的女人,是女人的模本,男人的剋星。她驕傲,但不淺薄。她處處以明星自居,十分在意自己的影后身份,但並不是無節製的惡性膨脹。相反,她非常懂得在什麼時候放,而什麼時候又適當地收斂,喜笑怒罵都恰好到處。這用在影星生涯、對付媒體炒作上的招數,一旦用在男人身上也是同樣地奏效——她對所有人冷若冰霜,卻隻對一個人滿面春風;她一連十天對你不理不睬,卻在第十一天一見你就綻開如花笑靨。什麼樣的男子承受得了這樣的挑戰與誘惑?

我看著一個個擁有著最強自尊與最脆弱情感的男人,爭先恐後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早已習以為常,甘拜下風。今天居然聽她說我竟有分庭抗禮之能,不禁一笑。

回到家我問黛兒:「我近日是否有非常舉止?」

黛兒答:「沒有啦,只不過戀愛中的女人特別溫柔快樂而已。」

正說著,子期來訪,看到我,喝一聲彩:「唐艷越來越漂亮,開始有女人味了。」

「新買了一支名牌香水而已。」

「是麽?」子期做受教狀,「請問什麼香水可以自身至心將人打扮得如此優雅而有古典韻味?」

我心裏一動,嘴上隻笑道,「做導遊最值錢就是一張嘴。」

「不僅如此,還有一顆赤誠的心!」

「那麼,打算什麼時候向我們黛兒剖心見誠,正式求婚呀?」

子期一愣,黛兒已經趕緊打開電視,製造噪音來遮掩子期的沉默。

日漸一日,我漸漸習慣了鎂光燈下的生活,一分鐘內說哭便哭讓笑便笑,才脫下白襯衫牛仔褲,已換上寬邊袖百襇裙,開口「皇上」,閉口「奴婢」,已全然分不清孰為戲,孰為真。

莊生曉夢迷蝴蝶,亦或蝴蝶曉夢見莊周?誰又能說得清呢?

日與夜隨意顛倒。日間拍夜戲,晚上拍晨戲,一聲令下,呼風喚雨都做等閑。

但是黛兒,她越來越抑鬱,並且常常哭泣。

她沒有讓我看到她的淚水,但是我知道她在哭泣。她的眼睛中始終遊移著一種擔憂。只有在見到子期的那一刻,才會忽然明亮,小小的精緻的面孔緋紅如霞;可是子期一走,她便整個人黯淡下來,彷彿萬念俱灰。

她不大肯正視我。可即使是背影,亦讓我覺得她的寂寞。

一天正在拍戲,唐禹突然打來電話,說黛兒今早提出辭職。

「為什麼?」

「為什麼?」唐禹不悅,「我要知道為什麼還打電話給你幹嘛?我就是想問你知不知道為什麼?還是你們這些人把辭職當時髦,一個兩個地都想著辭職?」

我十分無辜:「我的確不知道。黛兒什麼都沒有跟我說過。」

「你和她住一起都不知道?」

「她每天對著你的時間比我還多呢,你不知道的我怎麼就會知道?對了,你和那位咖啡小姐怎麼樣了?」

「還提她?早分手了。唉,現在的女孩子也不知道怎麼了,個個沒腦子。」

「喂喂,別一篙子打翻一船人好不好?」

「啊我忘了,你也是女人,而且是一個不一樣的女人嘛,媽媽說的。」唐禹嘻笑著掛斷電話。

我卻再也坐不住。黛兒辭職,這麼大的事,她怎麼一點也沒有跟我提過呢?

下午,我特意提前回家,專心等黛兒回來。

然而黛兒很晚才回來,眼角帶著淚。一進門就躲進自己的房間去。

我納悶,卻也不便多問。

夜裏,朦朧聽到隔壁似有哭聲,我以手指輕敲牆壁:「黛兒,怎麼了?」

對面卻又寂無聲息了。

我懷疑是自己聽錯,倒下再睡。卻聽黛兒起了床,有輕輕的腳步聲一直走進洗手間,然後是關門聲,可是壓抑不住的乾嘔聲時斷時續地傳出來。

我再也忍不住,披衣起床,敲敲衛生間的門:「黛兒,是我,你沒事吧?」

「沒事兒。」

但是黛兒不等說完,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乾嘔。我再也顧不得忌諱,強行推門進去,只見黛兒光腳跪在馬桶前,臉上又是眼淚又是鼻涕,狼狽得一塌糊塗。大概是累極了,沒卸妝便睡下,如今被身體的不適擾醒,脂粉口紅溶成一片,觸目驚心。

我吃了一驚,趕緊上前拉起她,伏侍著洗了臉,半拖半抱地把她扶到床上躺好,又倒一杯溫水給她,這才問,「你吐得這樣厲害,要不要去醫院?」

「不用,我知道自己怎麼回事。」黛兒忽然猛抬頭,望著我。

我也望著她,等待著,彷彿一盤賭等待揭盅。

只聽黛兒平靜地說,「艷兒,我懷孕了。」

「懷孕?」我大驚,一時說不出話來。

「是的。我已經決定辭職,唐禹一定很生氣,你替我向他道歉好嗎?」

我搖搖頭。唐禹?哪裏顧得上他的感受。我搖搖頭,隻管撿最要緊的問:「子期知道嗎?」

「我沒有同他說。」

「可這不是他的孩子嗎?」

「是的,正因為這個我才不想他知道煩惱。」

「那你怎麼打算?要不,我陪你去醫院做手術?」

「不,我不要做手術。」

「不做手術?那你打算……」

「回台州。把孩子生下來。」

「生下來?不辦婚禮就生嗎?」

黛兒低了頭,半晌,忽然咬咬牙下定決心地說:「我們不能結婚,因為,子期早就結過婚了。」

「什麼?」驚嚇過度,我忽然變得口吃起來,「那你還……黛兒,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他居然騙你!他,他簡直……」

我簡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而黛兒已經平靜地打斷我:「不,他沒有騙我,早在北京時,我已經知道了。」

我用手抱住頭,忍不住呻吟起來。

一個接一個的意外,使我幾乎要高聲尖叫。腦子裏不住重疊翻滾著各種新信息,理不出一個頭緒,黛兒懷孕了!黛兒要辭職!黛兒要回台州生孩子!而孩子的父親其實早已結過婚!

漸漸地,各種紛雜的頭緒退為背景,而一個概念越來越清晰地浮現出來:高子期已婚!高子期是有婦之夫!黛兒,做了別人的情婦!婚姻之外的那個人!第三者!

第三者。只有中國人才可以發明出這麼特別而具體的辭彙:第三者,就是兩人世界之外的多出來的那個增生品。是不該存在的。不管她有什麼樣的理由,她的出現就是一個錯誤!

我虛弱地問黛兒:「那你又何必來西安呢?」

「我愛他。你能明白我第一次看到他時的感覺嗎?我當時就想,世上怎麼會有這麼英俊的人呢?這是一尊神呀,一尊真神。阿波羅像復活了也不過如此。」

黛兒的眼睛亮亮的,彷彿深不見底。如今,真的有一個靈魂在那裏入住了吧?

提起子期,她整個人都變成一個發光體,有著炫目的美麗。

「後來我開始同他交往,我們在網上聊天、通信,他的每一句話都那麼新鮮,熨貼,一直說到我的心裏去。你知道我有過很多男朋友,他們來了去了,我對他們某個人喜歡得多一點,某個人喜歡得少一點,可是對子期是不同的,我已經不能衡量我感情的份量,因為那甚至已經超出我的所有,就是我自己,也無法想像自己原來可以如此深刻而徹底地愛著一個人,他已經是我的呼吸,我的血液,我的全部,他愛我多一天,我的快樂就多一天,他愛我少一點,我的快樂就少一點。但是,只有他能帶給我快樂,只有見到他時我才會快樂,你明白嗎?」

我幾乎為黛兒一番熱烈的訴說震驚了,相識經年,我從來沒有見過老友如此熱烈而痛切,她愛的純粹令我的心為之深深顫怵,我忍不住緊緊抱住她的肩。

「可是,你現在並不快樂,你流淚,傷心,日漸消瘦,你已經很久沒有真正快樂地笑過了。結束吧,黛兒,重新做回無憂無慮的你!」

「如果他不能給我快樂,至少他可以給我痛苦。但是如果沒有他,那麼我會連痛苦也沒有。我會失去所有的感情與感覺,與行屍走肉沒有兩樣。」

「愛情不是這樣的。它不應該這樣。愛應該令人溫暖,舒適,如沐春風,令孤獨的心安慰,令飄泊的心寧定,令燥動的心充實。」

「我羨慕你描述的那樣的愛情境界,可是也許我不配擁有。」黛兒說,「而且,我理解的愛情不是這樣的,我心中的愛,要有所遺憾,有所痛苦,有相約不至的失落,不能圓滿的悵恨。它不僅僅是甜蜜的,更是痛苦的,不僅僅有浪漫,還要有傷害,甚至殘酷。要經過血與淚的洗禮,然後血肉相連。只有這樣,愛才是圓滿的,深刻的,像夜空般深遂長河般遼闊。」

暢談著理想愛情的黛兒,又變成了那隻充滿渴望的鯨魚,以飛蛾撲火的姿態訴說著她的絕滅的愛情。

「艷兒,除了愛,再沒有一個字可以解釋我對子期的感情,自認識他以後,我對愛情的理解就只剩下這唯一的一種。那就是愛他,不論他已婚,未婚,甚至無論他愛不愛我。」

「但是你有理由選擇更美麗的愛情,為什麼要放棄這種權利?」

「愛需要理由嗎?不,我不要權利,我只要子期。婚姻只是一種形式,而愛情是一種境界,只是愛情本身。這世上有一個他,有一個我,而我又見到他,這已足夠。」

我無言。

這是我認得的黛兒嗎?是那個煙視媚行睥呢一切視愛情如遊戲聲明要找一個天下最聰明博學卻獨獨為她而傻的黛兒嗎?難怪這段日子黛兒越來越長久地陷入憂鬱,而高子期越來越頻繁地帶團出差。

——原來出門是假,回家才是真。

我苦勸黛兒:「一段不完整而沒有結果的愛情,值得這樣誓死捍衛嗎?你明知這感情是一個騙局,何必……」

「他沒有騙我。況且,即使他騙我,我也願意被騙,只求能被他欺騙得更長久一些,最好一生一世。」黛兒擦乾眼淚,以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堅決向我宣佈,「艷兒,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唯一的好朋友,我很尊重你也珍惜你。但是請你不要再詆毀子期吧,否則,我會同你一刀兩斷!」

「黛兒……」

「艷兒,請你尊重我的抉擇!」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沒辦法再繼續下去。我總不能按著她的頭去洗腦。我亦不能代替她去活。

我只有沉默。

最悲哀最無奈最沉重的沉默!

沉默地看著自己的至友一步步走向錯誤,走向毀滅。

黛兒就像一個練氣功練得走火入魔的盲目而熱情的信徒,對著她自以為完美輝煌的神祗頂禮膜拜,毫不置疑。他已經是她的空氣,她呼吸著他而生存,並且偏執地將他的影子,一點一滴地刻進她的生命,滲入她每一寸肌膚每一滴血。

她已不可救藥。

這是一個不眠之夜。

我們一直在流淚,黛兒的淚,和我的淚。我們用淚水把長夜浸得濕漉漉的,然而最終誰也不能說服誰。黛兒聲稱自己寧可死也不會放棄對高子期的愛情。而她誠摯的剖白無論多麼熱烈偉大,亦不能得到我的祝福。

但是我仍然主動提出,願意陪她一起回台州,實在是,我不放心讓黛兒在這種情況下一個人長途跋涉。

恰好劇組正準備到洛陽拍外景,正在做前期準備,一時沒有通告。我帶著黛兒一同去嚮導演請假。

導演看到黛兒,大叫遺憾:「這樣的美女,唐艷怎麼沒有介紹到劇組裏來?」欣然允諾。

美麗從來都是美女無往不利的通行證。

立刻便有男同事向我打聽:「陳小姐家境如何?」

我一愣:「問這個做什麼?」

男同事實話實說,絲毫不以為忤:「想追求她呀。可是追求美女是非常破費的一件事,如果自己備有妝奩呢,那又不同,真正『財』貌雙全,一旦投資成功,無異一本萬利。」

我詫異:「不是過程才是最重要的嗎?」

周圍幾位男士一齊絕倒:「唐艷,我們以為你已經大學畢業了。」

哦大學。我黯然,想起大學時代為了黛兒前仆後繼的眾多才子,忽覺十分懷念,至少,他們曾經付出真誠,當他們追求熱戀之際,想要的只是愛情本身,而不帶任何附加條件。如今出得校門,一步踏入軟紅十丈,彷彿處處陷阱,竟再沒有人為了愛情而愛情,「雪孩子」和「小王子」的故事,都已成隔世傳說。

我對黛兒說:「不知何培意現在怎麼樣了?」

「怎麼忽然提起他來?」

「我懷念當年他的那種純真。」

黛兒做一個果不出我之所料的表情:「看,我一早說你對他有特殊好感,當時又不肯承認。」

我氣結。這榆木腦袋十年不變,對待異性除了喜歡就是不喜歡,再不懂得什麼叫欣賞尊重。或許正是這一點固執害慘了她。

走的前一天,我同黛兒去八仙庵祈福。

進門迎面一座石橋,雕著舒展的雲朵,雲舒雲卷,橋在架在半空中了,因此喚作「遇仙橋」——傳說道教全真派創始人王重陽便是於此遇呂洞賓傳授「五篇靈文」而得道。

橋欄上雕著的小和尚頭光光的,不知是雕磨材料特殊,還是被遊人的手把摩的。橋拱起,月洞處懸著一枚天圓地方的巨製銅錢,方孔中又系一銅鐘。參佛的人隔了橋欄桿向錢鍾投擲硬幣,如果擊中銅錢,便是與道有緣,可得天助,若敲得鐘響,更不得了,有個名堂叫做「鐘響兆福」,據說最靈不過的。

我們兩個停了步,翻遍手袋好容易尋出兩枚硬幣,黛兒問我:「求什麼?」

我反而愣住,一心要來求福,可到底怎麼才算是「福」呢?名成?利就?我早已學會盡人心而從天命,不願強求。那該求什麼呢?與秦鉞終成美眷?我明知那是不可能的。

一直勸黛兒理智,不要為了沒有結果的感情傷心。可是,黛兒同子期的愛情沒有結果,我和秦鉞難道會有結果嗎?黛兒傾心的,至少還是一個真實具體的人,我的所愛,卻是一個不容於現世的鬼。這一份感情,豈非更加驚世駭俗?

沉思良久,我隻得苦苦一笑:「求平安吧。你呢?」

黛兒嘆息:「我求……子期愛我多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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