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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是動詞—七日殺》醒不來的噩夢
你有過生不如死的感覺麽?

足足一年了,方琪的腦海中,一遍遍地重複自己被地鐵撞上的情境。一遍遍地,生死流轉,彷彿車輪在輪轉,永無止盡,墮入無涯。

醒不來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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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這是一家燙印T恤店,方琪在燙印機器哐當哐當的聲音和染劑的化學味道中流連。

這家店專門幫人在T恤上燙印喜歡的圖片,方琪在收銀台前的籮筐裡翻找。籮筐裡都是一些顧客訂好貨沒來拿的T恤成衣。方琪挑了一件黑色的T恤,上面印著很好看的少女側面圖象,進更衣室試穿。不知為何,心裏低落惆悵了起來。

2

方琪來到地鐵站。顯示屏上亮著還有一分鐘地鐵就要進站。方琪站在等候黃線內,大風從隧道內刮出,有一股陰冷的潮濕氣息。方琪忽然覺得心裏隱隱地彷彿扎了繃帶的舊傷開始滲血般的疼痛。黃色的燈光從隧道裡刺眼地亮了起來,地鐵列車迎面開來,等候的人群為了搶先佔位而開始騷動,方琪被後面的人擠到不得不一步步地往前走,高跟鞋一個沒站穩,就跌下了站台,身子還沒著地,列車就飛奔著撞上自己的身體,把自己撞飛……方琪聽到一聲悶悶地「砰」聲,有一種身體支離破碎的感覺。

回過神來,眼前卻是黑白兩色扭成圓弧飛快地旋轉,轉速越來越慢,停下來是一籮筐的T恤。方琪搖搖腦袋,原來還在燙印店裏沒有離開。

3

方琪在籮筐裡翻了半天,問店員:「剛才我選的那件黑色美女頭象的T恤呢?」店員笑著說:「你不正穿在身上嗎?」方琪低頭一看,果然。

這一次,方琪摸了摸地鐵站裡的廣告牌,確定真的來到地鐵站了。黃色的燈光從隧道裡射出,地鐵正好進站。「嘟嘟嘟」三聲後,地鐵門開啟。方琪小跑著進地鐵,誰知迎面撞上一個留著小鬍子的男人,手一探,方琪的錢包就被他拿去。方琪轉身邊追邊叫道:「抓小偷!」嘴巴大張吃進迎面吹來的風,反方向地鐵正進站,方琪一腳踩空落進軌道,地鐵喇叭聲慌急響著,司機死命剎車也來不及,方琪感到身體的右側彷彿被重鎚鐵打,頓時乾癟下去,失去了血肉。她摸了摸自己右手臂,是空的。她心裏絕望地喊道:「完了,完了……」

4

一年了,足足一年,方琪沒有好好睡過覺。在她的腦海中,一遍遍地重複,自己被地鐵撞上的情境。一遍遍地,生死流轉,彷彿車輪在輪轉,永無止盡,墮入無涯。

你有過生不如死的感覺麽?方琪這一年來,時時刻刻都覺得,生在煉獄之中,寧可死去。

5

呵,風又來了。方琪的長發,被吹得飄了起來。一次次地重複這樣殘忍的死多痛苦,索性真的跳下去,一了百了,就再也不會胡思亂想了。

方琪想著,就往前走去。心裏卻有一種凜冽的痛楚:「徐瑞,我們的將來在哪裏?」

方琪的一隻腳已經踏空在隧道裡……隨著一聲尖銳的哨音,再加上粗魯的推搡,方琪的耳朵裡如潮水般湧進了謾罵。

「想死也不要跑到這裏來擾亂交通秩序!」地鐵警衛咆哮道。

方琪看了一眼警衛,淚水蜿蜒而下:「我們沒有將來……」

6

半個小時後,徐瑞氣喘籲籲地來到警衛室,領方琪回家。

徐瑞帶方琪回家。正逢下班高峰,他牽著她的手,在人海之中默默潛行。

一年前的深夜,地鐵站的閘口早已關閉。那天是星期四,《地鐵之風》的免費發放日,徐瑞每周都會到發放櫃前來拿一些送剩的雜誌。雜誌封面很硬,大小又合適,把這放在燙印店的T恤裏面,疊起來特別整齊。

那晚,徐瑞理好雜誌,正準備回店裏,聽到身後「喵嗚」一聲。那記如絲帛一般柔軟光滑的叫聲來自洗手池下的陰暗潮濕處,徐瑞走近了看——是一隻黑白斑紋的小貓。

他把它抱回了家。方琪給它洗了澡,弄了一個紙箱子給它睡覺。第二天早上,隔壁店的老闆們聽到一聲喵嗚,刺破這個地下空間暗無天日的清晨,然後,方琪披頭散髮地大哭大喊,徐瑞的身上被方琪的指甲拉出一道道抓痕。

方琪哭道:「徐瑞,我對你這麼好,你就讓我死吧!」

7

徐瑞買了一盒盒飯,遞到方琪面前。

方琪的舌頭柔軟而臃懶地舔著自己嘴唇,懶洋洋地遞了幾杓飯到嘴裏,便趴在桌上,眼睛耷拉半閡著。可是她明明是睡不著的,她已經有一年多,沒有睡好過覺了。這樣地趴在桌上,並沒有讓她的精神放鬆半分,頂多只是維持了一下她的體力。

她的腦中,哐當哐當響著地鐵聲,只要她一有力氣,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腳步往地鐵站走去。即使通常她都被徐瑞看住了,走不出店裏,可她的思緒卻飛出了這家燙印店。

雜誌紀實報道記者肖麗問她:「你現在最想做的事是什麼?」本期望得到一個諸如「最想睡覺」或是「最想去地鐵站,享受被撞的感覺」這樣好做稿子的答案。可方琪卻盯著肖麗看了許久,然後告訴她:「我想離開這。」

肖麗有時為了促進方琪給自己一些刺激的囈語,會問一些尖銳的問題。她對方琪說:「徐瑞不愛你了,你死了,他不就得逞了麽?」方琪瞪大了眼睛盯著肖麗看,眼神中發散出幽綠色的光芒來。肖麗覺得方琪象一種動物——象貓。

想到這,肖麗打了一個寒戰,皮膚上泛了一層雞皮疙瘩。

8

地鐵裡這個因丈夫出軌而終日幻想自殺的女人被媒體報道了出來。肖麗的獨家新聞,卻是方琪和那隻貓之間隱隱的聯繫。

好奇的讀者越來越多,人們開始紛紛揣測,地鐵裡的這隻流浪小貓一定還沒有離開。有人甚至開始研究,在地鐵裡過去幾年來發生的自殺事件中,有沒有牽涉過一隻貓的個案。

肖麗做記者很多年了,寫的稿子幾乎全都石沉大海,毫無反響。這一次,她要靠這個新聞事件出人頭地。

通過這一段時間的接觸,肖麗贏得了徐瑞的信任。這一天,徐瑞出去進貨。通常他都會把方琪關在房間裡,可肖麗在店裏看著,徐瑞便放心地走了。

徐瑞走後,肖麗對方琪說,雜誌社叫自己回去了。出門向左,肖麗躲進了安全門內。她等著方琪一個人去地鐵站。她要從方琪的身上獲得更多細節描寫的資料。

果不出所料,方琪出來了。

9

方琪站在地鐵站黃線內,黃燈從隧道中亮了起來,風吹動方琪的長發,方琪回頭朝洗手池下的陰影處一笑,傾身跳下地鐵……

最最危急的時刻,肖麗抱住了方琪的腰,奮力回拉——她看見了方琪的手,呈一種奇異的環抱姿勢。那樣子,好象在抱著,一個嬰孩。

10

徐瑞捂著臉,蹲在地上,表情十分痛苦:「是的,那晚我抱回去的是一個棄嬰。方琪身體不好,不能生孩子,這一直是我們的遺憾。所以她看到是棄嬰,就想留下來自己養。誰知第二天早上,這孩子死了。小臉蛋發紫,身體冰涼得發硬。如果報警的話,我們這樣的商販肯定脫不了麻煩,所以我把那孩子包在一個黑色的膠袋裏,扔進了垃圾站。我一直關注新聞,可從來沒有看到過報道。我想可能沒有人會發現。卻沒想到,方琪變成現在這樣。」

方琪忽然覺得很冷,冷到渾身發抖。

一年前她採訪的那宗地鐵自殺案的死者,是一個18歲的女孩。她的同學說她懷孕了,肚子大到冬天的大衣都遮不住。可明明沒有任何的線索,大概是同學的謠言……

11

很晚了。末班地鐵停在了肖麗面前,車裏沒幾個人,都是無精打採的。肖麗猶豫了一下,沒有上。

她朝另一個方向的等候區走去,然後,在廣播地鐵進站的聲音響起時,風大喇喇地吹起,她跳下了地鐵隧道。無聲無息地,幾滴鮮血飛濺在警衛的製服上,引來一聲尖銳的驚恐叫聲。

一年前的採訪中,那個孩子是有的,可是,那女孩的班主任,那個留著中分、黑西裝上滿是粉筆白屑的男人,和肖麗握手之後,肖麗的手裏多了一疊錢。肖麗借上廁所之機數了數,一萬塊。她很需要這筆錢,她要寫很多很多字才能賺到這筆錢,而那時,她太需要一筆錢來買些衣服裝點自己了。

所以,她在稿子裏隱去了她不想說的內容。這樣的自殺案,沒有警員介入。過去了,就過去了。可真的那麼容易過去嗎?

地上的血跡終將被清洗乾淨,繼續承載著地鐵來來回回時的嗚咽。

肖麗的手機打到一半,摔在地上,警衛拿起手機,還聽到聽筒裡傳來肖麗同事的聲音:「那個班主任我去查過了,上個月乘地鐵時,因為太過擁擠引起心臟病發猝死。「

12

徐瑞帶著方琪離開了那個地鐵站。他們在地面上,一個天天能見到陽光的店面裡,賣起了鮮花。方琪的病漸漸好了,在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徐瑞在將一束向日葵遞給顧客的時候,聽見方琪在裏間乾嘔的聲音。

是的,方琪終於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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