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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是動詞—紅鞋的血咒》死屍香水
有些東西,不去注意,便看不見,但,它一直都在那,一直在。

死屍香水

荷西

1

好多天來,崔浩總是有些心神不寧,每晚做一些亂七八糟的噩夢。有一次他竟然夢見陳菲躺在停屍房裏,身上蓋了白布,周圍都是些和她一樣的蓋著白布的死屍。但夢中,她忽然掀開白布,自己坐了起來,下床,然後走,一邊走,一邊吐出舌頭來,做出窒息而死的恐怖樣子來。

崔浩驚醒來,滿身冷汗,抬頭來,就看見陳菲坐在梳妝台前化妝,她今晚演出,要化死亡金屬妝,臉上塗滿了顏色,眼窩烏青,嘴唇猩紅,臉擦得青白。看見崔浩醒來,她回頭對他笑,調皮地吐了舌頭。

這一笑不要緊,把崔浩又嚇了個激靈,她的妝容和她吐舌頭的樣子,竟然和夢裏面的一模一樣。

陳菲坐過來安慰他,問,崔浩,你怎麼了?她的手放在崔浩手上,卻感到他的一陣戰慄。

是不是做噩夢了?陳菲拿手背幫他擦了汗,然後倒了杯水給他。

陳菲靠近自己時,崔浩聞到一種撲鼻而來的惡臭,就像是,死屍的味道。

崔浩趕緊捂住鼻子問,你身上什麼味?

陳菲笑了,是一種很特別的香水,很貴的價錢才買來的,據說是從死人身上提煉的。今晚,我要出演的是個女人自殺後變成了女鬼,為了達到更好的效果,所以,連死屍香水都灑了點。怎麼了,逼真麽?我隻灑了一滴。

崔浩的臉變了色,不說一句話,任憑她尖叫不斷,死拖著她去了洗手間。兩個人都裸著,他站在花灑下幫她洗澡,衝掉臉上的詭異色彩和身體的恐怖味道。終於,她的臉恢復了素白,身體換上了玫瑰浴露的香味。

皮膚的揉搓中,好像又來了慾望,兩個人在花灑下親吻,崔浩抱著她回到床上,抵死纏綿了一番。

事後,崔浩在陳菲的耳邊呢喃地懇求,親愛的,今天晚上辭演吧,我做了個可怕的夢,我怕你會出事。

傻孩子。陳菲拿手指刮他的鼻子,你是不是愛上了我?你說你愛我,我就不去了。

崔浩沒有再說話,他的臉僵硬又難看。7年來,他還沒有對一個女人說過愛,陳菲是他7年間最喜歡的女友,即使如此,他也很難將那個愛字說出口。

陳菲掩飾了失望,強笑著哄他,好,我不去。你剛才沒睡好,再睡一會兒吧。

崔浩緊拉著她的右手,十指交錯,聽話地睡著了。

2

還是做夢。不過這次是美夢。

崔浩夢見他站在碧藍的海平面上,陳菲穿著潔白衣裙,抱了一捧百合花向他走來,如他初見她時那般模樣,處女般的靜謐與芬芳。

電話鈴聲打斷了他的美夢,然後,他聽見了那個令他窒息的難以相信的消息。

陳菲死了。

在太平間裡,他看見她安靜地躺在那裏,就在3個小時前還和自己親密接觸過的女人,竟然死了。崔浩顫抖的手掀開白布,聞見那惡臭的死屍的味道,那個女孩,臉上化著死亡妝容,脖子裏,是條勒痕。

陳菲死於演出意外,她出演的角色有一場戲是上吊自殺,結果道具忽然不可控制的出了問題,只不過1分鐘的時間,陳菲就丟掉了生命。

恍惚間,崔浩突然看見陳菲死屍吐了舌頭窒息難過的情景,這情景和他夢中的一模一樣。

崔浩難過地蹲在地上捶自己的胸口,那裏真的很疼,很疼,就像當年失去紅果一般,來不及拉住她,來不及說對不起。

3

歲月中那些難以回首,不忍想起的隱秘忽然間就從記憶的角落裏爭先恐後的出來,他們那麼迫不及待地侵佔了崔浩的大腦,畫面一個個浮現,清晰無比。

7年前,崔浩還只是一個剛上大學的19歲男孩,初戀,是一個叫紅果的女孩。那個女孩來自雲南,因為紫外線強烈的緣故,臉蛋曬得紅撲撲的,真的很象一棵熟透了的紅果。她的身材高挑飽滿,長發總是編了麻花辮放在胸前,喜歡穿傣族的傳統長裙,包裹著美好的臀部。每次崔浩看見她,就有難以抑製的喜悅和緊張。

他們有過一段快樂的時光。一起上課,看電影,去圖書館。她的手,是崔浩拉過的最柔軟的手,她的嘴唇,是崔浩吻過的最甜蜜的嘴唇。她的喜怒哀樂全是他的喜怒哀樂。如果她還活著的話,崔浩可能會攜她的手,一直走下去,到老。

他總是環抱著她說,我愛你,我愛你。然後親吻她的脖頸。

她便回頭笑,認真地讓他發誓,以後除了我,對哪個女人也不能說我愛你這三個字。

他應著,充滿信心地點頭。那時,他就想她是他最愛的女人,一輩子就認定一個的女人,他怎麼會對別的女生說愛呢?

但是她死了,她從實驗樓的7樓凌空飛下,那個傍晚,晚霞特別紅,血一樣地壓迫人的眼。紅果,她就像一隻鳥一般飛下來,再也不見。

而她的死不因別的,就是因為崔浩的傷害。

因為,愛有多深,傷害就有多深。

在崔浩和紅果的初夜,他虔誠地向對待上帝一般,他們羞澀又緊張地幫對方把衣服剝離。女孩的紅臉蛋,飽滿的乳房,勻稱的身子躺在那裏,好像一張純白的紙,而崔浩將是唯一寫上字的人。他的聖女,他的純潔的如朝露般的女孩,把一切都給了他,他會娶她,一生都為她奮鬥。

當他們激情又有些狼狽地結束了第一次,崔浩馬上檢查了床單,想看紅果的第一次落紅。但,他什麼也沒有看見。

他沒有看見那一抹鮮艷的血,也沒有看見紅果難過的臉。

他焦躁不安起來,他絕望地捶打自己,他怎麼能相信身邊的女孩竟然不是處女,她竟然沒有落紅。

他顫抖地抓緊她的肩膀喊:你為什麼騙我,你不是處女了,你已經和別人睡過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大顆的眼淚從紅果的腮邊滑下。

他砸壞了旅館裡的東西,聽不見她的解釋。

他不記得那天他怎樣跌跌撞撞地回學校,他只知道,他要和她分開,他需要安靜地想一想,到底還要不要把這段感情繼續下去。

一個月後,他還是沒有想通,他無法想通。所以,當紅果拿著早孕檢驗報告過來告訴他時,他冷冷地,輕蔑地看著她說了一句讓他自己後悔終生的話:誰知道這個孩子是誰的呢?

他看見女孩一下呆住了,然後踉蹌地走開,那背影決絕又蒼涼。當天下午,紅果便以極端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還有,他們的孩子的生命。

4

夜涼如水。崔浩無法入睡,回憶的傷痛讓他又一次跌入恍惚。他彷彿看見紅果向他微笑,還是19歲那年的可愛模樣,穿著白色的短袖和藍色的筒裙,身材飽滿又高挑。然後,又有一個女孩走過來,是陳菲,她走到紅果身邊,朝自己招手,像是在說再見。

忽然間,紅果轉過身去掐住了陳菲的脖子,掐地她舌頭吐了出來,眼睛鼻子都開始流血,血流到地上蔓延蔓延,蔓延到床邊,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將崔浩淹沒。

啊,崔浩一陣尖叫坐起身來,冷汗浸濕了床單。

電話鈴響起,正是凌晨2點鐘,刺耳又突兀,折磨人的神經。

崔浩不敢接聽,直接拔了電話線,但是,插在電話機裡的電話線卻長的要命,怎麼都拉不完,拉啊,拉啊,最後,拉出來一堆女人的頭髮,那麼長,那麼繁密,像水藻,慢慢地它們舞動起來,纏繞了他的脖子,緊緊地勒住他,讓他窒息。過了很久,他好像已經死了,死屍的氣味在整個房間裡瀰漫開來,無法呼吸。

電話鈴聲,一直在響,像要把人的神經割斷一般,不依不撓。

崔浩醒來時已經早上10點,電話確實在響,抓起話筒,他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那聲音出人意料的動聽,像是能撫平人的焦躁和不安一般,隻一個:你好,就把崔浩拉回陽光燦爛的春日裏。

原來是昨天在警察局見到的那個女警察方雨,要他今天去警察局錄口供。

放下電話,崔浩又聞到撲鼻而來的腐屍氣味,看到化妝台上有一個骷髏狀的小瓶,大概就是陳菲所說的那個死屍香水,崔浩把它扔進了垃圾桶。

拉開厚重的窗簾,崔浩看見光柱中那些飛舞的灰塵清晰可見,平日裏,它們就像一個個活躍的精靈,不去注意誰都看不見。

有些東西,不去注意,便看不見,但,它一直都在那,一直在。

5

昨晚上發生的事情,不管那是噩夢還是幻象,不知道為什麼,崔浩很願意把它們給那個叫方雨的女警傾訴,因為她的聲音,讓他安寧。

聽完崔浩的話,方雨說,你應該是壓力過大精神恍惚,我陪你去看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叫艾柯,很職業,也很專業,她讓崔浩躺在弗洛伊德塌上,聽他又一次講述。

時間流走,崔浩又一次跌入幻境。他從和紅果相愛開始講,一直到昨夜噩夢。秒錶扣上的聲音讓他從講述中醒過來,原來他剛才被深度催眠,說出了長期以來困擾自己的愧疚感和對紅果的歉意。

醒來時,他的衣服已經汗透,而臉上全是眼淚。

艾柯說,崔先生說的那個死屍香水,能拿來給我麽,我們要研究一下。我懷疑裏面有迷幻成分,聞到的人可能會刺激人的大腦以至於過於興奮而看到一些幻境,說不定你的女朋友陳菲的死就源於此。

這一說,崔浩才想起來,錄口供時,他忘記了這個死屍香水。而那瓶香水真的可能就是殺人兇器,他早上的時候丟進了樓道的垃圾箱裏,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回來。

和方雨說時,她有點埋怨他的後知後覺。說香水只能做為證據交給她,如果艾柯要研究須得向證物科申請提取一部分。

崔浩連聲答應說好。

在翻找垃圾桶時,崔浩看著認真的方雨,白皙瘦削的臉上滿是汗珠,不知為何有些心疼,對她,有一種特別的信任和親切感。

還好,很好找,因為它的味道特彆強烈,垃圾的味道掩蓋不了它的腐味。

找到的那刻,崔浩把它緊緊握在手裏,不讓方雨碰,他說,對不起,陳菲就是用了這種香水死的,不管兇器是不是這瓶香水,我都希望不給你帶來任何危險和麻煩,所以,我來拿著。

方雨收回了手,說謝謝,雖然她有職責保護證物,但她相信他的真誠。她的臉有些微微的紅,有些微微的燙。

空氣中有些微微的曖昧在流淌。

6

研究檢驗結果很快出來,並沒有艾柯所說的那種迷幻劑成分在裏面,但卻更令人心悸。那些香水,確實是從死屍的身體上所提取,是死屍在水分流失時利用一種特製工具收集的在屍體表面的水珠,蒸餾,並濃縮,幾百個人的屍體才能做成這麼一小瓶死屍香水。

而陳菲的死只能說是一場意外,沒有任何人需要負刑事責任。

真不知道當初陳菲是怎麼找到這麼詭異的東西來,警察署開始調查陳菲生前的交易記錄。

而,崔浩,一邊等待結果,一邊接受心理治療。心理治療的效果很好,崔浩吃了艾柯開的葯就再也沒有做過噩夢或看見幻境。

艾柯是個美麗的女人,她有迷人的眼睛和性感嘴唇。有一個夜晚,她忽然打電話給崔浩,說要家訪,並且作最後一次深度治療。

坐在艾柯的對面,她在夜晚的燈光下風情萬種,不知怎麼回事,他們吻到了一起,並很快赤裸地在床上翻滾。她把崔浩壓在身下,輕聲耳語。恍惚間,崔浩很享受,但忽然,他看見在艾柯的身體上方壓著一個滿身是血的女人,她的臉緩緩地轉向崔浩,就是紅果死時的臉。而更可怕的是,紅果的身上還壓著另一個女人,她的眼窩烏青,皮膚青白,嘴唇猩紅,就是陳菲的臉。

啊。崔浩一聲大叫推開了艾柯。一下清醒過來。

艾柯打開所有的燈,問他看到了什麼?崔浩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嗓子裏好像有什麼東西卡住了一般,隻好拚命咳嗽,咳啊,咳啊竟然咳出來一個紙團。打開來看,紙上是用鮮血寫成的字:只有處女才能和你上床,否則,和你上過床的非處女,全都會死,死,死,死。

他拿著那張紙給艾柯看,可是看到艾柯詫異的表情,再定睛一看,手裏竟然什麼都沒有。

那天艾柯所謂的深度治療,是因為崔浩的心病因床事而起,心理學上有通過床事來治療病人並取得成功的先例,艾柯想試一下,沒想到,崔浩又一次看到了幻境。

7

崔浩開車去警局找方雨,他要傾訴。他最近越來越虛弱,面色蒼白,冷汗倒流,總是莫名其妙的戰慄。他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的顫抖。街上的行人那麼多,車那麼多,他心悸不安。

然後,他在馬路中央看見了艾柯,艾柯渾身是血,額頭有一個缺角在汩汩地冒血,她穿著白裙,長發披著對他揮手微笑。崔浩猛然剎車,只聽到車尾燈破碎的聲音。後面的車主過來把他拉下了車理論,但是他再次看見艾柯,就站在那個車主的身後,血肉模糊的臉,卻笑容燦爛。

然後,他接到方雨的電話,艾柯死了,車禍。

在方雨的陳述中,艾柯剛剛申請到了死屍香水,拿到的那一刻便灑了一滴在手腕,然後一個小時後,車禍身亡。

崔浩蹲下來,隻感覺天空都壓下來,把他壓扁壓扁,壓到窒息。他忽然間想起來什麼似的歇斯底裡般抓住方雨問,屍檢報告出來了沒,我要知道她是不是處女?!

方雨看著痛苦的崔浩,把他的頭放在自己的肩上,輕輕地拍他的背,安慰。

艾柯不是處女。

而這時,那瓶死屍香水得來歷也找到了。

崔浩和方雨來到了雲南布依族的一個古老村落,那裏,他們見到了一個老人,她善於種蠱。她拿著那瓶死屍香水冷笑,她的目光像激光穿透了崔浩的頭顱,你終於來了,你這個害死我女兒的兇手。

原來,老人就是紅果的媽媽。

紅果死後託夢給她的母親,種下一個蠱,就是崔浩只能和處女上床,否則,那個女人就會死於非命。

蠱源就是這瓶死屍香水。

崔浩跪在紅果母親的面前邊哭邊道歉,他說,媽媽對不起,我錯了。如果你願意,我會照顧你一生,如果紅果願意,我馬上下去陪她。求你讓我做些什麼,否則這個擔子壓得我生不如死

恍惚間他看見紅果站在母親的身邊,笑靨如花,眼淚濕了紅色的臉頰,她向母親揮揮手,說媽媽,把蠱解了吧,他已經知道錯了。媽媽把死屍香水遞給她,她接過去,便背過身去從地面上緩緩地潛下去。

她背過了身去,不願意看崔浩,不願意和他說再見。

紅果媽媽說,蠱已經解了,你們走吧。

崔浩要留下來陪她或帶她一起走,但是她堅決拒絕了他。

她說要去陪紅果了,然後閉上眼睛。片刻間,崔浩去探,已經沒了鼻息,停止了心跳。

8

方雨陪了崔浩一起厚葬了紅果媽媽,拿了一些紅果生前的照片和遺物離開。

飛機上,方雨的臉一直很紅,好像要說什麼卻不好意思一般,終於,她鼓起了勇氣在崔浩的耳邊說,我還是處女。

崔浩他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因為他看見方雨的身邊,左邊坐著陳菲,右邊坐著艾柯,她們的眼睛空了,沒了眼珠,卻同時在笑,冰冷如刀。

這是他永世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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