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皓萬萬沒料到白傑所開的第一炮，竟然就如此猛烈、如此不留情面，不僅言辭尖銳犀利，而且觀點鮮明、有理有據，還舉出了好幾個實際例子，令他想反駁都無從下口。

於是，他隻好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強裝鎮靜說：「白傑同志，你剛剛給我指出的三點毛病，有一部分我能夠接受，但有一部分我暫時不能理解。不過，我今天是抱著『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的態度，來聽取大家的意見建議的。所以，我現在也不想進行辯駁，以免影響其他同志批評我的勇氣。來來來，大家接著來，對我有什麼想法和意見，隻管直言不諱地說，我一定虛心聽取！」

坐在會議桌最末端的胡通立即介面道：「今天王書記既然這麼虛懷若谷，那我就不客氣了。在開會之前，我看了一下組織部收集的幹部意見建議，其中有一條說王書記擅權攬權、什麼事都想親自抓、親自管，對誰都不放心。這一點，我也深有同感。

「我隻舉一個例子：這次北山縣國土局幾個上訪的幹部，向省紀委信訪舉報中心舉報北山縣委書記葉鳴存在違紀違法問題。按照管轄許可權和程序，這個舉報事件，應該是我這個分管信訪舉報工作的副書記負責處理。

「但是，王書記卻直接越過了我這個分管領導，找信訪舉報中心要到了那份舉報材料，然後直接在舉報材料上作批示，要求相關處室馬上調查核實，直接剝奪了我這個分管副書記的職權。面對這種不正常的現象，我不禁要問王書記：如果紀委所有的案子、所有的大事小事，您都可以直接插手、直接批示辦理，那還要我們這些分管副書記和常委幹什麼？我們的分工和職責還有什麼含義？」

其餘那些李潤基的老部下，聽胡通忽然提起了葉鳴的問題，終於明白了鹿書記今天坐鎮這次民主生活會的真實意圖，也明白了白傑第一炮就猛烈開火的幕後原因。正好，他們也都對王皓一肚子怨氣，於是在胡通發言後，這些人便爭先恐後地「開炮」，有批評他脾氣暴躁、老虎屁股摸不得的，有批評他獨斷專行、聽不進別人意見的，有批評他架子大、不容易溝通和接近的……

在一浪高過一浪的批評聲中，王皓臉上的神色，也由最初的迷惑、震驚和不解，漸漸地轉換為憂懼、沮喪和彷徨。他不明白：這些平時對他恭順尊敬、輕易不敢拂逆他意思的副書記和紀委常委，為什麼忽然會用這麼尖刻犀利的言語攻擊他？他們那滿肚子的怨氣和憤怒，到底是怎麼積累起來的？為什麼自己以前一直沒有感覺出來？

在憂懼、沮喪的同時，他心裏又有點憤怒：這些人為什麼這麼虛偽？他們對自己意見這麼大、成見這麼深，為什麼不跟自己開誠佈公地談，一定要到這個會上當著鹿書記的面再炮轟自己？這不是存心讓鹿書記抓住自己的短處和辮子嗎？

但是，憤怒歸憤怒，此刻他卻完全不能表露出來。因為他很清楚：這些人突然在會議上向自己猛烈開火，絕對不是無緣無故心血來潮，而是有底氣和靠山的。而他們的底氣和靠山，就是此刻端坐在他身邊的鹿書記。

一想起鹿書記，他心裏更加忐忑不安：再過兩三天，鹿書記就要進京參加「七一」建黨慶祝活動。他是中央政治局委員，會跟中央常委會的各位首長一起開會、一起參加活動。在此期間，他肯定會向各位首長彙報天江省委領導班子的情況。

如果鹿書記把今天民主生活會上白傑等人對自己的批評意見，全部彙報給首長們聽，不要他再說別的什麼壞話，中央首長們肯定會認為自己不講政治、缺乏領導才能和藝術、帶不好班子、幹不成大事。那樣的話，自己這個紀委書記不僅幹不成，甚至還可能面臨不測之禍！

而且，他也很清楚：自己在中央唯一的靠山，就是分管紀檢工作的五號首長。當初五號首長安排自己來天江，是寄予了厚望的，希望自己利用在中紀委工作多年的業務優勢，充分發揮紀檢監察工作的職能，把天江的紀檢監察工作推上一個新高度，並在適當的時候，推行「紀委同級監督」和「省紀委直接查處違紀違法的縣委書記」兩項改革，爭取在任期內讓這兩項改革成為全國的標桿和旗幟。

正因為帶著五號首長的囑託，而且知道五號首長比較信任自己，也對自己充滿了期待，因此，這三年他在天江甩開膀子猛乾，認為只要把天江的反腐倡廉工作抓好了、把兩項搞個措施落實了，就不必管別人怎麼看自己、怎麼評價自己，到時候自然有五號首長給自己撐腰說話。

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直道而行、一心撲在工作上，最終卻不知不覺得罪了這麼多人、犯了這麼多錯。如果不是今天這次會議，他還根本沒意識到自己身上竟然有這麼多缺點和毛病。而且，這些缺點和毛病，並不是別人憑空捏造的，而是有事實、有根據、有說服力的，自己想否認都找不到理由。

如果鹿書記借這次進京的機會，將此次民主生活會的情況告訴五號首長，不知道他會有多震驚、多失望。一旦失去了五號首長的信任，那自己的政治前途可能就戛然而止了……

想至此，他不由渾身大汗淋漓，再也不敢倔強，抬起頭看著白傑，用沉痛的語氣說：「白傑同志，你年齡比我大、在省紀委的資歷比我深，又是常務副書記，我對你一直是比較尊重和信任的。我就想問問：你和在座各位既然看出了我這麼多缺點和毛病，為什麼不早點提醒我？為什麼不早向鹿書記彙報？如果你們都早點向鹿書記彙報了，鹿書記肯定會找我談心談話，會及時指出我身上的缺點和毛病。我也不是個冥頑不化的人，只要鹿書記及時指出我的不足之處來了，肯定會改正的。」

鹿書記馬上介面說：「王皓同志，這個你就錯怪他們了。事實上，早在兩年前，白傑、胡通等同志就向我反映過你的一些問題。我也找你談過兩次話，但為了不影響團結，我當時的話說得比較含蓄、比較委婉，不像今天他們這樣直白，所以你可能沒有當一回事。而且，白傑等同志也告訴我，你幾乎不跟班子成員交心談心，而且脾氣火爆、一觸即跳，所以他們都沒有機會也沒有膽子單獨向你提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