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東西，十年時間，無法抹去。

以大秦帝國為根基建立起來的人間界，不可能再短短十年的時間裏抹去一切大秦帝國的痕跡。

不論是分封百聖、重塑科舉、建立人道制度、清算大秦世家，都做不到。

人族，不是昆族，對於擁有百億年輝煌發展歷史的人道來說，趕盡殺絕是不可以的，沒有任何一位明君聖主會對敵人趕盡殺絕，明君聖主，都是寬容的，也因此才能讓天下歸心。

要先建立萬世皇朝，就必須如此。

人間界，嘉裕監。

這座地上九層地下一百八十層的人間界「天牢」中，關押著兩千多尊神王。

十年前，人間界顛覆之戰結束之時，三省兩府一處的官員朝臣近半數都被脫去了官服，要麼下野歸隱，要麼逃出人間界，還留下，又不願意歸隱，希望繼續和中央大帝以及諸多世家抗爭的，落敗後都被關在嘉裕監中。

之後的幾年時間裏，曾經倖免於難的朝臣也大多不好過，被暗流又洗刷了幾遍，因為一些小小罪名就被斬首的超過四百二十人，因為行事不利而貶職的超過五百人，而地位居高者，又被送入嘉裕監的，則有一千多人。

與此同時，對於大秦帝國時期留下的那些地方豪族、世家，人間界也用了許多手段，科舉制度就是打破門閥的有利武器，而分封百聖之後，百聖世家成為人道正統所在，其他的世家，也都失去了向心力，在十年內自行瓦解的太多了。

古往今來，在人道世界中，皇權與世家，始終都是對立面，始終都是敵人。

世家做大，代代為官，把持朝政，甚至成為外戚後掌管皇朝，這種例子，數不勝數。

朝廷下令到地方，而能否實施，還要看地方世家的意思。一些強大的世家，不僅在朝廷中擁有足夠的話語權，能左右局勢，在地方更是「諸侯」一般的存在。

在古代，一場動蕩或者戰爭，各地世家門閥紛紛自立，建立起小王國，一個強大的人道皇朝就會分裂。

為了長遠的大一統，為了解決世家的問題，歷代人道皇朝都在做一件事，就是將權力把控在中央，削弱世家，削弱門閥。

削藩、滅九族，是對世家大族的兇悍進攻。以郡縣製代替分封製，是爭奪世家權力的手段。到了大約幾千萬年前，人道世界發明了科舉制度，開始打破門閥氏族掌控朝廷的局面。

人道的發展，有兩條線，一條是和諸世界爭，和天下爭，和萬千的種族爭，另一條路線，就是人道的內鬥，其實，就是皇權與世家的爭鬥。

這個爭鬥往往會兩敗俱傷，甚至頭破血流。

十年前，人間界是如何被顛覆的？

就是投靠了人間界的無數外來世家，因為不滿博武帝和大秦帝國舊部朝廷的打壓，而尊中央大帝，以他為令旗，顛覆了人間界！

而皇權和世家進行了無數歲月的激烈交鋒，到了中央大帝這裏，似乎停止了。

分出了結果。

人間界在中央大帝手中，那些依靠長久的歲月，一代代的努力，盤根錯節而形成的古老世家，失去了光彩，他們已經沒有臉面自稱「世家」。

現如今的世家，就是被中央大帝分封的百聖世家。

百聖世家不是依靠經營而強大，他們本身就是人道道統的一部分，圍繞在中央大帝的身旁，共同組成了強大的人道。

佔據道統的百聖世家，超越了那些「凡俗世家」不知道多少，完全不是一個層級的存在。

就如同一個俗世皇朝的帝王，再強大，也不能比較他們眼中的「仙人」，也就是那些強大的修士。

層級完全不同。

百聖世家的迅速壯大，使得那些古老傳統的世家越來越衰弱，人間界的傳統世家一點點分崩離析，漸漸的銷聲匿跡。

而百聖世家絕對忠誠於中央大帝。

若中央大帝不在，他們就不是百聖世家，他們的身份和地位，是中央大帝給的。

皇權和世家無數歲月的爭鬥，顯然有了結果。

這也是人間界能夠穩固、昌盛，迅速崛起，僅次於未來天庭的原因。

因為內鬥，不在了。

強悍的人道，便可以一致對外的發展。

那麼，你以為，你帶著異類世界的大軍踏入人間界，轟碎了嘉裕監，一聲令下，所有大秦帝國的舊臣民就會揭竿而起。

十年時間，確實無法抹去你曾經留下的痕跡。

但這些痕跡，已經不足以動搖整個人道的根基。

博武帝，你離開吧，現在走，你可以作為一個傳說被載入史冊，若繼續下去，你將成為逆勢而行的跳樑小醜。」

人皇城。

舊書香苑。

曾經人皇城內最大的私家書館，今日已經破落難看。

博武帝、夏侯舜、張碧眼兒，這是曾經大秦帝國的皇帝、內府首相、大將軍，共同支撐著大秦帝國興盛，建立人間界，一統人道，卻在最輝煌的時候，一個流落在外，兩個被關進嘉裕監。

夏侯舜和張碧眼兒還穿著囚服。

三人看著面前的青蔥少年，一襲白衣，不過十歲上下的年紀，手捧茶杯輕抿，一字一句，都彷彿利錐刺心。

這十歲的孩童，天資簡直前所未見，居然是一尊兩劫神王。

但是，兩劫神王的境界，在一個十歲的孩童身上也許足以驚世駭俗，但在諸世界，太不夠看。

在七劫霸主博武帝的面前，也不夠看。

可博武帝，這尊曾經最強大世界的領袖，人道曾經的執牛耳者，在孩童面前卻頗不自在。

孩童卻顯得雲淡風輕。

就在兩個時辰前，人皇城爆發了一場大戰。

中央大帝和人道百聖都不在，人間界其實很空虛，就在這種時刻，數十艘洪荒戰船沖入了人間界，在邊關惡戰之後，撕裂了人間界的壁壘，一路挺入，而人間界的臣民們也得到了消息——博武帝回歸了。

他不是自己回歸的，他帶著無限領域的戰船，還有一百多尊曾經大秦帝國的舊部殘黨神王。

他一路挺入，不斷昭告天下，要求人道的臣民們揭竿而起，掀起第二次顛覆之戰。

人道道統，中央大帝，人道百聖，都不在。

博武帝在沒有敵手的情況下，隻進行了幾次相對激烈的廝殺，便闖入了人皇城，然後打破了嘉裕監，解救了被關押的兩千多尊大秦帝國舊部神王。

緊接著對三省兩府一處展開了進攻。

進攻還在繼續。

三勝兩府一處正在拚命的抵抗。

這種時刻，博武帝本應該親自出手才對。

但他沒有這麼做。

他聽到了一個聲音。

然後在夏侯舜和張碧眼兒都不明所以的情況下，帶著他們，來到了人皇城的角落，這座舊書香苑。

看到了面前的孩童。

直到此刻，夏侯舜仍然不知道這孩童是誰。

張碧眼兒卻隱約猜測出了什麼，穿著囚服，蓬頭寇面，坐在舊書香苑的窗戶上，目光炯炯的注視著孩童。

他的手指，輕輕抖動，似乎在掐算些什麼。

「你真的要將人道道統交予中央大帝。」博武帝壓著聲音，能聽出，他這聲音中有很輕微的顫抖，不知道是因為憤怒不甘，還是因為別的。

「你以為呢？」孩童淡淡道：「百萬年前，我切割諸天之源，是因為壽元將近，神魂蒼老，我活了太久，從混沌大帝時代活到今天的神王只有兩尊，一個是混沌大帝，一個是我，我已經活夠了，也不再有什麼奢求，我老了，該把一些東西，交給年輕人了。傳承，是人道最重要的核心，當年不論是我創造的文字，還是制定的忠孝，以及種種的理法人倫，都是為了保證傳承。」

「可你又復生了！」博武帝終於壓製不住怒氣，磅礴的霸主氣息肆虐。

孩童在這氣息中，眉眼劇烈的眨了一下，然後伸出手，摸了摸臉頰，手指上有了鮮血。

他的臉，被博武帝的強大氣息撕出了一條裂口。

七劫神王的怒意，撕扯出來的傷痕，以孩童現如今的境界，幾乎無法恢復。

孩童看著指尖的鮮血笑道：「百萬年前，天道不殺我，我也離死不遠，只是早一些晚一些的事情，也就是因為如此，我才決定孤注一擲，去窺探一下天道的奧妙。我死了，神魂沉淪到命運長河，有趣的是我仍然清醒，還在長河中見到了許多有趣的人，卻未曾想到，我見到的幾個人中，有一個叫孟凡的，在短短幾年後成長為天道至尊，摧毀了命運長河，造化弄人，我已經準備好了死亡，卻又奪舍重生，但這，又如何呢？我的神魂在命運長河中沒有衰老，可離開了命運長河，我還是走向死亡，復生，並非我所願。」

博武帝臉上的表情已經趨近於猙獰。

「為什麼？」

「為什麼選擇中央大帝？這世上沒有那麼多為什麼。我生於諸天萬界，人道正統，也始終都在諸天萬界，臨死之前，我就在挑選繼承人，只是正巧，我見到了中央大帝而已。」

孩童站起身，看著身高八尺，氣宇軒昂，卻總給人一種走投無路感覺的博武帝，溫和的笑著，就像看著自己的孩子，這一幕，相當怪異。

「你應該知道，你是必敗的，不論什麼結果，大勢，已經不在你身上，你只是不甘，如同將死之人的垂死掙扎，有何意義？放下，兩個字，十一筆，你將成為傳說，不要成為跳樑小醜。」

說完，孩童原地坐下，閉上了雙眼。

然後。

氣息全無。

人道始祖。

他不想復生。

他早已經準備好了死亡。

在死前，他為整個人道付出了一切，天下的人族，都像是他的孩子。

他也為自己的孩子們選好了一個領袖。

可造化弄人，他又活了。

復生之後的他，在等著自己的「第二次」死亡。

畢竟肉身可以年輕，但神魂，已經太蒼老了。

總要如風一般散去。

但他總覺得，就這麼離去了，有些殘缺。

現在，他覺得，死得其所。

他的遺言，沒有說給中央大帝。

沒有說給那些如今站在世間之巔，左右天下局勢的強者。

說給了博武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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