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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寶齋(百年往事)》第十五章
霍震西走後,張幼林起了床,吃過早飯,正閑得沒事兒乾,張山林拿著新買的蛐蛐兒顯擺來了,於是爺倆在院子裏的葡萄架下擺開了戰局。

張山林新買的蛐蛐兒寶號大將軍,身形碩大,樣子挺兇猛,張幼林拿出了自己的「秘密武器」紅麻頭跟大將軍開戰。鬥盆裡,兩隻蛐蛐兒都虎視眈眈地盯著對方,誰也沒先衝上去。爺倆趴在石桌邊全神貫注,過了一會兒,張山林耐不住了,開始指手畫腳:「大將軍,快上去,咬它後脖梗子呀!」

張幼林饒有興趣地看著,一言不發。

兩隻蛐蛐兒依舊是瞪著眼睛,你瞧著我、我瞧著你,張幼林拿起貓須探子逗了逗,只見紅麻頭動如脫兔,猛地衝上去,大將軍也不甘示弱,昂頭迎戰,兩隻蛐蛐兒頃刻間墩抱箍滾,猛烈地打鬥起來。出人意料,大將軍是空有一副唬人的架子,沒戰幾個回合就完蛋了,令張幼林十分掃興。他從鬥盆裡撿出大將軍殘缺不全的屍首扔到牆角:「叔兒,您這大將軍不行啊,風大雨點兒小,還沒怎麼著呢,就完了。」

「上當了,上當了,讓賣蛐蛐兒的給蒙了!」張山林憤憤然,張幼林不大相信:「您一老玩家了,還能讓人給蒙了?」

「論玩鳥兒,咱是老大,蛐蛐兒可就不敢說了。」張山林揚起脖子喝了半碗酸梅湯,「大侄兒,我告訴你吧,花鳥蟲魚,別看是玩兒,這裏面的學問可大了去了,哎,你這紅麻頭是哪兒淘換來的?」

張幼林詭秘地搖搖頭:「不告訴您。」

「嘿,跟你叔兒賣起關子來啦,今兒你要是不告訴我……」張山林過去胳肢張幼林,張幼林「哎喲、哎喲」地叫喚起來,張李氏拿著繡花繃子從堂屋走出來:「瞧你們這爺兒倆,沒大沒小的,那是何家二小姐給幼林送來的。」

「是嗎?」張山林鬆了手,旋即琢磨過味兒來了,「幼林,這又送葯又送蛐蛐兒的,何家二小姐八成兒是看上你了,怎麼著,要不要叔兒找人給你提提親?」

張幼林可沒當回事兒,隨口說道:「那丫頭事兒事兒的,還挺招我媽喜歡,要不這樣得了,這事兒我做主了,何二小姐說給我繼林哥吧,他倆兒才是一對兒呢,都那麼一本正經的。」

張李氏板起臉來:「幼林,你叔兒和你說正事兒,你這是怎麼說話呢?」

「幼林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順源祥和榮寶齋也算得上是門當戶對,人家何二小姐上趕著,我看這事兒不錯。」

張幼林白了張山林一眼:「您看著好?那我讓給您了。」話音剛落,張山林伸手給了他一巴掌:「你這小兔崽子,別凈拿你叔兒打鑔。」

「他叔兒,我也覺得挺好,何二小姐知書達理,也會心疼人,你好好勸勸他。」

張李氏說完轉身進屋了。

張幼林見母親走了,趴在張山林的耳邊悄聲說道:「叔兒,娶媳婦的事兒以後再說,咱剛才不是說蛐蛐兒嗎?告訴您吧,這隻紅麻頭是在積水潭逮的。」

「何二小姐在積水潭逮的?」張山林滿臉疑惑。

「您小點聲兒,就何二小姐還逮蛐蛐兒?別讓蛐蛐兒把她逮了去就不錯了,是他們家的馬夫老王逮的。」

「積水潭那兒居然有這麼好的蛐蛐兒?哎喲,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張幼林看了看北屋:「叔兒,咱再去逮幾隻?逮個十隻八隻的,咱就在榮寶齋開賣了。」

「簡直是胡說八道,你倒真想得出來,在榮寶齋賣蛐蛐兒,莊虎臣不跟你玩命才怪。」

「您去不去吧?」

張山林看看他的腿:「你行嗎?」

「行,我早就在家待膩歪了。」

張山林猶豫了一下:「那跟你媽說一聲兒。」

張幼林趕緊擺手:「別,跟她說就去不成了。」他拉起張山林,一瘸一拐地溜出了院子。

張山林叫來了馬車,爺倆有說有笑地奔了積水潭。馬車到了舊鼓樓大街,何佳碧和環兒坐的馬車迎面過來,張幼林裝沒看見,扭過頭使勁往旁邊看,張山林也跟著扭過頭去:「幼林,你看什麼呢?」

何佳碧的馬車擦肩而過,張幼林扭過頭來:「什麼也沒看。」

張山林很詫異:「什麼也沒看你扭頭兒幹嗎呀?」

張幼林一臉的壞笑。

何佳碧的馬車走出沒幾步,她吩咐車夫:「掉頭,跟上前面那輛車。」車夫掉過頭,跟在了張幼林他們後面。環兒挺納悶:「小姐,你又不急著回去啦?」何佳碧思忖著:「張少爺的傷還沒養好,跟他叔兒出來幹什麼來了?」

「小姐,你管得也太多了吧?張少爺是你什麼人哪,怎麼對他的事兒這麼上心啊?我看是……」

「不許你多嘴。」何佳碧打斷了她。

積水潭地處京城的西北部,這裏清幽、雅緻,四周楊柳掩映、蘆葦叢生,潭中荷花疏而不密,偶有魚兒躍出水面,閃過一道銀光,又悄然消失在潭水中。張山林被周圍的景色打動了,他感嘆著:「這地方我可是有日子沒來啦!」

馬車向僻靜處駛去,路過一片散亂地堆著石塊的草地,張幼林環顧左右:「就這兒吧。」馬車停下,爺倆下了車,車夫把馬車趕到了前面。

張幼林在草地坐下,嘴裏振振有詞:「《促織經》上說:『蟲生草土者,身軟;磚石者,體剛;淺草瘠土者,性和;磚石深坑及地陽向者,性劣。』叔兒,今兒就看咱倆的運氣了。」他的兩隻眼睛開始在石頭縫裏搜索起來。

張山林也坐下,心思卻沒在蛐蛐兒上,他眺望著四周:「景緻不錯,就是缺點兒小吃。」張幼林的眼睛沒離開石頭縫:「要吃小吃,您到這來幹嗎呀?」

「我說幼林啊,叔兒是陪你出來逛逛,你還當真啦?那蛐蛐兒多賊呀,是你能逮得著的嗎?」

張幼林把指頭豎在嘴邊:「噓,您小聲點兒,別把蛐蛐兒嚇跑了。」

何佳碧和環兒在遠處下了馬車,環兒好生奇怪:「小姐,你說他們幹什麼呢?」

「不知道,像是找什麼東西吧。」何佳碧猜測著。

「這荒郊野外的,有什麼可找的?」

「再往前走走。」

「小心,別掉水裏。」環兒提醒著,何佳碧似乎沒聽見,她只顧觀望張幼林,已經走到了潭邊上。

這邊,張幼林聚精會神地盯著石頭縫,張山林順著張幼林的目光望去,只見一隻碩大的蛐蛐兒正從石頭縫裏爬出來。

蛐蛐兒爬了幾步,突然站住不動了。

張幼林興奮地盯著它,張山林悄悄地繞到了蛐蛐兒後面,手臂懸在空中,正要朝蛐蛐兒扣下,突然,不遠處傳來「撲通」一聲,接著是環兒的驚叫:「救命啊,小姐掉水裏啦,救命啊……」

蛐蛐兒迅速逃跑了。

張幼林聞聲站起來,一瘸一拐地奔過去,縱身躍入水中……

張幼林把何佳碧托出水面,環兒和張山林幫著拽上岸來,張幼林自己爬上來。

何佳碧不顧自己渾身水淋淋的,一把扶住張幼林,著急地問:「張少爺,你的腿怎麼樣了?」

「沒事兒。」張幼林滿不在乎,「我看看!」說著,何佳碧蹲下撩張幼林的褲腿,張幼林趕忙躲開:「何小姐,別價,別價,男女授受不親,您可別碰我,到時候咱說不清楚。」

何佳碧站起身,臉一下子就紅了,眼淚開始在眼眶裏打轉。

張山林疑惑地看著她:「何二小姐,你到這兒幹嗎來了?」

「還說呢,都是你鬧的,小姐怕你傷沒好出危險,就跟來了,這不,自己倒掉水裏了。」環兒沒好氣地說著。

張幼林遺憾地望著石頭縫:「哎,何小姐,你這不是添亂嗎?多好的一紅麻頭,愣讓你們給攪了,好嘛,還怕我出危險,您能把自己照顧好了就不錯了,這麼大一積水潭您愣是瞅不見,抬腳就往裏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您不想活了呢,得嘞,以後我得給積水潭安個蓋兒,省得您又掉進去……」

何佳碧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她揚手給了張幼林一個耳光,轉身拉起環兒:「咱們走吧,我再也不想見到這沒良心的東西了!」

何佳碧的舉動大大出乎這爺倆的意料,張幼林落湯雞似的渾身滴著水,摸著被打疼了的臉一時愣在那裏,張山林看著她的背影氣急敗壞:「嘿!這丫頭怎麼出手就是一嘴巴呀,她還想不想嫁咱們張少爺啦?」

吃過晚飯,左爺正在自家北屋的躺椅上眯縫著眼睛琢磨心事,黑三兒提著兩瓶酒進來了,他把酒放到了桌子上:「左爺,這是我孝敬您的。」

左爺看了他一眼:「回來啦,老爺子挺好的?」

「挺好的,就是嘴饞,把我帶回去的那點兒銀子全買肉吃了。」

左爺從躺椅上起來,在屋裏踱著步:「唉,現如今是今非昔比啦,老爺子也跟著受委屈!這要是擱在從前,弟兄們手裏哪兒至於就這麼緊。」黑三兒站在一邊,他的眼睛追隨著左爺:「您的恩德弟兄們都記在心裏了,大夥兒都盼著有朝一日能東山再起。」

「東山再起?哪兒那麼容易啊,打下琉璃廠這片江出,我用了將近二十年,沒想到栽在他媽的榮寶齋手裏,這口氣我咽不下去呀!」

「左爺,有件事兒我得跟您說,您猜我在路上碰見誰了?霍震西,這個人沒死……」

左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目瞪口呆:「霍震西,他沒死?那康小八……」

「不是康小八騙您,就是殺錯人了。」

「那我的兩千兩銀子就打了水漂兒啦?不行,我得找康小八說道說道去。」左爺站起身就要往外走,黑三兒趕忙把他攔住:「萬萬不可,左爺,康小八心毒手狠,身上背了十幾條人命了,如果他真有心騙您,您就是找到他又能怎麼樣?鬧不好銀子沒要回來,再讓他滅了口,您琢磨琢磨,是不是這個理兒?」

左爺立刻泄了氣:「這倒也是,康小八仗著手裏有噴子,誰也不放在眼裏,翻臉就殺人,他媽的,這下兒可褶子啦。」

「左爺,您別著急,我琢磨著,霍震西不知道是咱們買通康小八要他命的。」黑三兒安慰著,左爺抬起眼皮:「你怎麼知道?」

「您想啊,要是霍震西知道是左爺您下的套兒,您還能踏踏實實坐在家裏?憑他的性子,恐怕早找上門兒來啦,跟您這麼說吧,霍震西已經到京城了,我在路上看見他殺人了。」

左爺警覺起來:「殺的是誰?」

黑三兒搖搖頭:「不認識,好像也是個西北人,老天爺,霍震西不愧是個有名的刀客,出手那叫利索,一刀就要了那人的命。」

「他媽的,我還以為霍震西死了,沒人罩著榮寶齋啦,前些日子還收了莊虎臣的銀子,這下兒不是麻煩了嗎?姓霍的要是知道了,恐怕還得找我算帳。」

「是啊,榮寶齋不就是仗著背後有霍震西撐腰嗎?要不然,光憑他莊虎臣,在左爺您面前連個屁也不敢放。」

沉默了半晌,左爺計上心來,他吩咐黑三兒:「你到西珠市口大街的盛昌雜貨鋪門口蹲兩天,那是霍震西在京城落腳的地方,看看他的動靜,記住!要是他問起康小八的事,打死也不能承認,聽見沒有?」

「放心吧,您還信不過我?」

左爺又眯縫起眼睛:「對付霍震西可不能硬幹,咱得玩兒暗的……」他對黑三兒做了詳細的交代,黑三兒聽罷滿臉歡喜:「是,就按您說的辦!」

張幼林正坐在堂屋裏讀書,用人李媽進來,遞過厚厚的一封信:「少爺,您的信。」他接過一看,不覺眼睛一亮,是秋月的信!轉眼之間,秋月離開京城已經好幾個月了,張幼林終於盼來了她的第一封信,他迫不及待地拆開,秋月那娟秀的蠅頭小楷立刻映入眼簾:

幼林:

你好嗎?非常想念你!我已經適應了這裏的生活,的確如伊萬所說,聖彼得堡是一座充滿魅力的城市,名勝古跡隨處可見,伊萬告訴我,俄國也有像我第們的李白、杜甫、白居易那樣的大詩人,他們的名字叫普希金、萊蒙托夫……他們在這裏留下了廣為傳頌的詩篇;歐洲和俄羅斯的音樂藝術在這裏結合,誕生了偉大的作曲家格林卡、柴科夫斯基……幼林弟弟,我非常愛聖彼得堡,有一天日落時分,我和伊萬沿著灑滿了金黃落葉的小徑在冬宮附近散步,周圍安靜極了,突然,不遠處傳來喀山大教堂悠揚的鐘聲,我驀然回首,教堂的十字架高懸在橙色的天幕上,在這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彷彿進入了天堂,久久地沉浸其中,我真的希望那一刻能夠成為永恆!帶著這樣的喜悅告訴你:再過幾個月,我就要做媽媽了……

讀到這裏,張幼林放下了信,他悵然若失,心中最後的那一絲幻想終於徹底破滅了。

不知過了多久,張李氏氣哼哼地走進來:「幼林,你給我站起來!」

「媽,我腿上傷還沒好呢,您讓我站起來幹嗎?」張幼林不滿地看著母親。

「傷沒好你怎麼知道去積水潭逮蛐蛐兒?你說呀,先給我站好!」

張幼林不情願地站起來,嘟囔著:「哼!一猜就是我叔兒說的,這個人現在越來越不像話,明明說好了的事兒,一轉眼兒就把我給賣了……」

張李氏冷笑道:「你叔兒要有這兩下子倒好了,我還能省點兒心,告訴你,你們去積水潭的事兒不是他說的,你們叔侄倆倒真是同黨,我聽何小姐說完,還找你叔兒去問,這位是梗著脖子不認帳,還一個勁兒裝傻充愣。」

「這還差不多,要是他賣的我,這叔兒我就不認了。」

「幼林,你說,人家何小姐哪兒對不起你?你受傷的時候人家救了你,送醫送葯的不算,知道你喜歡蛐蛐兒,還花銀子給你買蛐蛐兒送來,那天看見你們去積水潭,何小姐怕你傷沒好出危險,特地跟在後面,想照顧你……」

「媽,結果是我照顧她了,我還得拖著傷腿跳進水裏去救她,這不是添亂是什麼?」張幼林的嗓門越說越高。

「你住嘴!你就不知道人家的一片心?人家一個姑娘能做到這個份兒上,夠不易的了,你怎麼能這樣對待人家?張家世世代代都沒出過你這種不懂規矩的東西,幼林啊,你氣死我了!」張李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臉色煞白,張幼林見狀,語氣緩和下來:「媽,您別生氣,我不就是隨口說了她兩句嗎?結果這位大小姐比我脾氣還大,抬手就給了我一嘴巴,這她沒跟您說吧?」

張李氐愣了一下神:「這她倒沒說,不過,要我說,抽你也活該,誰讓你嘴欠?」

「媽,現在我可以坐下了吧?我這條腿有點兒吃不住勁,哎喲,快站不住了。」

張幼林咧著嘴煞有介事,張李氏馬上忘了生氣,趕緊站起身走過來:「快坐下,快坐下,兒子,疼的厲害嗎?」

張幼林大模大樣地坐下:「當然疼的厲害,本來都快好了,得,您一來就急赤白臉地讓我站著,這下兒麻煩了,我怎麼覺得腿快斷了似的。」

張李氏發覺上了當,擰了兒子耳朵一下:「你少跟我裝蒜,你說你,長這麼大了,除了氣我,你還有什麼能耐?反正我跟你說了,何小姐那兒你自己看著辦,把人家氣成這樣,你總要賠個不是吧?」

「好好好,我明天就去她家,向她道歉,這總成了吧?」

「這還差不多,你給我記住!我們張家是懂規矩的人家,向來是……」

「媽,我記住啦,勞駕您了,能不能幫我把蛐蛐罐兒拿來?」張幼林最煩母親的這些陳詞濫調,趕緊把話岔開。

這一天,張幼林表面上還是嘻嘻哈哈,但內心的傷痛卻一直折磨著他,直到午夜過後才在淚水的陪伴中朦朧睡去。

用人進來通報的時候,何佳碧的父親、順源祥米店的東家何啟瑞正在書房裏對著帳簿打算盤。何啟瑞五十來歲,身穿黑緞子面的長衫,頭戴一頂瓜皮小帽,面龐清臒,不過,氣質倒很儒雅,一望便知此人飽讀詩書,與其說像個米店東家,不如說更像個教書先生,屬於張幼林不喜歡的那類人。

「榮寶齋的張少爺來訪?」何啟瑞思忖著,「我們和榮寶齋素無往來啊。」

用人給何啟瑞續上茶:「張少爺說,他是來拜訪二小姐的。」

何啟瑞馬上警覺起來:「哦,那我倒要見見了,請他到客廳等一會兒,我馬上就到。」收拾帳簿的當口,何啟瑞想起了一些關於這位張少爺的傳聞,不由得眉頭緊皺。

客廳裡,張幼林見何啟瑞進來,連忙站起身,規規矩矩地給他鞠躬:「伯父好,晚輩張幼林冒昧打擾了。」

「張少爺不要客氣,你請坐,」何啟瑞在張幼林對面坐下,「榮寶齋可是四九城聞名啊。」

「我還在北洋師範讀書,目前沒有正式參與店裏的經營。」

何啟瑞審視著張幼林:「我們兩家,一個賣文房四寶,一個賣米,入的行不一樣啊,張少爺今天來,不知有何見教?」

張幼林微微一笑:「伯父,我是來找二小姐的,她在家嗎?」

「張少爺找我家二小姐有什麼事嗎?」何啟瑞的表情嚴肅起來。

見何啟瑞這副樣子,張幼林有些語塞,他避開了何啟瑞的目光:「也沒……沒什麼事兒,不過是隨便聊聊罷了。」

沉默片刻,何啟瑞的語氣緩和了一些:「張少爺剛才說,您在北洋師範讀書?」

張幼林點頭:「是。」

「難怪呢,北洋師範是新式學堂,張少爺受的是洋派教育,可我們何家卻是個老派人家,一切都要合乎『禮』,比方說,何家的小姐在出閣之前,絕對不能和男子有何交往,如有必要,也是在父母的監護之下進行,這一點還請張少爺諒解。」

「哦,您的意思是,如果我想見何小姐,您這個當父親的必須在一旁看著?」

「是這樣,這是我們何家的規矩。」

張幼林站起身:「那就算了,雖然我和何小姐之間沒有什麼秘密,但一想到旁邊總有個人看著,我就渾身彆扭。」

何啟瑞也站起來:「張少爺不再坐會兒了?如果有什麼話告訴二小姐,我可以轉達。」

「沒有,沒有,」張幼林使勁搖頭,「何小姐有這麼好的家教,恐怕也不用我再告訴她什麼了,伯父,您不用告訴她我來過,隻當這件事沒有發生,晚輩告辭了。」張幼林給何啟瑞又鞠了一躬,轉身離去。

何佳碧一聽說張幼林來了,心就亂了,她在閨房裏坐臥不安,一會兒拿起書來看兩眼,一會兒又走到窗前向外張望。

環兒推門進來,何佳碧馬上放下書迎上去:「怎麼樣了?」

「張少爺已經走了,老爺也回書房了。」

「走了?」何佳碧大失所望,「環兒,他怎麼就走了?他還沒見到我嘛。」

環兒向外瞥了一眼:「誰知道老爺跟他說了些什麼,可能又是什麼『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為』之類的話。」

何佳碧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下來:「張少爺最聽不得這些,他這一走可能再也不會來了,怎麼辦呢?環兒,快幫我想個主意!」

環兒遞過手帕:「別急呀小姐,反正老爺也回書房了,我讓老王趕快備車,咱們追張少爺去。」

何佳碧猶豫著:「這……合適嗎?張少爺會不會覺得我輕浮……」

「他要這麼想,那可真是不識抬舉了,這種人還要他幹什麼?」

何佳碧轉念一想:「這倒也是,環兒,咱們追張少爺去,我豁出去啦!」

京城護城河邊有不少遛鳥兒的人,從何家出來,張幼林沒事幹,就在這一帶閑逛。一個老人拎著畫眉籠子走過來,張幼林盯著籠中的畫眉脫口稱讚:「好鳥兒啊!」

老人站住:「小夥子,你也懂鳥兒?」

張幼林笑了:「瞎玩過幾天,我說您這畫眉好可不是瞎捧您,選畫眉應先相其頂,後相其喙,頭頂要平,嘴要前尖後壯,講究是『頭似削竹嘴似釘』,然後再看眉眼,上品畫眉講究『眉似粉畫眼有凌』,您瞧這隻畫眉,白眉明潤,目含水紋,有這種品相的鳥兒,十有八九都是上品。」

張幼林說得頭頭是道,老人聽罷很是驚訝:「行啊,小夥子,你是行家呀,怎麼著,鬧隻畫眉玩玩?」

「老人家,您這鳥兒是賣的?」

「嗨!我兒子要去揚州赴任,全家都跟著過去,路上帶著鳥兒不方便,我得找個懂鳥兒的才能出手。」

「那您開個價兒吧。」

老人思忖片刻:「我這畫眉是十兩銀子買的,就因為你懂鳥兒,轉讓給你,我只收五兩銀子。」

「行,我要了。」張幼林答應著去掏錢,突然,他伸進衣兜的手停住了,「老人家,真對不住,我身上沒帶銀子,要不您等會兒,我回去……」

「不用回去了,我有銀子!」何佳碧從張幼林身後閃出來,笑吟吟地遞上一錠銀子。

「何小姐,你怎麼在這兒?」張幼林很驚奇。

何佳碧笑道:「我來買鳥兒啊,沒想到碰上一個想買鳥兒又沒錢的人,我的銀子隻好先緊著他用了,環兒,把鳥兒籠接過來。」

老人把籠子遞給環兒,接過銀子轉身走了,何佳碧默默地注視著張幼林。

張幼林有些尷尬:「何小姐,其實……我現在已經不養鳥兒了,這鳥兒是給我叔兒買的,對了,你的銀子我回去就……」

「張幼林,除了銀子,你就不會說點兒別的?」何佳碧打斷了他。

張幼林恢復了常態,開始嬉皮笑臉:「何小姐,那天在積水潭……真對不起……」

「那你說說,怎麼對不起我了?」何佳碧正兒八經,一臉嚴肅。

「主要是……」張幼林眼珠子一轉,「我的臉把何小姐的手打疼了,真對不起。」

何佳碧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張幼林,你這是道歉嗎?你是在提醒我,是何小姐打了張少爺,該道歉的是何小姐,對不對?」

張幼林頻頻點頭:「還是何小姐聰明,我腦子笨,怎麼琢磨也鬧不明白,咱倆到底是誰打了誰?現在事情總算是搞清楚了,原來挨打的是我。好吧,既然何小姐賠了我一隻畫眉,那我就算接受何小姐的道歉了。」

「呸!想得美,誰向你道歉了?誰賠你畫眉了?那銀子是我借你的,以後想著還啊。」

張幼林擺擺手:「得啦,小丫頭片子,別跟我鬥嘴了,我警告你啊,以後你要是敢再扇我嘴巴,我可真揍你了,對你這種黃毛丫頭,非得好好管教不可。

「誰讓你氣我呢?人家關心你,怕你的傷沒好出危險,你呢?一下子把人撅到南牆上,張幼林,你好沒良心。」何佳碧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低下了頭。

張幼林換了一種語氣:「我說何小姐,你爸那人好像有點兒毛病,你明明在家,他愣不讓見,還跟我大講禮義廉恥,真招人煩。」

何佳碧小聲說道:「別這麼說我爸,他也是為我好嘛……」

「何小姐,有件事咱們得商量一下,以後我要是找你,還用先到你爸那兒報到嗎?」張幼林問得挺認真,何佳碧的眼睛不覺一亮:「張幼林,你記住,我爸雖說是個守舊之人,可他做不了我的主,我想做什麼,誰也擋不住……」

倆人一邊說一邊向前漫步,環兒提著鳥兒籠子隔開一丈跟在後面,臉上露出了詭秘的笑容。

楊憲基大難不死,那天黎明,兩個結伴雲遊的僧人路過舊道觀,發現他倒在血泊中一息尚存,於是出手相救。年長的那位僧人就是清末、民國時期佛教界公認的禪門龍象、一代宗師虛雲老和尚。此生能夠和虛雲老和尚相遇,既是楊憲基前世的因緣,也是他不幸中的萬幸。虛雲老和尚是位得道高僧,於鹹豐八年在福州鼓山湧泉寺出家,已修行了四十多年,他身懷絕技,法力無邊,那是常人不可揣度,也不可想像的,否則,以楊憲基的傷勢,斷沒有起死回生的可能。只見虛雲老和尚凝神靜坐,深入禪境,運化宇宙精華給楊憲基止血、補氣,稍事處理過後,未敢耽擱,將他抬到門板上,離開了舊道觀。

伊萬詢問的農人見楊憲基渾身是血、面如土色以為他死了,僧人是去墳地掩埋,殊不知,虛雲老和尚抬著他去了距芳林苑三十裏外的清音寺,在那裏繼續為他療傷達半年之久,直到楊憲基能夠下地活動了,虛雲老和尚才在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不辭而別。

當時,楊憲基並不知曉搭救他的乃當今的一位高僧大德,老人終日沉默寡言,除了上山砍柴、幫助寺裡的僧人燒火做飯外,其餘的時間都在誦經、禮佛,夜晚經常是禪坐通宵達旦。老人身無分文,卻終日生活在禪悅之中,神閑氣定、慈悲安詳,只要接近他,翻江倒海般的思緒就會平息,被老人身上散發出來的遼遠、深邃的寧靜所融化。這樣的感受是楊憲基在世俗之中從未領略過的,他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楊憲基傷愈之後沒有再回芳林苑,他背起行囊,踏上了尋找救命恩人的漫漫長路。他下定決心,餘生要追隨這位老僧,去體驗榮華富貴之外的生命的另一番境界。

這一天,已是傍晚時分,楊憲基來到了直隸趙縣境內的楓林寺,進了大門,楊憲基雙手合十問看門的僧人:「阿彌陀佛,請問這裏可以借宿嗎?」

僧人還禮:「阿彌陀佛,施主遠道而來吧?一路上辛苦了,請隨我來。」

楊憲基跟著他穿過長長的一排寮房,在寮房的盡頭止步,裏面竟然是一座幽靜的小院,古木參天、流水潺潺,三間瓦房坐北朝南,正屋的房簷上高懸著一塊匾,上面是道勁的四個朱漆大字:紅塵不到。

「好地方!」楊憲基讚歎著。

僧人微微一笑:「施主,請您就在這裏歇息吧。」說完,轉身離去。

楊憲基進到院子裏,四周寂靜無聲,他正在猶豫該敲哪間屋子的房門,只見一位青年居士從外面走進來,笑吟吟地接過楊憲基的行李:「先生,我已經恭候您多時了。」

楊憲基一愣:「你怎麼知道我要來?」

居士笑了:「師傅說,三日之內,必有人來與我為伴。」

「師傅是誰?」楊憲基更納悶了。

「虛雲老和尚。」

「虛雲老和尚?」楊憲基是個博聞強記的人,他迅速地回想著,這位高僧的名字如雷貫耳,但實在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疑惑中,居士已經帶著他進了東屋晚飯過後,楊憲基找到了虛雲老和尚的寮房,只見房門虛掩,裏面油燈如豆、半明半暗,老和尚正在蒲團上閉目打坐。

楊憲基猶豫了片刻,正要離去,裏面卻傳出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楊施主,請吧。」

楊憲基推門而人,大喜,他雙膝跪下,雙手合十:「感謝師傅的救命之恩!」

虛雲老和尚下坐,扶起楊憲基:「楊施主前緣已定,雖遭劫難,但命不該絕;你遠道而來,身體還吃得消嗎?」

「胸口疼的時候,常尊師命,以念誦佛號對之。」

虛雲老和尚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師傅,弟子想請您剃度。」楊憲基投來渴望的目光。

虛雲老和尚笑而未答,轉身取出一部經書遞給他:「楊施主,佛法不拘形式,關鍵是明心見性、了知本來,若無自悟,就算是出家為僧,佛門的青燈黃卷,卻也不能把你度出煩惱塵勞。」

楊憲基恭恭敬敬地接過經書:「謝謝師傅開示。」

離開虛雲老和尚的寮房,楊憲基漫步在楓林寺內,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宦海沉浮,從朝廷的高官到一介草民,費盡半生心血追逐功名利祿,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這世間已沒有什麼可以再留戀的,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秋月。他抬起頭,仰望著夜空中若隱若現的浮雲淺月,往日的情景不覺又浮現在眼前。

在京城,也是這樣一個夜晚,秋月在樹影婆娑的小院中彈琴、唱歌:

雨暗蒼江晚未晴,梧桐翻動葉秋聲。

樓頭夜半風吹斷,月在浮雲淺處明……

歌聲、琴聲穿越時空,在楊憲基靈魂最隱秘的深處回蕩,綿延不絕,他不禁悠然神往……

不知過了多久,天將破曉,寺裡的晨鐘響起:「當!當……」鐘聲低沉、渾厚,懾人心弦,楊憲基猛然醒悟,他快步回到房中,挑亮青燈,端坐在桌前,展開了虛雲老和尚結緣的經書。這是一部《金剛經》,裏面好像夾著什麼,楊憲基翻到中間那頁,竟然是秋月的那封被血浸過的信!楊憲基頓時驚呆了,旋即淚如雨下……

天色已然大亮,楊憲基擦幹了眼淚,起身打開隨身帶來的包袱,裏面露出了一個古舊的木匣。楊憲基抱起木匣,輕輕撫摸若。過了半晌,他放下木匣,振作起精神,回到桌前奮筆疾書。寫完,將信箋裝進信封,在封面上寫道:榮寶齋張幼林先生緘。

楊憲基把秋月的信又重讀了一遍,然後毅然投入炭火盆內,目睹著它在火中燃燒,化為灰燼。

三天之後,在楓林寺的大雄寶殿內,楊憲基由虛雲老和尚為他剃度出家,法號明岸。他餘生與青燈古佛為伴,潛心修行,終成一代高僧。

張幼林剛邁進榮寶齋的大門,張喜兒就迎上來:「少東家……」

張幼林眼睛一瞪:「叫我什麼呢?說多少次了?怎麼就是不長記性?」

「是!大夥計。」張喜兒指著桌子,「剛才有人給您送了一封信和一個木匣子。」

「送信的人呢?」

「放下東西就走了,他說是受人之託,銀子已經有人給了。」

張幼林奇怪地坐在桌前,拆開了信。

幼林先生台鑒:

余命途多蹇,卻大難未死。往昔事,恍如昨,餘一味追逐功名利祿,慾海沉浮,不諳因果,不知命運皆前定,悔之晚矣!幸遇虛雲大和尚點化,翻然省悟,驚回首,浮生已過半世,方知紅塵俗物皆如糞土……余已萬緣放下,皈依佛門,憶及與足下曾論「談箋」,足下聞之失傳引以為憾,今余將家傳「談箋」贈於足下,聊表芹獻,尚祈哂納。順祝頤安!

愚楊憲基鞠啟

張幼林打開木匣,幾張傳說中的「談箋」赫然在目,他百感交集,向桌上猛擊一掌,仰天長嘆:「秋月姐,楊大人還活著啊……」

莊虎臣聞訊匆匆趕回了鋪子,張幼林迎上去:「師傅,您回來了?」

莊虎臣劈頭就問:「『談箋』在哪兒?快領我看看……」

倆人來到了榮寶齋後院的北屋,裝「談箋」的木匣放在靠東牆的一個花梨木的條案上,莊虎臣快步走上前,用顫抖的雙手打開木匣,仔細觀賞著「談箋」,嘴裏不住地喃喃自語:「果然是箋之極品,在古人所造的『玉香』、『冰翼』兩箋之上,真是名不虛傳啊!」

張幼林笑道:「聽說談仲和少年時曾落拓江湖,從事孫吳兵略,後以戰功官至遊擊將軍,因其短小精悍,膽力雙絕,在軍中有『談短』的諢號。一介武人能有如此成就,真是難得。」

莊虎臣坐下:「幼林啊,你聽說過『宣德三絕』嗎?」

張幼林搖頭:「師傅,我只聽說過明代的『宣德爐』。」

「『宣德爐』是其中之一,還有宣德年間創製的『宣德箋』和『宣德瓷』,這三者齊名,被稱為『宣德三絕』。」

「『宣德箋』和『談箋』有關係嗎?」

「當然有。」莊虎臣放下木匣,侃侃而談,「宣德箋包括金花五色箋、磁青箋、羊腦箋、素馨紙等,多供內府禦用。其中磁青箋是桑皮紙用靛藍染成深青色,再經砑光製成,顏色就像青瓷,光如緞玉;羊腦箋是對磁青箋的進一步加工,表面呈黑色緞紋,黑如漆,明如鏡,可防蟲蛀,在當時就非常名貴。宣德官箋秘法後經談彝從內府傳出,到了談仲和手裏才在仿製的基礎上又有了創新,製成了名重一時的『松江談箋』。」

張幼林思忖了片刻,問道:「當年的『磁青箋』和『羊腦箋』還有傳世嗎?」

莊虎臣嘆了口氣:「唉,都失傳了,和『談箋』一樣,坊間所見全是贗品,後人隻得其名,不得其法,反正也沒人見過,吹牛又不上稅,於是都稱自己手裏的是真品,不瞞你說,我見過一位爺更能吹,他愣說自己手裏有東漢蔡倫親手製作的紙品,這不是吹破天了嗎?」

張幼林回憶著:「師傅,當年您和楊大人說起『談箋』,我很好奇,曾經問楊大人,我到哪兒能見到『談箋』,楊大人說,這需要緣分,若是有緣,你早晚會見到。唉,楊大人是個有心人,他記得我說過的話。」

「如今在楊大人眼裏,這些珍品已經都是紅塵俗物了。」莊虎臣嘆息著。

張幼林站起身:「我得趕緊給秋月姐寫信,至少要讓她知道,楊大人還活著。」

「楊大人是活著,不過已經遁入空門,你就是告訴秋月又如何呢?」莊虎臣注視著他。

良久,張幼林沉默無語。

晌午過後,左爺孤身一人騎著馬匆匆趕到了京郊的一片樹林裡,他警覺地觀望了一下四周,確認無人尾隨,這才下了馬,把馬拴在一棵碗口粗的樹上,走向密林深處。

周圍靜悄悄的,左爺用手掌拍了三下:「八爺,我來啦,請現身吧!」

康小八從一棵大樹後閃出來:「左爺,我恭候多時了,怎麼著,這回只有你一個人?」

「我還敢帶別人來麽?你康八爺殺個人就像撚臭蟲一樣。」左爺訕訕地說道,想起順子,他到現在還有些心疼。

「小心點兒沒壞處,不然我也活不到今天,刑部的那些官兒做夢都想把我千刀萬剮了。」康小八審視著左爺,「你約我來是不是有要事?請講!」

「八爺,霍震西,他沒死!」左爺一字一頓。

康小八大惑意外:「哦?這倒有意思了,我殺錯人啦?怎麼著左爺,你的打算是什麼?」

左爺趕緊哈哈腰:「八爺,您別誤會,我可不是來向您討要銀子的,據我所知,霍震西和他手下的人正在全力追殺您,八爺可要小心。」

「謝左爺提醒,不過,你我之間的帳還是要算清,照理說,霍震西沒死,那兩千兩銀子我該還給你,可我現在銀子不湊手,一時拿不出這麼多,請左爺明示,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八爺既然這麼說,那我就不客氣了。」左爺往康小八身邊湊了湊,壓低了聲音,「八爺還得再幫我一個忙,若是辦成了,你我的帳也就兩清了。」

康小八陰冷地盯著他:「那也得看看是什麼事兒,左爺要是讓我把皇上的禦璽弄來,我恐怕沒這本事!」

左爺大笑:「您客氣了,我早聽說您有句名言:『要劫劫皇綱,要玩玩娘娘』,八爺,有這話吧?」

「我是這麼說過,怎麼,連你都聽說了?」

「到底是威震江湖的康八爺,說句話都這麼有氣魄,兄弟我佩服,佩服!我要辦的事兒不大,您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明說吧,我想借八爺的大名兒用用。」

「打出我的名號,為什麼?」康小八頗為警覺。

左爺看著他,不緊不慢地說道:「康小八這個名字如今誰不知道?朝廷畫影圖形捉拿您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您琢磨琢磨,您殺一個人和殺一百個有什麼區別?反正讓朝廷抓住,結果都一樣。可我比不了您,我還得在京城裏混,換句話說,在明面兒上,我的手上不能沾血。」

「明白了,殺人越貨的事兒要乾,表面上還得裝得像個良民,左爺,你行啊!這次你又惦記上什麼了?」

「還不至於去劫皇綱,不過是一幅古畫兒而已。」

「事成之後,怎麼分帳?」

「把您欠我的銀子也算上,古畫兒出手之後,咱們五五分帳,八爺,如何呀?」

康小八思忖了片刻,點點頭。接著,他們又商議了一些具體的作案細節,接近傍晚時分,左爺心滿意足地告別了康小八,快馬加鞭返回了京城。

轉眼之間,得子一家在大火中遇難已經一周年了,那天晚上,張李氏坐在自家院子裏,敲著木魚,閉目默默地為他們念誦佛經。

張幼林把最後一疊紙錢扔進火裡,站起來要回臥室,張李氏聽見響動睜開眼睛:「站住,堂屋裏等著我。」

張幼林無可柰何地看了母親一眼,打著哈欠進了堂屋。

張李氏誦完經文,她站起身,雙手合十默念著:「願佛祖保佑得子一家早日出離輪迴苦海,往生西方極樂世界。」念罷也進了堂屋。

張幼林靠在太師椅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張李氏在他對面坐下,神情嚴肅:「幼林,我問你,找過何小姐了嗎?」

「找過,不就是道歉嗎?這事兒我辦了。」

「何小姐怎麼說?」

「何小姐說……」張幼林提起了點精神,「她說,張幼林,是我對不起你呀,你怎麼向我道歉呀?我說,這不是沒辦法麽,我媽那人不太講理,她逼著我來,我有什麼辦法?」

「你少跟我胡扯,我告訴你,這閨女我看上了。」

「您看上了……」張幼林想了想,「那就認她當乾閨女吧,我沒什麼意見。」

「我讓你發表意見了嗎?這事兒你就別操心了,我打算讓何小姐當我的兒媳婦。」

張李氏的口氣不容置疑。

張幼林一下子從椅子上蹦起來:「什麼,我別操心了?是誰娶媳婦啊?您也不問問,何小姐同意嗎?我同意嗎?」

「我是你媽,你的終身大事由我做主,這是老規矩,懂嗎?」

張幼林哭喪著臉:「哎喲,苦命的張幼林啊……」

張李氏沒容兒子往下說就數落上了:「人家何小姐是心疼你才撩開褲腿兒看,你可倒好,張嘴就『男女授受不親』,一下子就把人家撅到南牆上,你把人家從河裏抱上來,就不『男女授受不親』啦?」

「那不是救命嗎?」張幼林辯解著。

「何小姐說了,她的身子都被你抱過了,這輩子非你不嫁,你呀,就看著辦吧。」

張幼林大吃一驚:「啊?這不是訛上我了嗎?媽,我還沒想好呢,您著什麼急呀?」

「多好的姑娘,能看上你,算你的造化,你還倒擺起譜兒來了,東挑西揀的?」張李氏站起身,「幼林,今兒個我算是正式告訴你,我已經托你叔兒請媒人提親了,到時候選個良辰吉日,給你跟何小姐成親!」

張幼林這時已困意頓消,他跌坐在太師椅上,可憐兮兮地望著母親:「媽,您就這麼把我給打發啦?」

張李氏沒理他這茬兒,轉身徑直離開了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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