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泉水女神的神官，對血液——或者說，人體內流動的、攜帶著生命的液體——流動方向的感知能力，簡直讓格雷特嘆為觀止。

最開始的時候他還有些不自信，手裏的水線遲遲疑疑，半天才劃一下，很快動作就迅速起來。瑩瑩的水線，在他指尖幾乎像是活著一樣，東一轉，西一折，比比劃劃：

「這裏下面有一條。」

「沒錯兒。」格雷特點點頭，「迴腸動脈。」

「這邊也有一條，比較細。」格雷特順著他指尖的水線看了一眼，繼續點頭：

「確實，結腸動脈的分支。」

「他們倆在說什麼？」沙利文主教後退一步，碰碰左手邊的林恩。他之前在治療所見過林恩一次，這會兒自由分組的時候，也不嫌棄林恩是在場等級最低的一個，直接就和他搭了伴兒。林恩緊盯光幕，回憶著格雷特順給他的解剖圖譜，微微搖頭：

「不管那位神官在說什麼，我感覺，小格雷特在和他雞同鴨講……」

手術台兩邊的交流還在繼續。年輕神官眉頭緊皺，額頭上亮晶晶地滲出汗滴：

「這下面有一條，豎著的，比較粗……嗯……不對，這是來回兩條，一條來，一條回！」

年輕神官兩隻手一起向前伸出。左右手食指尖端，各自飛出一條水線，果然是一條來，一條回。讓格雷特讚歎的是，左手那條，從下方繞向上方的水線，顏色比右手那條還黯淡了些！

「來的這條攜帶生命力比較多，回的這條，」他抖動一下指尖，顏色稍稍黯淡的水線跟著波動一下，信心滿滿：「攜帶的生命力比較少。」

格雷特沖他比了個大拇指。腸系膜上動脈，腸系膜上靜脈，兩條水線虛虛地浮在上方，沒有半點差錯！

有這位同伴感應兼提醒，格雷特的動作都快了不少。等他遊離完腸系膜，開始托出腸道的時候，沙利文主教忽然向前兩步，叫道：

「等一等。」

「怎麼？」格雷特停手。沙利文主教步履匆促，繞到手術台另一邊重新感知一下，睜開眼睛：

「這段腸子不行了。還有這裏，也有點不對勁……」

格雷特順著他的指點一段段捋過去。腸梗阻，缺血壞死，壞疽……沙利文主教半閉著眼睛，甚至指出了一個被壓在下面，不容易發覺的腸穿孔！

「沒錯，就是這些地方！」

格雷特的眼睛也亮了起來。

一個泉水神殿的神官，擅長感知血流方向，一個戰神神殿的牧師，擅長感知生命氣息。再加上一個主刀的死靈法師，三個人搭檔，完全可以合作完成一台手術。

最重要的事，這個組合，可以擁有極高的容錯率！

想像一下，不小心拉斷了血管，可以找到出血點、及時止血；不小心拽破了腸道，一個治療術下去……

這簡直是任何外科醫生，都夢寐以求的保駕護航好嗎？

如果這個模式可以複製——如果八個術間裡，哪怕有三四個組合可以獨立手術，也能把手術速度提高一倍！

「你們要不要來合作一次？放心，有我看著！」

兩位治療者互相看了看，都有些遲疑。倒是林恩上前一步，三四隻法師之手同時飛起，漂浮在病人腹腔上方。

「我試試，萬一哪裏不對，兩位可要幫忙啊！」

格雷特乾脆地往旁邊一閃。從病人右邊站到頭側，不停指點：

「用法師之手捧起腸道。」

「按照腸切除範圍，把腸系膜血管扇形切開。先用法師之手捏住血管，切斷，哎下刀位置錯了！從遠端下刀啊！……好了，給個治療術癒合血管，噴出來的血吸引掉，繼續……」

「兩隻法師之手，分別握住腸道兩端，從切除位置向外移動十厘米。」

「再來一隻法師之手，把腸內容物往裏推，動作要慢，輕柔，這段腸道的炎症已經非常厲害了，當心把它擠破——哎呀！」

說破就破了……

「呃，法師之手的力度不太好控制……」

林恩非常不好意思。看格雷特操作起來。行雲流水，彷彿沒什麼難的，自己一上手就爆雷。說起來，病人的腸道和正常死人的腸道，手感差別好大呀……

格雷特已經飛快地招來兩個法師之手。半透明的雙手之間端著一個銅盤，往下一送，滴水不漏地接住了所有內容物。

林恩也同時反應過來。魔法伎倆落下，飛快掃蕩了一遍患者腹腔，把所有汙物一掃而光：

「我們繼續！」

手術磕磕絆絆地繼續往下做。一會兒腸道撕裂了，一會兒法師之手力道大了小了，一會兒腸道切下來了、腸襻和腸系膜沒切乾淨……好在總有各種法術及時救場。切完癒合，也不是往裏面一放就可以了事：

「理腸子！把腸道按順序理好！癒合腸系膜！不然回頭關腹以後，粘連、套疊、梗阻，各種麻煩都可能出來！」

秘法眼們貼在無影燈上，不停移動方位，把三位施法者的每一個操作盡收眼底。戰神神殿的大主教靜靜看完這場手術，扭臉看向大神官：

「嘿，老夥計，感應血管位置的事情，你能做到麽？」

「當然——沒問題！」

「那——」他又看向埃德加大法師。還沒開口，大法師已經搶過話頭：

「不就是切腸子麽？你能指出方位，我就敢切！咱們黑鴉沼澤，誰的手下，沒切過幾十一百具屍體——小格雷特，是不是把壞掉的腸道切掉，再接起來，就能治好啦？」

「能延緩病情，爭取時間！」格雷特的聲音遙遙傳來。三位高階治療者相互交換個眼神：

「那就，開！」

在格雷特看不到的地方，原住民們獨立完成的手術，磕磕絆絆地開始。法師之手飛舞中，時不時就響起一聲驚呼：

「哎呀！腸子撕破了！」

「清潔術！清潔術跟上！快！」

「出血了！快上治療術！」

「這根血管到底藏在哪裏啊！」

「你不是說你能感覺到血液流向嗎？！」

「這裏面血糊糊的一片！到處都是血！」

要不是三個人裡有兩個高階治療者，隨時隨地有治療術撐住，病人早就死了十次八次了。即便有治療術，如果不是安寧術禁錮了患者，只怕那個病人能滾下手術台，當場捧著腸子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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