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判斷旳？

格雷特迎著諾克斯長老的眼睛，微微而笑。笑容裡，思緒飛揚，滿滿的儘是懷念。

前世大學時候，生命中最明媚最輕鬆的一段記憶，在腦海中悠悠回蕩。那時候，學有餘力的他們瘋狂看書，瘋狂看期刊論文，瘋狂開各種腦洞，尋找各種方式互相比賽——

就曾經有一次，大家比賽的內容，就是尋找那些看起來像吸血鬼、歷史上被誤認為吸血鬼的疾病。曾經有過哪些，每一個的癥狀，鑒別診斷，治療方式……

當時，一幫學生興沖沖的，做了老大一張表格。而列出的疾病列表中，就有眼前這一個。

之前格雷特沒能快速判斷，是因為皮膚科畢竟不熟，干擾項也太多。而刺客這麼一鬧，很幸運地，幫助他明確了診斷：

嗯，這個刺客，確切地說，是這個疑似有躁狂攻擊傾向的病例，可以排除了。精神性疾病的癥狀，限於獃滯、淡漠、遲鈍……

這群流民的病因，很快在格雷特腦海中清晰起來。而連續查體、問診，確定他們的生活環境、飲食狀況和發病過程之後，格雷特基本上已經可以肯定：

這群人集體罹患的，是煙酸缺乏症，又稱糙皮病。

煙酸，又稱維生素B3，化學名稱吡啶-3-甲酸，是人體必需的13種維生素之一。

煙酸缺乏，會導致一系列皮膚、消化道和神經系統的癥狀：

皮膚由紅斑開始，隨之滲液，形成皰疹及大皰，然後結痂，色素沉著，皮膚變得粗糙並有鱗屑，反反覆復。很重要的特徵是，皮損具有對稱性，手足部分呈手套樣、靴套樣改變；

消化道，從口角、口腔黏膜、舌黏膜到牙齦，都會發炎、腫脹、潰瘍、繼發感染。所以牙齦會後退，暴露牙根，看上去牙根血淋淋的一片，像是吸血鬼；

而神經精神癥狀，最常見的是頭昏、乏力、失眠等，再嚴重的話，就會產生精神障礙、表情淡漠、反應遲鈍等，呈癡獃狀態。當然，重度營養不良，也可能有類似癥狀，要注意鑒別診斷。

「總之，就是餓的，以及營養不均衡。」他肯定地回答：

「我問了他們最近一段時間的飲食，基本上以玉米和土豆為主，別的東西很少吃到。」

事實上，格雷特前世查到的資料裡，20世紀初的美國，糙皮病曾經在美國南部爆發，患病者多半是貧民窟裡的居民，以黑人為甚。所以，糙皮病一度被認為，是貧窮低賤者才得的病。

後來研究者發現，這些患者有幾乎一致的飲食習慣：喜歡吃苞米、肥肉和蜜糖組成的食物。這種食物相對便宜，飽腹感強，是上好的貧民食品。

查到這一段的時候，格雷特和同學們曾經相互感嘆：20世紀初的美國真夠有錢。貧民，貧民窟裡的黑人，居然吃得起肥肉和蜜糖！

然而肥肉、蜜糖和玉米填飽了他們的肚子，卻不能給他們補充必須的維生素。極度缺乏蛋白質，導致缺乏色氨酸，最後，就是煙酸缺乏。

諾克斯長老沉思了一下，輕輕點頭：

「我年輕的時候，到新大陸去遊歷過一段時間。那些人……唉，那些在農場幹活的奴隸，一天到晚除了玉米，也吃不到別的東西。他們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癥狀；」

他伸出手指，一根一根彎下：

「皮炎、腹瀉、癡獃、死亡，逐漸加重。莪在他們中間生活了了一段時間，沒有被傳染；我帶走了其中一個，去其他地方生活，住在他周圍的人，也沒有被傳染。」

「是的。只是營養缺乏癥狀，不會傳染他人。」格雷特重重點頭：

「就像缺少肉類的人容易得夜盲症一樣，這些人，如果好好吃一段時間，補充肉類和動物內臟，特別是肝臟，應該能夠治癒。」

男爵夫人一直站在邊上，看看諾克斯長老，再看看格雷特，眉頭皺得越來越緊。聽到結論，終於忍不住開口：

「所以您要留他們到治癒嗎？」

格雷特一噎。看男爵夫人的樣子，大概自己說一聲留，她立刻就能爆炸了——上來撓自己是不可能的，抑鬱、狂躁是相當可能的。咳咳，畢竟這段時間，自己已經給她找了多少事了……

而且留到治癒，格雷特也做不到。糙皮病癥狀嚴重到這個程度，哪怕日常補充煙酸，進行對症治療，十天半個月也好不了。何況，格雷特還掏不出煙酸口服藥片，或者注射藥水。

靠補充營養，靠給他們日常吃肉，吃豬肝羊肝鴨肝，估計三個月能好就謝天謝地。而自己，絕不可能在這裏待三個月。

「算了，這些人，送到我的莊園裡去吧。」男爵夫人嘆氣，嘆氣，再嘆氣：

「這些人被送來得太過突兀，後面還不知道有多少陰謀等著。把他們交給城衛軍，塞進監獄裡，您也不放心。放在我的莊園裡，好歹還有人看著……」

格雷特訕訕地笑。這個人情可欠大了，給他們吃、給他們住，派人看著他們，消耗掉的金錢和人力，都不是個小數目。不是為了讓自己安心，男爵夫人何必下這麼大本錢？

他想說幾句感謝的話，男爵夫人卻沒有搭理，甚至沒有看他一眼。她轉向諾克斯長老，恭敬地欠了欠身：

「能否請您派一位弟子，照顧他們的健康，並且記錄病情好轉的情況？」

「當然。」長老一口答應：

「這是個罕見的病例，多見見，對孩子們有好處。傑弗瑞！」

「哎！」

少年牧師一手拎著橡木杖、一手捂著額頭，小碎步跑了過來。

有男爵夫人出面，有自然之神的牧師看著，可以確保這些流民不會得到太糟糕的對待。格雷特鬆了口氣，瘋狂開始思考：

要怎麼感謝她呢？

給錢是不是太生分了些？

或者，今天賣掉的那個刺客，把黑鴉沼澤給的貢獻點轉給她？

還沒想好，男爵夫人轉向格雷特，微微一笑：

「諾德馬克法師，您這可欠我一個人情了。——您打算怎麼還呢？」

「您希望我怎麼還？」

「您可以現在就住到宮裏來嗎？女王月份已經非常大了，隨時都可能臨產，貼身看護著會比較好……」

咳，其實有泉水神殿的人在，倒也不差來回跑這點時間。問題是，這位諾德馬克法師，也太能折騰了，到王都這才幾天，針對他的事情已經來了幾波了！

不管了，為了女王的安全，得讓他速度住到宮裏去，和外界隔離開來！反正他在醫院待了這麼久了，成功率也有目共睹了，手也練熟了——

綁也要把他綁進王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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