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任何一名精靈來說，或者，對於任何一名在聚居地長大、接受過完整教育的精靈來說，精靈秘境的創傷，都是他永遠的痛。

數千年來，永聚島上每到慶典和集會，每到月圓之夜載歌載舞，保留節目之一，就是懷念他們的森林。

必定有吟遊詩人撥動銀色的豎琴，在流淌的月光下，唱起追憶精靈秘境，哀悼秘境犧牲者的歌謠：

「啊，我們的大森林，

啊，我們的故鄉，

那一望無際的碧綠，從群山腳下，蔓延到海的盡頭；

自然的孩子，在綠色的樹冠下安眠，

自然的寵兒，在森林的懷抱中成長……」

一年又一年，精靈們走出永聚島，來到豐饒森林、激流森林和雨歌森林，巡邏，保護，治癒。

一代又一代，優秀的年輕精靈，成熟的壯年精靈，深入秘境，嘗試解決它的危機，最後，永遠地葬身其中。許多人，甚至進了秘境，就再也沒能出來。

接到法希姆長老的來信，永聚島自然不可能不重視。他們立刻召開了長老會，商討，研究：

「要不要派人過去？要派幾個？」

「法希姆長老守護秘境這麼多年了，他的話，是完全可信的。」一位身著墨綠色長袍，頭冠上綴著兩顆銀星的老者，慢條斯理道：

「我建議，按照他的請求，至少派三位傳奇施法者，帶一批學徒過去。嗯，要修復自然的傷口，那是個大工程呢……」

「永聚島這邊壓力也很大。」另一位年輕些的長老當即反對：

「從秘境轉移過來的永恆之井，一直都有問題，全靠世界樹鎮壓。更不用說，北島的地下入口也好，南北島之間的虹橋也好，一直都需要人手。三位傳奇……」

他沉著臉搖了搖頭。三位傳奇施法者，不是派不出去，但那就意味著其餘的傳奇必須咬牙頂上。而哪怕是精靈，傳奇當中，施法者的數量也不是那麼多——

事實上，因為壽命漫長的關係，精靈當中，戰職傳奇的數量，還要多於施法者。

「如果確實有希望修復秘境，哪怕只是修復一點點，我也願意去一趟。」巨大的樹冠下，另一個臉色蒼白的精靈長老加入討論。

她撫摸著手裏的水晶球，凝視著水晶球裡淡淡的雲霧，聲音縹緲：

「但是，這次的方法，並不是法希姆研究出來的，而是一個半精靈幼崽……幼崽……一個二十幾歲的幼崽，研究出來的法子，能有多大的成功率？」

這句話一出來，彷彿一陣寒風從雪峰上刮下，掠過樹冠下的討論席。那些盤坐在草地上，靠坐在小幾旁，撫弄著青草或者鮮花的精靈們，像是中了一發集體沉默術，集體陷入寂靜。

好一會兒，第一個開啟話題的精靈長老，終於輕咳一聲，拍拍他面前的小圓桌。慢條斯理，翻開面前的信件：

「不是說尤迪安已經試過了麽？而且，法希姆長老也寄來了相關的文章和實驗記錄……」

「可尤迪安並不是個施法者。那些實驗，並不是法希姆長老做的，而是那個半精靈幼崽做的……一個……甚至不知道屬於哪個家族，是誰的後代的幼崽……」

「他身上有遮掩容貌的法術。精靈法術。」撫摸著水晶球的精靈長老冷靜地加了一句：

「長老說，他不是被我們精靈撫養大的，對精靈也沒有親近感，至今還沒有說過自己的身世，也沒有解開掩容法術。」

精靈們相顧默然。這個小幼崽，不曉得是哪個在外遊盪的精靈造的孽，管生不管養，直接拔腳走人——

從來沒被撫養過的孩子，對本族不親近，也是正常。這要不是孩子自己爭氣，二十幾歲就進階到12級，這一輩子，連精靈族的面都見不到。

哪怕是永聚島上的年輕精靈，二十幾歲，能有幾級？哦，精靈壽命長，成長得確實比半精靈慢，但是到他們成年、可以踏出精靈島的時候，別說12級，能有個9級都算優秀了！

就是，這樣的幼崽，對精靈能有多大感情，真正說不準。他給出的方案，到底靠不靠譜，也要打好幾個問號……

「他與自然本身的共鳴很強。按照長老的描述，他的身上，有很強的自然眷顧。」

另一位精靈長老撫摸著身邊一叢灌木上的白花，輕聲道。他對面，好幾個精靈都「撲哧」笑了出來：

「變成豹子，走路都走不穩的自然共鳴？」

「喂，這個只能說明，小傢夥沒有接受過正統教育吧？二十幾歲的小幼崽，能學會豹子變形，已經很不錯了！你是幾歲學會的？你呢？你呢？」

雖然如此，一個已經算是高階的自然行者，變成豹子，路都走不穩，還是非常好笑。大家暢快地笑了一陣，才繞了回來，面對眼前的話題：

「一個深受自然眷顧的孩子，他應該不會有壞心腸，不會在這種地方坑害我們。他的研究，應該是可以相信的。」

「我不是說他居心不良——我是說，他的能力可能不夠。當初建設、改造永恆之井的時候，多少傳奇長老出手？後來永恆之井爆炸，又有多少傳奇長老，犧牲性命去封印它？」

「說得對！一個12級的小幼崽，他哪怕沒日沒夜地學，永恆之井的原理都看不懂，怎麼可能研究出如何熄滅它？」

「可是長老的信裡說，也許，這是我們幾千年來，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了……」

「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你們自己說說，『最接近成功』的方案，已經有過幾次了？沒有十次，也有八次了吧？」

「可是……」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不停爭辯。從日上中天，討論到日影西斜，最後，坐在上位的首席長老，終於輕咳一聲，拍板做了決定：

「這樣。取出一部分永恆之井的井水，把這個小幼崽的實驗方案，重新做一遍。反正就是鉛塊和月明砂而已，每樣一百噸，庫房裏不缺吧？」

「鉛塊足夠，月明砂沒有那麼大的量，但是，立刻採礦、冶鍊，也並不難。」長老席末端站起一位年輕施法者：

「三天之內，一定能備好。」

「那就行了。另外，傳信給大陸上的族人，讓他們找一下……格雷特·諾德馬克？這個名字有點耳熟……找一下他發表的所有論文，儘快傳送過來，讓我們看一看他的研究方向和能力。」

大長老一聲令下，永聚島上的精靈們各司其職，儘力工作起來。十天之後，一隻輕盈的魔化雨燕停駐在大長老手心，抬起一隻腳爪，向大長老展示腳上的晶片：

「好的，親愛的阿莉安娜，辛苦你了。」長老解下晶片，抬起手掌撫摸它的背羽，掌心升起一道蒙蒙的青色氣流，沒入雨燕體內。

等雨燕唧唧叫了幾聲，愜意地跳到桌上的水盂裡洗澡，他才撚起晶片，輸入一點魔力。刷的一聲，一片長長的目錄，在大長老面前展開：

「這……這是什麼？！」

蝙蝠？

疾病？

加熱水銀？

瘟疫？

天花？

新型射線……

他捋著鬍子看了半天，越看越是頭暈目眩。倒不是說看不懂，事實上，一位傳奇施法者，一位隔三差五會閱讀《奧術》、《魔法》的施法者，不至於連看都看不懂，但是……

這研究得也太雜了吧！

東邊開一朵花，西邊種一棵樹，南邊再爬一根藤蔓的！

而且，從小傢夥的研究路線，完全看不出來，他憑什麼能解決精靈秘境的問題啊！

大長老抱著「不能我一個人瞎，也不能我一個人掉頭髮」的心態，將論文晶片複製了幾十份，每位精靈長老發送一份。半個月後，大夥兒聚在一起再次開會，個個愁眉苦臉：

「還是看不出這些研究，和精靈秘境有什麼關係。」

「論文根本沒有說服力啊！」

「解決精靈秘境方案的相關論文，根本沒有……是沒有寫，還是沒有發表？」

「唯一能證明的是，小傢夥真的是一位天才治療者……但是，治療病患，和治療自然的傷口，它也不是一回事啊！」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一百噸硼砂、一百噸鉛塊，陸陸續續倒下去，真的復現了尤迪安見過的實驗。

眼看著永恆之井燃燒的井水漸漸平靜，不熄的火焰也漸漸黯淡，長老們互相對視，個個喜動顏色：

「看來，小傢夥的法子，果然有用。」

「至少值得嘗試一下。」

「這就確實值得派人了……派足夠的人手過去！帶上足夠多的樹人！精靈秘境裏危險重重，一定要做足準備！」

「還要帶足夠多的財富……到那個太陽王國去採礦，總不能無緣無故去搶，能買的話，要和他們好好談……」

永聚島上的精靈們做完了驗證試驗、做好了足夠多的準備，帶足人手，帶足物資，乘上精靈神木生長而成、能航海也能飛天的魔法航船，向東航行。

乘風破浪，晝夜兼程，非止一日，看到了東方巍峨挺拔的山脈。剛剛鬆了口氣，開始準備校準位置，就感覺到了驚天動地的爆炸，一顆火球，騰起半空……

「我們是不是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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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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