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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新明》第一百六十二章 罵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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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鈞落座之後,陸樹聲這些人也沒有繼續跪著——這玩意玩一次很震撼,再玩一次會很驚悚,而且會死人。

他們偷窺皇帝臉色,見朱翊鈞心情好像好了些,雖然沉著臉不說話,但眉眼之間並無太多惱怒之色,心中都鬆了口氣。

他們想消停,有人卻不希望今天逼宮的事兒不了了之,張四維出班奏道:「皇上,陸樹聲等陰構黨羽之事已明,臣請將之削職閑住。」

陸樹聲聞之,雖免冠謝罪,但並無一言辯解。今日值班監察殿內失儀的禦史郝維喬出班為之緩頰道:「陸尚書言求去者,乃其自為也。而其餘人等求去,才形同脅迫朝廷,請皇上明查。」

張翰和萬士和等人聽了,才發覺陸樹聲此前那番表演還真有可能起作用,無不心中大罵陸樹聲和郝維喬兩個。尤其暗罵陸樹聲這廝,帶頭逼宮後居然還有脫罪處,卻把我們這些實心眼的撂在裡邊。

陸樹聲今天在朝堂之上並無表演之意,但給人的印象卻是老江湖現場演示如何混朝堂,讓他哭笑不得。但他和皇帝接觸的比較多,心中明明白白,無論張四維參不參他,他的官兒今天都做到頭了。

果然,朱翊鈞聽了郝維喬的奏報,沉吟了一下道:「嗯,且不論陸樹聲和張翰等所言是非,都不許這朝廷有陰構黨羽,脅迫朕躬事。罷去陸樹聲禮部尚書,因其老邁,準其馳驛。罷去張翰吏部尚書,罷去萬士和、王希烈侍郎職。」

朱翊鈞此話一出,皇極殿中低低的嗡了一聲。若朱翊鈞在這些人逼宮時發怒而罷去兩尚書和兩侍郎,一點都不讓人驚訝。

然而就在氣氛已經大大緩和的情況下,朱翊鈞卻翻臉了。語氣淡然,好像打發出去的不是天官和宗伯這樣的重臣,而是像開革出宮兩個犯了錯的小黃門一般輕鬆。

陸樹聲早有準備,聞言叩頭下去,心中無喜無悲。張翰、萬士和、王希烈等神色慘然,也都免冠磕頭請罪。王希烈並垂淚道:「皇上,變法不得!臣等死不足惜,但恐社稷動搖.......」

還沒等他說完,朱翊鈞打斷道:「嗯,你不必說了。」轉頭問大理寺卿李幼滋道:「李卿,朕曾說過「變法」二字否?」

李幼滋聽了心中一愣,心說您要是不變法,這些人和我們這一小天在皇極殿幹什麼來了?仔細想了想,朱翊鈞在詔旨中和今日皇極殿上,確實沒說過「變法」二字,就出班奏道:「皇上確實不曾說過「變法」。」

朱翊鈞聽了,臉上現出嘲諷之意道:「嗯,看來今日之朝廷好些人都學會窺伺聖意,揣測君心了。」

這話一說出來,滿朝文武齊刷刷打個寒顫,皇帝越來越把這些人罪行往大裡說啊。這是要把王希烈往死裡辦嗎?

聽朱翊鈞接著道:「嗯,朕倒是不怪你們揣測君心,有時候你們如果揣測不明白,也辦不好事情。可是今天有人以自行揣測的結論,堂而皇之的「勾結黨羽」,以多人罷官脅迫朕躬——說破大天去,也難掩目無君父之惡吧。王希烈,張翰、萬士和,你等視朕為可欺之主乎?」

王希烈聽了,如同被委屈的孩子一般,雙目淚水滾滾而下。哽咽道:「臣不敢,臣焉敢?臣意不過反對張居正任內閣總理大臣罷了,臣意不過諫止皇上變法罷了。若皇上並無變法之意,臣雖死無憾。」

朱翊鈞聽了冷笑道:「你們一死值的什麼,能強了國?朕確實有意變法!這就能成為你們這些人作出無君無父之事的理由嗎?既然你們能脅迫朕躬,朕也可以告訴你——朕不在意你等的脅迫,因為與其留你們在此阻撓國政,你們還不如滾蛋!!」

朱翊鈞終於越說越激動,他開始用強烈的情緒反擊今日受到陸樹聲等人以打臉逼宮形式的勸諫了。

朱翊鈞指著《萬國坤輿全圖》道:「這幅地圖,乃濠鏡葡萄牙商人所繪,朕重金搜求得來。此時的歐羅巴人,已駕駛炮船橫跨數十萬裡波濤,來到了大明家門口了!這些你們知道否?」

「你們當然知道!因為朝廷聯合了西班牙人,剿滅了朝廷束手無策的海盜林鳳!可是咱們更輸的徹底,因為西班牙人離本土十萬裡,而咱們的海軍卻只能在自家的海灣裡作戰!」

「呂宋膏腴之地,被西班牙人建城侵佔,受其朝貢的泱泱上國之臣民,毫無羞臊刺痛。成祖揚威於大洋的赫赫武功,也被不肖子孫都置之於腦後——「雖不言盛世熙然,而大治可期」,這樣的大治,這樣的盛世,不是「夜郎自大」是什麼呢?!」

「或言祖宗之地在此,吾等養其民安居樂業,此帝王道也。今之天下果是乎?萬民嗷嗷待哺之狀你等未見?滿國無敢戰之兵你等未見?農本不厚、工商不興,教育無能之狀比比皆是,用朕贅言否?」

「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此聖人言也。汝等受此教而對天下無所養之狀漠然無視!洋夷已近國門,「以夷變夏」之變已在旋踵,你們卻還在坐井觀天說,此天下吾皇所有也!你們所謂的「天下」,還不到真正天下的二十分之一!」

「此非聖人教也;此非祖宗成法也;此非皇上所宜言也——這都是朕昨翻看你等題本所說的話,朕在此倒想反問你等:你們倒是拿出一策富了這國,強了這兵,讓朕之大纛,再次揚威於四海呀?!」

「做起事來,束手百無一策;咬起人來,入骨入肉三分!對張老先生所上辭讓奏章視而不見,而誣之以貪鄙、陷之以專權,其餘殺宗室、養奉禦、跋扈、好色、狡詐諸般罪都齊了。你們就不嫌自己噁心嗎?吾雖不能為其事,但吾能壞其事——這兩天上本攻訐張居正的,不就是這麼些貨色嗎?」

朱翊鈞發泄了一通,說的王希烈等人汗如雨下,再也不敢言聲。滿朝文武被皇帝這長篇大論驚呆了,誰也沒想到皇帝竟如此在意西班牙夷——「以夷變夏」,有那麼嚴重嗎?

然而皇帝盛怒時,沒人敢去觸他的霉頭。朱翊鈞發表完演講,端起茶杯,喝口茶水潤潤喉嚨,眼睛冷冷的掃視階下群臣。

隨即淡然吩咐道:「既然你們想求個直名——嗯,剩下的三十三個,朕賞賜給你們每人十廷杖——你們可以用之誇耀你等子孫!」

皇帝的嘴角又噙上了譏誚之意:「當你們的子孫日後問起,你為這大明天下做了什麼的時候,你可以驕傲的答覆他們:爺老子用自己的白屁股,捍衛了祖宗成***理綱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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