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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新明》第一百九十二章 殺莽(下)
萬曆五年的十一月底,張文明遇刺案的查處終於告一段落,計有三千六百六十人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處置。

因董劍雄打小就被賣入董家,其本族親屬無法查找。此前已經破家,在松江守田度日的董家就被定了「主使刺客,圖謀不軌」的罪名,夷了三族。

給董劍雄寫介紹信的著名戲曲家沈璟,此際雖然才二十四歲,但為人雅潔高致,精研音律,頗有大家之風。因被此案牽連,本人判絞,其家全族流東北。

應天府顧家、江西鄧家、南直隸姚家等數十個家族,有的曾經舉辦文會推薦過董劍雄,有的在不同場合大放厥詞攻擊新政的,家主俱判絞,三族之人或流東北,或流雲南、海南,從鐘鳴鼎食之家被碾落成塵。

這些家族破家的淒慘之狀,不能盡述。養尊處優公子哥和深閨中的嬌小姐,乃至在繈褓之中的幼兒,都被徹底而無情的改變了命運。他們失去了溫暖的安樂窩,被扔到了冰天雪地或瘴癘橫生的野外,用辛苦的勞作,來「贖」與之無任何關聯的罪過。

張文明遇刺案,是本時空歷史上的重大政治事件之一。謀殺張文明的兇手儘管落網,但後台和指使者成了真正的歷史之謎。後世很多影視作品從此生髮,寫出了很多摻雜愛恨情仇的江湖故事,而事情的真相,卻永不能重現了。

當時這些被冤屈而受害者的血淚,和數千人淒慘哭號一起,僅僅在上留下了短短的一句:「因張文明遇刺,帝大怒,破江南數十家。南京國子監祭酒姚弘謨,絞。」

......

十二月的南京,正刮著淒厲的風。這金粉佳地因為突如而至寒流帶來的雨夾雪,在大白天就陷入了靜寂。

南京三元巷中的石板路上,先是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隨後被大冷天堵在家中偷懶的馮邦寧,在中堂就聽到了前院傳來的砰砰砰的敲門聲。

隨即管家來報,京師來人,不願表露身份,卻求見馮保。馮邦寧知道,天下僅有寥寥數人知道馮保居住在南京三元巷,因此不敢怠慢,親自出迎。

幾個錦衣親軍圍繞的是一個臉色白凈的宦官,馮邦寧出迎時,他正取下鬥篷拍打上面的雪水。雖然來人服色為六品,但滿面沉凝,兩人目光一對,馮邦寧即知他是宮內大襠一級的人物。

那宦官見他一路小跑營過來,就將鬥篷往身邊人懷裏一放,舉手施禮道:「可是馮東家當面?某乃乾清宮副總管,姓魏,有事求見馮......馮公公。」

馮邦寧一聽是這位皇帝身邊最得寵的太監駕到,心裏吃了一驚。面上不顯,連忙大禮參見。魏朝的腰略微彎了彎,向旁邊避了避,沒敢受他的全禮。

隨即聽魏朝道:「帶我去見馮公公,有事兒不敢耽誤。」

馮邦寧笑道:「是,是。今日伯父正好在家,魏公公裏面請。」魏朝點點頭,身邊的兩個錦衣衛跟著他一起,隨著馮邦寧向內院走去。

馮邦寧帶著他們穿過中堂旁邊的月亮門,走入夾道,右轉推開一扇門,即進入一處疏疏朗朗的院子。魏朝心裏一琢磨,即知這院子是將馮邦寧家旁邊房子的後花園改建。

這院子已經改造成北方院落的格局,並無江南房子裏面的花草假山。方磚鋪地,中間一段碎石子鋪就的甬路,顯得空空落落。

院門正對一座坐東朝西的房子,門前三級台階,並無雕樑畫棟之處。南北兩側廂房前邊雨簷底下有兩條欄桿圍出遊廊,幾個孔武有力的漢子坐在那裏,無聊的打望著來人。

魏朝看這正房竟然不是坐北朝南,心裏先是一陣彆扭。又見那些漢子手持刀劍,有的身上還背著不準民間持有的步弓,心裏暗自打鼓,不由得看向身邊跟著他進來的兩個錦衣衛。

其中一個錦衣衛見他望來,笑著對他點點頭。魏朝定了定神,跟著馮邦寧走到正房前,心中罵道:「你一個落了毛的山雞,好大的架子,到現在還不出來迎咱家!」

馮邦寧也有點不好意思,陪著笑走到正房前,輕輕敲門兩下,即推開房門。房內迎著門一張大案,大案後方一道木屏風。身穿棉袍的馮保,正低著頭將手裏的一疊文稿放在大案右首。

馮邦寧彎腰道:「伯父,乾清宮的魏公公到了。」大案後的馮保「嗯」了一聲,沒抬頭即指著大案前面南側的椅子道,「先坐吧,你去倒——」抬頭看了一眼,「一碗茶來。」

魏朝此時方見到曾經的帝國內相馮保,見他花白頭髮,臉上如同刀刻的一般,都是些皺褶。心中嘀咕道:「他怎麼老的如此厲害?」遙想當年的自己,只能遠遠的看一眼這執掌大權的「老祖宗」,心中五味雜陳,又暗自悚懼。

馮保雖然抬頭看見了魏朝,卻不說話,仍慢條斯理整理文稿。魏朝心裏有氣,靜靜的站著,決心和馮保比耐力。

馮保沒聽到人落座的聲音,抬頭看了他一眼,臉上微微露出點笑容來,一歪頭示意道:「坐吧,站在那裏幹什麼?」

魏朝滿肚子氣,卻不敢發作。臉上擠出笑來,對馮保道:「先不忙著坐地,把皇爺的事兒辦完了再說。」隨即對馮邦寧和身邊的錦衣衛道:「你們先出去。」

又指著其中一個錦衣衛道:「你把那包袱給我。」那錦衣衛將手中一直提著的一個小包袱遞給了他。

馮保眉頭一軒,臉上的笑容又多了些。道:「可是秘密的話兒?不方便他們聽見?」兩人交談這幾句,魏朝未施禮,馮保更是直來直去,站在一邊的馮邦寧看得滿頭霧水。

魏朝點頭道:「是,皇爺吩咐,只能你我二人在場。」馮邦寧聽了,連忙後退出門,那兩個錦衣衛也跟著出去了。

魏朝見沒有了外人,剛要說話時,被馮保豎起手掌止住了。魏朝正納悶呢,馮保雙掌互擊,啪的一聲,屏風後面轉出來兩個黑衣服的漢子,把魏朝嚇了一跳。

馮保又一擊掌,房樑上竟然又跳下來一個,身上明顯帶著工夫,落地時隻「啪」的一聲低響。魏朝正愣怔間,聽馮保道:「這是乾清宮的魏公公,他剛才說什麼你們也聽見了。」

那三個人並無言語,躬身退出房間。魏朝心裏嚇得砰砰亂跳,一陣口乾舌燥。好容易定神出聲道:「馮,馮公公所處之地這般危險,需要這麼嚴密的保護?」

馮保微微一笑,並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對著魏朝道:「你可以說了,現在只有咱們兩個。」

魏朝狐疑的向房子四邊望了望,又沖著房樑上瞅了瞅。馮保並不阻攔,靜靜的等著。

魏朝見屋內並無異狀,才從懷中掏出一封封著口的信件遞給馮保。馮保面上一呆,低聲問道:「皇上只是讓你送信?」

魏朝道:「是。皇上說讓你先看這個。」

馮保從大案後面走出,在旁邊木架上的銅水盆裡洗了洗手,拿起架子上的白布擦乾。走到魏朝身邊時,他又低聲問道:「這是諭旨麽?」一邊問,一邊膝蓋就往下彎。

魏朝搖頭道:「皇爺原話是;『將這封信給馮保。』所以這是一封信。」馮保聽了,臉上又露出笑容,身子也挺直了。

魏朝和他近在咫尺,看到他臉上表情時,覺得意味難明,覺得他好像感到泰山壓頂般的壓力,那笑容都近乎苦笑。

他不明所以,將手中的信遞了過去,馮保拿著信封回到大案邊,將信放在案上時,突然跪地沖著信五拜三叩。

魏朝被他如同神經質一般的做派又嚇了一跳,心裏直發毛,不知這馮保犯了什麼病。

馮保起身後,拿起案上的裁紙刀,將信封整齊的割開,抽出信紙掃一眼後,臉色大變。隨即他的身體開始抖動,臉上出現了豆大的汗珠。魏朝覺得今天的情況各種不對勁,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幾步,離門口近了些。

馮保背對著門,將信紙放下。啞聲道:「皇爺還讓你帶來了我的銀章密奏匣子,在哪裏?」

魏朝結巴道:「在......在......在這包袱裡,給......給你。」

馮保轉過身,臉上表情似哭似笑。魏朝克服心中恐懼,又走上兩步將那個小包袱遞過。他仍結巴道:「皇......皇爺交代我的事兒辦完了,我......我......」

馮保低聲道:「你不能走。」魏朝徹底嚇壞,驚叫道:「為什麼?」

馮保道:「皇爺讓你留在這裏。」魏朝聽了,三魂七魄走丟了一半,聲音都不是自己的了,張口結舌說不出話。馮保接著說道:「等我兩刻鐘,你就可以走了。」

魏朝一口長氣吐出來,隻覺得今天這馮保處處透著邪性。他開始以為皇帝給馮保的信上內容是讓他留在南京不再回宮,所以幾乎嚇傻。此時聽馮保只是留他一會兒,這才鬆了口氣直拍胸脯。

馮保回到大案之後,把皇帝的信拿起來,又看了一遍。隨後他拿出紙筆,快速書寫——魏朝猜他在寫回信。沒用上一刻鐘,馮保就寫了三頁紙,停筆後將寫滿字的紙放在一邊晾著。

在魏朝的注視下,馮保從懷裏掏出一把造型奇特的鑰匙,打開包袱皮,拿出了裏面的銀章密奏匣子。魏朝明明看見,他寫信時筆走龍蛇的手此時有些哆嗦。

馮保終於將鑰匙插入小鎖頭,將匣子打開。拿出來的卻不是皇帝在密奏上批複過的奏章,反而拿出一個小紙包。他輕輕的打開紙包,對魏朝道:「你認識這是什麼嗎?」

魏朝看了一眼那紙包裡的白色粉末,心臟好像要從腔子裏跳出來,啞聲道:「這,這是砒霜?」

馮保臉上終於滾下淚來,低聲道:「是,這是砒霜。皇爺讓你在這裏看著,讓我把這一包砒霜當著你的面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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