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來登入喔~!!
《萬曆新明》第三百一十章 雷聲
瘐斃?呵呵,進了天牢一天就死,還真是巧了。刑部員外郎夏良心先看了一眼堂下的主事邵城,隨即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主事邵城低著頭看著屋中磨磚對縫的地面,悶聲道:仁寰先生,這是誰也想不到的事,這胡勇在大寧遭了一年罪,估摸著是留下了暗疾。

夏員外郎又呵呵笑了兩聲,輕輕拍了拍桌案上的兩頁紙道:這案子已經通天,你拿一份報告來說,肯定不行。把前日天牢裏面提審記錄、值班記錄、同監舍囚犯口供都送來我看。

邵城答應一聲,躬身出去了。夏良心將邵城提交的報告放在桌案一角,用手中毛筆在那份報告右下角點了一點墨跡,輕輕晃了晃腦袋,又埋首案牘之中。

......

用晦,用晦!連續兩聲叫喚,把順天府丞韓必顯的魂兒從九天雲外喊了回來,他猛然回過神,看向身前坐在主位上的老者。

你現在胡思亂想也沒什麼用。嗓子裏像喊了一口痰,低啞暗沉的聲音安撫他道,王宗炎已經說了,胡勇進了天牢兩日,除了同房的死囚,沒見過外人。下個月太后聖壽,本月必然有一次冬決,乾乾淨淨的,你怕什麼?

韓必顯嗯嗯兩聲,思緒不由自主的再次發散,同時感到自己的心臟咚咚的如同擂鼓一般,額頭上汗津津的。

那老者嘆息道:可惜,大寧我們插不進手,否則這邊案子一發時,那邊立即結果了他,就不必冒險在天牢動手,卻擔著天大的乾係。

韓必顯又嗯嗯兩聲,端起眼前的茶碗喝了口水,因為手顫,茶碗發出了細微的叮叮之聲。

老先生,不知道錦衣衛檻送他時,審過了沒有。若胡勇在路上說了,還是萬事皆休。

那老者聞言,重重的咳嗽了兩聲,向腳下的痰盂裡吐出一口濃痰。他拿起茶碗喝口水潤潤喉嚨道:這一節你不必擔心。路上有咱們的人跟著,回報說錦衣衛未審若真審了,事兒早發了。

說完嘆口氣道:萬沒想到,礦洞居然垮塌埋了人。哎,這下子首尾麻纏,那些個璫頭可不是好相與的。

韓必顯臉上泛起潮紅,眼圈也跟著紅了。他帶著些哭音道:如今必顯只求能保住身家性命,別無他求。此項所得,不過一萬三千,卻把頭顱伸到刀下,必顯悔不當初!

那老者聽了他這番懇切的懺悔,嘴角抽動幾下。他將茶碗往邊上的桌上一放,冷哼道:如今就剩下一個馬斌,若把他的嘴堵死,誰能查到你的身上?

魏允中那個傻子,恰是一個背鍋的好料子......若他不夠,加上個王以修,也消了皇上的氣。

韓必顯定了定神,抹把臉道:老大人,如今京師左近能住人的地方都找遍了,馬斌老家也翻個底朝天,卻連根汗毛都不見。這王八能躲在哪裏?

那老者沉吟半晌,最後說道:密雲礦洞一塌,馬斌就無影無蹤,說明他早就做了打算。我們找不到,錦衣衛就能找到?他家裏那些人也早就安排好了退路。

馬斌做了多年的典吏,這手裏必然有好多能頂替的身份。這家子換了姓名逃到緬甸,十年八年後誰還能翻這個案子不成?如今且能放寬心,等風聲過去盼著那馬斌後路做的好,誰也找不著他。

......

萬曆十二年十月初九,刑部上奏請冬決,政事堂轉禮部欽天監定下日子為十月二十四。兩京的日報連續報道了密雲盜礦案之後,很快就轉移了目標。畢竟如今的大明,每時每刻都在生髮著新鮮事。

朝野之間,密雲盜礦案激蕩起來的小小浪花很快就在有心人的乾預下,漸漸變得悄無聲息。內府財計處張鯨暗中發狠,將密雲鋼鐵商社查個底朝天,扒拉出來一堆蠹蟲,卻因為線索的中斷沒有順藤摸到順天府這邊來。

魏允中停職待堪是應有之意,王以修在王廷瞻的保護下吃了一次申飭,度過職業生涯的又一次難關後,連續打報告到吏部辭職,堅決求去。

......

萬曆十二年的冬月二十四,武清伯李偉起了大早,安排伯府中人擺上香堂,九點來鍾就帶著大兒子李高、二兒子李寬和一眾僕役直奔西市打死自家孫兒李長貴的殺才裘喜子今日砍頭,李伯爺要從宛平縣把這人頭要來,祭奠自己的孫子。

裘喜子在收保護費的時候與出頭的李長貴發生衝突,失手將之打死宛平縣初判、順天府覆核,一直到大理寺審決都是絞刑。

因為《大明律》寫的清清楚楚:鬥毆殺人者,絞。依律收贖銅錢給付被殺傷者之家以為營葬及葯之資。裘喜子打殺李長貴前,兩人毫無瓜葛,無論如何也夠不上謀殺。

《大明律》中,謀殺和過失殺人是有明顯區別的,一個殺頭示眾,一個絞刑能留下全屍。

但受害者身份從親戚來論是慈聖太后的侄孫,刑部和大理寺必須留下讓太后出氣的餘地。果然,皇帝在審閱死刑卷宗後,以裘喜子無錢給付營葬之資為由,加罪一等判裘喜子為斬刑。

對於裘喜子來說,殺頭和絞殺都是殺,留不留全屍他也不是太在乎,更何況對於體驗感來說,絞刑還要遭罪些。皇帝加罪一等,但免去了他給付武清伯家營葬費也算是多家共贏。

武清伯李偉的馬車到了西四牌樓時,法場上已經圍了些人,見有貴人駕到,負責維持秩序的軍官安排人分開一條通路,又不知從哪裏搬了兩條長凳,讓李伯爺坐地。

未等到日中,法場周邊已經是人山人海,喧囂不已。京師百姓們如同趕集一般匯聚在西市來看紅差。這日子是死刑犯的末日,但平頭百姓卻把它視為枯燥乏味生活中的調劑。

對於小商販來說,出紅差的日子更是發利市的好機會。劊子手揮動鬼頭刀都是準點午時,那時候早過了飯點,看客們都飢腸轆轆,買點吃喝都算是常規動作跟後世看大片買爆米花和汽水一個道理。

日中剛到,遠處鑼聲響起,一隊紅衣兵丁押著一排囚車西市東側短街繞了出來,進入了圍觀百姓的視線。西市街口發出陣陣歡呼,因為看客們早等的心情焦躁。

今日冬決的共有十九人,並有剮、殺、絞各種花樣,看客們可以選擇不同的角度同時觀賞。李偉伯爺坐在裡圈,正對著北面臨時搭起的席棚監斬台。如今席棚底下,已經擺上桌椅,刑部主事、錦衣衛堂官、順天府提點刑獄公事、大興、宛平兩縣官都在那席棚底下或坐或站,等待死囚押赴刑場。

李偉看向北街的時候,還能看見監斬台後方當街小廟的旗杆,那旗杆上因為今日出紅差的緣故,為避煞掛出一面綉著佛光普照的牙掛旗,正在寒冷的北風中飄飄蕩蕩。

這當街廟乃是英宗皇帝為了感謝瓦剌也先放歸自己所建,並有諭旨讓京師官民從兩側繞行。與一般廟宇不同,其方圓不過十丈,建在西市十字路口的北街正中,朝向坐南向北也不知是哪個風水師給他出的主意。但對於京師的大明皇帝和百姓來說,這廟只能視作土木堡之變留下的一道醜陋疤痕。

李長貴的猝死讓武清伯這半年來心情一直鬱鬱,今天看到那佛光普照的牙掛旗,心裏越發堵的慌,咬牙切齒瞪大眼睛,扭頭向東望著囚車的來路。

隨著囚車一個個打開,個個五花大綁,背後插著木排的囚犯被紅衣官兵押解魚貫而入。

除了一個因串謀情夫,先後毒殺公婆圖謀繼承遺產的寡婦被判剮刑,綁在刑場西側的一個木樁上之外,其餘囚犯分成兩撥,斬首的在西跪地,絞刑的在偏東側的地方跪地。

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照例拿出聖旨宣讀,表明皇帝慎刑慎殺,體恤天意民心,但今日所判死刑罪囚,俱在不赦之列,隻為震懾不法,不得以而刑之。詔天下官民,以此為戒,不得作女乾犯科,乾犯律法雲雲。

待法場官民靜聽了皇帝聖旨,刑部主事邵城作為監斬官,走出席棚挨個驗明囚犯正身。

被綁的結結實實的裘喜子跪在地上,使勁梗著脖子,眼珠轉動在人群中尋找自己的家人。

突然,他看到頭髮枯黃,滿臉憔悴的老婆提著一個籃子在人群中看著自己,身後跟著她的娘家兄弟,手中拿著一捆蘆席就在這一剎那,這心狠手黑的大漢崩潰,涕淚交流。

在他低聲飲泣的當兒,邵城走到他跟前,按慣例要問他是否有冤情。

此乃明太祖遺澤,大明所有死囚在行刑前都被除去了宋元時期必須戴在口中的木球朱元璋為可能冤死罪囚留下了最後一線生機。

裘喜子聽邵城問他是否有冤,他先是流著淚水搖搖頭。待邵城鬆口氣走開,去問他旁邊囚犯的時候,卻聽自家身後的裘喜子大喊一聲:我有冤情要稟!不是我的冤情,是與我同獄的密雲縣胡勇,他在天牢被開加官而死!

他在天牢被開加官而死!

他是被滅口的!

他告訴我了密雲盜掘案的真相!我情願伏法,只求給我一次說話的機會!

隨著他一聲聲嘶力竭的狂呼,本來日頭高懸的京師正午,天空中卻莫名籠罩了一層陰雲,而監斬官邵城的腦袋裏,響起一陣又一陣隆隆的雷聲。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問題
內容不符
內容空白
內容殘缺
順序錯誤
久未更新
文章亂碼
缺失章節
章節重複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