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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幾萬裡》第36章 般配
坤儀是慣會享受的,筍隻吃尖上最嫩的兩寸,肉隻吃脊背上最鮮的二兩,酒要喝十年的陳釀,佳肴鹹淡甜辣一分都不能偏。

珍饈館送上來幾十道菜,最後也只有三道入了她的眼,叫她捏著銀著多吃了兩口,眼眸微眯,像一隻饜足的貓。

察覺到他在看她,坤儀挑眉,眼尾一掃,哭笑不得:「侯爺,菜在桌上,不在我臉上。」

聶衍默不作聲地收回目光,夾菜入碗,餘光瞥見她開心地繼續吃了起來,忍不住又多看她兩眼。

明眸皓齒,皎皎如月。

珍饈館的絲竹是一絕,綿長悠揚,動人心神,她一邊吃一邊和著曲調輕輕叩擊桌弦,身上的黑紗懶散地攏著,被燦若星漢的燈光一照,隱隱能瞧見裏頭細膩雪白的肌膚。

聶衍突然皺了眉,放下筷子問她:「殿下一直穿著這樣的衣裳?」

坤儀聽得正高興,想也不想就答:「自母后仙逝,我便一直穿著,司織局給我準備了各種各樣的黑紗,雖然顏色單調些,暗紋卻是有得挑的。」

「冬日不冷?」

「冷的時候裏頭多穿幾件便是。」

聶衍不說話了。

這個朝代女子衣著寬鬆大膽是尋常事,他連上清司的事都管不過來,怎麼會有心思去管她穿什麼。

坤儀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他的不悅,十分意外地挑眉:「你覺得它不好看?我師父親自畫的符文,說能給我護身。」

「這上頭畫的是瞞天和過海符。」聶衍不喜歡她語氣裡的崇拜之意,冷著臉解釋,「瞞天符能掩飾凡人的氣息,讓一般的妖怪看不見你,的確是能護身,但過海符是鎮妖用的,於你並無什麼作用,你師父為了唬人才加上去的。」

坤儀震驚了:「還能這樣?」

「行走江湖的騙子,多少都得有點花架子。」他沒好氣地道,「有空我給你重畫。」

「好呀好呀。」她高興地應下來。

月上柳梢,兩人用晚膳打道回府,倒是沒乘車,而是相攜走回去,車與隨從都遠遠地跟在後頭。

「我瞧著皇嫂挺擔心皇兄的,你多派些人去守著他吧。」坤儀把玩著他修長的手指,身子懶洋洋地倚著他,「我瞧淮南就不錯。」

聶衍瞧著遠處的月亮,淡聲答:「陛下是一國之君,他不會受人安排。」

也不用他安排,他就已經自己籠絡了不少上清司的人,雖然都是些修為不高的普通道人。

「你既然接管宮闈巡防,加強戒備總是不難的。」她晃了晃他的胳膊,「我可就這麼一個哥哥。」

以往聽說誰家的大人被家眷吹了枕邊風,聶衍隻覺得可笑,心志堅定之人,怎麼可能為婦人左右?

然而現在,也不知道是夜風吹得太舒坦還是月亮太好看,他思忖片刻,竟是「嗯」了一聲。

後頭的夜半腳下一滑,差點沒站穩。

聽見他古怪的咳嗽聲,聶衍才意識到自己不太對勁,耳根微微一熱,拂開她就走快了些。

坤儀正高興呢,冷不防被他一甩,連忙追上去攔住他:「出什麼事了?」

「沒。」他有些惱,「時候不早了,快些回府。」

「也不用這麼快啊,剛用完膳,走這麼快會肚子疼。」她又來勾他的手指。

聶衍是想躲的,但這人動作蠻橫不講理,他還沒來得及抽手,她就已經將纖指塞進來,與她牢牢相扣。

都這樣了,甩開難免顯得有些小家子氣,這麼一想,聶衍就順理成章地任由她將他的步伐拉慢。

兩人並肩行在合德大街的街邊,她腰上掛著他送的璿璣琴,他腰上掛著她繡的醜荷包,一黑一白,一低一高,一繁一簡,倒是意外的和諧。

龍魚君趴在容華館的露台圍欄上,半垂著眼瞧著遠處那兩人的背影。

「不甘心?」有人問他。

龍魚一怔,滿眼戒備地回頭,就見徐梟陽立在他身後,一身寶藍錦袍,面若白玉。

「是你。」他眯眼。

徐梟陽展扇而笑:「整個盛京知你苦處的,也就只有我。」

「用不著。」將頭轉回去,龍魚君淡漠地道,「這兩人便就是你送作一處去的。」

「我給了機會,你沒抓住,怎麼還能怪在我頭上。」徐梟陽在他身邊坐下,伸手給自己倒了茶,「你若能狠心將她蠱惑,讓她非你不可,今日的駙馬又怎麼可能是昱清侯。」

蠱惑坤儀?

龍魚君突然笑了:「徐大官人,我還當你什麼都知道。」

這世間的人,誰都好蠱惑,獨坤儀,誰也拿她沒辦法,她喜歡誰便是喜歡誰,通天的妖術於她都無用。

徐梟陽不太高興,放了茶盞道:「你若與我坦白,又願意助我,我便替你拆散了他們,再給你一次機會。」

龍魚君頭也沒抬:「今日事有些多,這就不送大人了。」

現在被他拒絕,徐梟陽也不意外,隻道:「等你後悔了,讓人把這個送到任意一家徐家的鋪子上。」

說著,扔下一塊腰牌。

龍魚君瞥了一眼,沒動,隻先看著徐梟陽下了露台,身影消失在樓梯之後。

再給他一次機會麽?他看向那塊腰牌,默不作聲地抱著雙膝,墨發被晚風吹得翻飛,眼裏一片迷茫。

有了坤儀的枕邊風,第二日宮內上清司的人就多了不少,皇后看著十分高興,心裏一松,整個人就開始發起高熱。

盛慶帝聽見消息,急忙去了和福宮,可他沒帶任何太醫,隻請了秦有鮫與他同去。

秦有鮫覺得盛慶帝是個十分矛盾的人,他分明很害怕皇后,可偏偏要所有護衛都站在外頭,隻與他進寢殿。分明是來看皇后,但站在隔斷處,又不願再往前了。

「你隻管替朕看看,她是真病還是假病。」

秦有鮫有些好奇:「陛下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

盛慶帝抿唇,搖了搖頭,不願意說。

秦有鮫無奈,先去替皇后診脈,一炷香之後,寫完方子交給了外頭的宮人。

「如何?」皇帝問他。

「身上很多妖傷,看起來已經經歷過十餘次的打鬥,新傷疊舊傷,又無人給她送葯,這才發起了高熱。」秦有鮫一邊說一邊打量帝王的臉色,見他滿臉意外,卻沒有多餘的驚恐,便知他應該是料到了皇后的身份。

「今上。」秦有鮫忍不住道,「這世間妖怪很多,有好妖也有惡妖,不能一概而……」

「國師慎言!」盛慶帝沉了臉色打斷他,眼神十分凌厲,「妖比人強壯百倍,比人厲害百倍,若容妖於世,凡人無論貴賤,終會淪為桌上食物。」

秦有鮫閉了嘴。

他說得沒錯,一旦妖成了上位者,那不管是皇親國戚還是平民百姓,它們都是想吃就吃,凡人唯一還能活下來的理由,就是妖怪吃不下那麼多。

「還請國師,在這和福宮設下法陣。」盛慶帝悶聲道,「就設困囿陣即可。」

這是要軟禁皇后了。

秦有鮫往內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替張皇后不值。

背叛自己的家族,就為護住這麼一個男人,可這個男人還視她如洪水猛獸。她若被軟禁,無醫無葯,魂飛魄散也不是沒可能。

不過,秦有鮫和她畢竟不熟,今上這麼吩咐了,他就這麼做。

金光閃閃的法陣籠罩在了和福宮四周,帝王沉默地看著,眼裏顏色深如滄海。

但也只是片刻,他便回過身來,對淮南吩咐:「帶著上清司的人,查封國舅府。」

……

坤儀睡了個懶覺起身,正在用玉碾碾她的小臉蛋呢,就聽得專湊熱鬧的侍衛回來稟告:「皇后娘娘被打入了冷宮,連帶著三皇子和四皇子近期也被禁止參與早朝議事,劉妃一大早被抬成了貴妃,宮裏亂成了一團。」

玉碾差點被驚到了地上,坤儀不敢置信地哈了一聲,拽著侍衛問:「原因呢?」

「屬下沒聽著。」

吃瓜最討厭的就是一知半解,坤儀撓心撓肺的,當即起身,帶著蘭苕就往外走。

原是想直接進宮去,但想著聶衍今日休沐,還在府裡,坤儀也就繞個路過去同他說一聲。

然而,剛走到他的院落附近,坤儀就聽見夜半十分慌張地咳嗽了起來。

「殿,殿下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不對勁。

沒理他,坤儀徑直闖了進去。

聶衍書房的門不但緊閉,還上了栓,坤儀推了一下,然後後退幾步,一腳踹了上去。

哢——嘭!

灰塵起了又落,屋子裏的兩個人像是被她這神力驚呆了,一個挑眉,一個愣住。

挑眉的是聶衍,至於愣住的這位……

坤儀上下打量她,又看了看外頭的天色,似笑非笑:「張家姑娘,在這兒過了一夜啊?」

張曼柔沒想到她這麼大力氣,連門栓都能踢斷:「見,見過殿下。」

「也甭見過我了,我昨兒就沒見過你,今日一早倒是在這裏瞧見,怪不高興的。」徑直走到聶衍身側,坤儀捏起他的下巴看了看他,又眯眼看了看張曼柔,「您二位在這兒做什麼呢?」

今日外頭露重,這位姑娘的衣衫卻是乾淨清爽,面色憔悴,髮髻微散,顯然是早就來了,並且待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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