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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幾萬裡》第95章
戶部尚書三朝為官,第一次遇見這種事。

哪朝的帝王不是費盡心思地從國庫裡給自個兒摳錢啊?頭一回瞧見有人不摳反送的,而且這一送還就送了半個國庫,誰拿著不覺得燙手啊!

深思熟慮之下,老尚書覺得這小妮子可能是在考驗自己坐著戶部這肥差,會不會中飽私囊?

他才不會,他是全大宋最清白的官兒了。

只是,下頭的人他管不住啊,這小丫頭初初輔國,雖然讓身邊的女官放了狠話,但銀子當真落去哪裡,她哪有空去挨個查?

憂愁萬分,老尚書抱著銀票走了。

坤儀一連在書房呆了七日,才將喪儀期間三皇子疏漏了的摺子給處理完。

她扶著門出來,打算去寢宮,卻撞上了一堵人牆。

外頭朝陽初升,坤儀一宿沒睡,困頓萬分,眯著眼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聶衍的輪廓。

「你做什麼?」她啞聲問。

聶衍很是不經意地道:「路過。」

才不是路過,她最近這般重用上清司,他早就該來找她談話了。

撇撇嘴,坤儀掩唇打了個呵欠,順手牽過他的衣袖:「有什麼事去寢宮說吧。」

背脊微微一僵,聶衍臉上難得有了些不自在:「就在前殿說了便是了。」

困得要命的坤儀才不管他,拉著人就走。

兩人最近都很忙,大抵是因著利益一致,關係和緩了不少,雖然聶衍覺得坤儀待他是與從前有些差別,但總歸是能正常說話了。

聶衍想過自己該不該與她和解,但她從頭到尾都沒有在意過他的感受,他這樣自己生氣又自己消氣,未免太給她省事兒了。

可眼下,她這麼睡眼惺忪嬌嬌軟軟地拉著他往寢宮走,聶衍連腳步都下意識地放輕了些。

沉重的雕花大門在兩人身後合上,坤儀已經是閉著眼在往床榻的方向摸了,只是她還不太熟悉這裡的路,走兩步撞著花幾,再走三步就撞著屏風,正當她撞得不耐煩了的時候,有人將她抱了起來,囫圇塞去了床榻上。

還沒來得及道謝,坤儀就睡著了。

她漂亮的臉蛋上少見的有了眼下青,烏髮鬆散,整個人疲憊得不像話,半張臉都陷在被子裡,還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聶衍先前的彆扭消散了個乾淨,敲了敲自己的額頭暗罵自己多想,又不由地皺眉。

什麼事能讓她累成這樣。

高貴的玄龍是不覺得人間的俗務算什麼要緊的事,揮揮手就能歸置好,為什麼要勞心勞力熬七天,笨蛋才幹這事兒。

但眼下這個笨蛋不但幹了,看那鬆緩的眉眼,似乎還覺得自己特別棒。

無奈地嘆了口氣,聶衍以神識傳話去問黎諸懷:「西城那邊如何了?」

黎諸懷回他:「眼看著那霍安良要兵斷糧絕了,誰知咱們這位坤儀公主突然讓附近的屯兵增援,還從盛京調度了人手和糧草,怕是有得忙活了。」

聶衍沉默。

黎諸懷輕嘖了一聲:「你該不會想幫她跟我們自己對著乾吧?」

「沒有。」他漠然地道,「我只是覺得如若真要僵持,不如改個法子。」

那頭的黎諸懷聞言,當即如同被點炸了的炮竹:「你說什麼?大人你清醒一點,我們先前之所以選這條路,不就是因為沒別的路好選了麽?天神面前,凡人哪裡敢撒謊,只能讓他們親眼看見,親身經歷,才能替你龍族洗清冤屈!」

聲音太大了,吵得慌,聶衍當即閉了他的神識。

黎諸懷氣得在上清司裡走來走去:「我早料到他是這麼個瘋子,當初就絕不為了讓他出力就撮合他和坤儀,這坤儀是給他下了什麼咒了,要他什麼也不顧地就替她想法子?大事已經成了一半了,豈有因為一個女人停下來的道理!」

朱厭被他晃得腦袋都暈,連忙安撫他坐下:「你冷靜些,大人有他的道理。」

「他能有什麼道理?」黎諸懷暴怒。

朱厭憨笑:「虧你是個動腦子的,往日裡凈說我是武夫,這道理竟沒我想得明白?先前盛慶帝與我們為敵,不肯合作,大人才決定走那狐族的歪路子,如今若是坤儀殿下肯合作,咱們成事不就快得多了麽?」

黎諸懷一愣,倒是漸漸冷靜了下來。

可冷靜一想,他又撇嘴:「坤儀殿下能憑女兒身和一封大家都不知道內容的密旨坐上輔國之位,你真當她是傻的不成?她是凡人,也恐懼妖怪,眼看著自己的家國山河被妖怪侵奪,竟還能一心一意幫著聶衍重回九重天不成?」

「那我可不知道了。」朱厭擺手,「就想著殿下如果能幫忙,那自然是更好的。」

他一個以力氣大聞名的妖怪,難得想對了一回地方,坤儀從輔國的第一天開始就在思量要如何與聶衍取得雙贏。

她不覺得自己這肉體凡胎能鬥得過九天玄龍,但也不覺得凡人合該任他們宰割,大家有商有量,各取所需嘛。

上清司至少明面上還是為民除害的斬妖部門,當下很多活兒要倚仗他們去做,坤儀不吝嗇重用他們,但同時,得想辦法約束一些藏匿其中的食人妖怪。

盛慶帝沒能解決這個難題,但坤儀覺得她可以,畢竟上清司六司主事曾經是她的枕邊人。

兩人雖然已經回不到過去那纏綿的樣子了,但坤儀覺得,做好表面功夫是不難的,比如她一覺睡醒,一定要悠悠抬頭,用毫無防備的睡眼對上他鴉黑的眼眸,再露出恰到好處的震驚和喜悅,柔柔地問:「伯爺怎麼在這兒?」

聶衍坐在她床邊,面無表情地抬了抬自己的衣袖:「被殿下強行拉拽過來,聽了殿下一晚上的鼾聲。」

坤儀:「……」

什麼表面功夫,不做了!

甩開他的衣袖,她起身下床,瞥一眼外頭擦黑的天色,沒好氣地坐到桌邊:「蘭苕,餓,飯。」

門被推開,蘭苕送了三碟菜並著一碗軟粥上來,又恭敬地退了下去。

坤儀優雅又迅猛地進食完,抬眼看向還坐在自己身邊的人:「西邊的妖禍再平不了,我便打算親自去。」

眉心幾不可察地皺了皺,聶衍抿唇:「殿下去能頂什麼用。」

「除妖滅魔啊。」她大方地指了指自己後頸上的胎記,「夠她吃的吧?」

想起青雘,聶衍倏地就按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大了些,疼得坤儀一縮。

他沒察覺,隻沉著臉道:「若將她餵飽了放出來,你這天下死的就不是幾萬人爾爾了。」

「我知道。」掙開他的手,坤儀有點委屈,「我比誰都清楚她恢復了幾成,你慌什麼。」

「咯咯咯。」青雘突然在她腦海裡笑出了聲。

坤儀不爽地與她暗語:「別出來打岔。」

「我睡飽了,不能笑一笑麽?你難道不好奇聶衍為何這麼怕我出來?」

「還能為什麼,他恨你唄。」

「他恨我就應該讓我出去,然後親手殺了我報仇,可他連見我都不敢。」笑得越發放肆,青雘嬌俏地道,「我猜他心裡還有我,你猜呢?」

坤儀懶得猜,猜中又沒禮物。

她下意識地把青雘往黑暗裡按,不一會兒,還真就沒聽見她的聲音了。

坤儀不由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青雘變強的時候,你似乎也在變強。」聶衍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如果你能抓緊修鍊,那平日裡吃掉幾隻妖怪也不打緊。」

但西邊,她不能去。

坤儀撇嘴,她現在都忙死了,哪來的閑工夫修鍊道術。

喝光碗裡的粥,她嘆了口氣:「畢竟夫妻一場,他日我若當真登基,你也是皇夫,就算念在百姓都是生靈的份上,也請伯爺讓他們少造殺孽吧,我願意想辦法替你們龍族澄清。」

「你想辦法?」念起舊怨,聶衍臉色微沉,「天神能看穿凡人所有的謊言,你若不是親眼所見,就幫不了我。」

擺擺手,坤儀道:「我不用親眼所見,青雘知道的事,我都知道。」

青雘在黑暗裡一愣,突然破口大罵,她權當沒聽見,隻認真看向聶衍霎時亮起來的眼裡:「你保我大宋免於妖禍,我還你們龍族清白。」

聶衍沒表態,但看他的表情,坤儀知道這件事有得談。

「殿下。」蘭苕突然很為難地進來了,看了聶衍一眼,沒吭聲。

坤儀瞭然地對聶衍道:「伯爺回去好生想想?」

「告辭。」他在這兒坐得夠久了,她不留,他自然要走。

只是,看蘭苕那神色古怪的樣子,聶衍還是沒忍住留了個耳朵。

於是他走出去幾丈遠之後,就聽得門關上,蘭苕跪地道:「相府給您送來了二十個……二十個品貌不錯的公子,說是相爺親自挑的。杜姑娘的意思是您挑一個今夜過去,也好讓相爺有個台階下。」

先前杜相和坤儀鬧得那麼不愉快,如今坤儀輔國,他又為相,若是不和解,這朝事也不好處理。

坤儀沉默片刻,當即笑了:「還是杜相懂我,這便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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