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浦渡口，立著冰封的蘭陵罪仙。

一襲大紅撚金海棠紋袈裟，戴墨色鬥篷，生著比狐妖更嫵媚的狐狸眼，活脫脫一妖僧，偏偏還要邪魅一笑。

三千每次瞧見蘭陵罪仙，都會想念雲闕。

幼稚鬼雲闕，十分嚮往蘭陵罪仙的容貌。如慘白月光的膚色，邪魅狂娟的笑容，他旁敲側擊，來來回回詢問過多少次秘訣。可惜，蘭陵罪仙連塗抹什麼膏脂都保持著神秘態度。

思及此，三千伸出玉蔥素手，輕撫蘭陵罪仙的胸口。爾後，調動琉金龍珠，試圖傳遞溫暖，融化些許冰封。

但是，天意豈容你隨隨便便去反抗。

三千一直堅持，卻一直看不到希望。

就像有時候午夜夢回，三千睜開惺忪睡眼，誤以為，雙月洞黃花梨木浮雕鳥獸紋架子床、五屏風黃花梨木寶相花紋鏡台、八開黃花梨木卷草紋衣櫃、紫檀木鑲嵌大理石月桌、湘妃竹黑漆描金菊蝶紋靠背椅，皆透著雲闕觸碰過的溫熱氣息。

雲闕或許從未魂飛魄散，只是打算給她一個驚喜。

可是，三千總會瞬間清醒，然後抱著膝蓋默默哭泣。

話本子裡的女主角不是都為男主哭幹了眼淚，為何她的淚珠可以穿起五色相思線般源源不斷。哦，她三千不是女主角。

「阿千姐姐，我們要去青丘嗎？」雪白少年蘇醒後，發現自己躺在三千的懷抱裡，羞澀地別過緋紅色的臉蛋，輕聲問道。

「你身上有桑落酒的味道。」三千忽然鬆開雙手。

語罷，砰然一聲，雪白少年摔了個狗啃泥。

「阿千姐姐，我是白蓮城主染玉公子的弟弟染白，多謝你救了我。」雪白少年掐了凈化訣，咧嘴笑道，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盛滿乾淨陽光。

三千細細端詳染白，又相思了雲闕。

長相思，長相思。若問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見時。長相思，長相思。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

自從雲闕魂飛魄散，她看什麼都會想起雲闕。

偏偏，染白又生了一對澄澈的桃花眼。當然，染玉的眉眼，比起染白，更加與雲闕相似，她卻沒有半分好感。

「阿兄說，你一定會救我，順便讓我長長見識和膽量。」染白垂下眼瞼，握著雙手，抿起唇瓣，感到愧疚，語調發虛。

「接下來呢？」三千問道，眸光無悲無喜。

染白聽後，將腦袋埋得更低，唯恐被三千瞧見從頭到腳的緋紅色。

三千見狀，不再追問。正巧，她始終是要對付這個憑空出世的邪皇。留下染白，等於抓住一條線索。

啞巴風龍代替蘭陵罪仙，做了擺渡人。

穿過千重山萬重山，三千和染白對坐，沉默不語。

至青丘，又是一年珠女忌日，素心梅自發盛開，淡雅芬芳，冷冽味道，像極了沾染凡塵的雪。

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謝娘別後誰能惜，飄泊天涯。寒月悲笳，萬裡西風瀚海沙。

三千吟唱《採桑子》，懷念珠女。

她的一生，大概處於緬懷狀態，直至羽化。

「阿千姐姐，我們誰也沒有去過虛無之境。那裡未必是冷冷清清，抑或也有牡丹花開。我喜歡姚黃，花色淡黃，瞅著清雅，就像阿千姐姐給人的感覺。」染白說到最後，再度羞澀地低頭。

少年果然是少年，倒和過去的有喬氏一般。

「阿白，謝謝你的安慰。」三千笑道，梨渦旋轉，眉眼彎彎。

回到東風閣，已經是晚膳時分。青丘國主招瑤心中有愧，一向與三千避而不見，緊趕慢趕地返回魔界，湊巧同三千撞見。

「八哥哥，吃了晚飯再走。」三千輕聲道。

招瑤一時受寵若驚，竟是當場愣住了。爾後，他瞟了一眼雪白少年，左看右看也不像雲闕，愈發詫異。

不錯，三千不是第一次帶長得像雲闕的少年回家。

只是當晚，她又將長得像雲闕的少年送出青丘。

招瑤曾經拜託過採薇，尋三千談一談心。三千倒是老老實實地回答，她害怕忘記雲闕，就用這個法子時時刻刻地提醒著。

「阿千妹妹，我們都會記得雲闕妹夫的。」招瑤掐了傳語訣，不擅長說些肉麻話，別過略顯抽搐的臉頰，嗓音格外輕柔。

晚膳時分，三千親自下廚，又將麒麟聖祖蘇蘇嚇了一大跳。

蘇蘇拉著招瑤，掐了傳語訣，悄聲道：「小瑤瑤，千千不會在夢遊吧？她向來對於吃食不甚在意，除非雲闕還活著。」

招瑤指了指雪白少年，也感到迷惑。

臥槽，這雪白少年，是羊脂玉雕琢的吧？

杏花白銀線飛雲紋袖袍，象牙鏤雕蘭草紋簪束髮。粉白鮮膚，桃紅曼臉，衣袂飄起香麝，環佩聲清脆。不綻開笑容時，宛若菡萏芙蓉。露出珍珠貝齒後，猶如芍藥含情。

不像，確實不像雲闕，排除一對桃花眼。

而且，這雪白少年忒純凈，似乎輕輕碰撞一下都是冒犯。

素炒竹筍、清蒸竹筍、醬香竹筍、涼拌竹筍、水煮竹筍、油燜竹筍、上湯竹筍、香辣竹筍、耗油竹筍、雪菜竹筍，是蘇蘇愛吃的素菜。

辣子雞、大盤雞、口水雞、叫化雞、花雕雞、三杯雞、白斬雞、鹽焗雞、脆皮雞、紅燒雞，是招瑤常吃的全雞宴。

至於三千和染白，她備了叫花雞配新鮮河草、溫熱的梅子釀、糖霜厚實的櫻桃山楂、外加佛跳牆、雞髓筍、牛肉鯗。

「阿千姐姐，佛跳牆真好吃。」染白笑道。

糖心鮑魚、鳳梨海參、白鯊魚唇、幼鹿蹄筋、車螯肉柱、金絲魚翅、象牙蚌肉、蜘蛛魚膠、鵪鶉蛋、火腿肉、豬排骨、凈冬筍、杏鮑菇、菊花菇、野松茸、羊肚菌、雪竹蓀、紹興酒，嘖嘖，十八食材，十八鮮美，掀開蓋在壇口的荷葉的那一刻，那濃鬱葷香，佛聞了也會跳牆。

老實說，三千做的佛跳牆，無人不稱讚的。

「不過，我更喜歡吃櫻桃山楂。酸酸甜甜的味道，有點像話本子所描述的初戀。」染白第三次羞澀一笑。

「喜歡就多吃一點。」三千笑道，語氣平淡，剛剛拈起的櫻桃山楂，擱置在染白的掌心上，彷彿割捨了最珍貴的東西。

爾後，她借故短暫離開，潸然淚下。

他分明不是雲闕，為何帶給她諸多莫名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