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秦淵被傳召的那一刻，他已然猜到平帝此番是為何事。

他神色平靜，跟著祝吉去向理政殿。

平帝日常在理政殿大殿處理政務會見大臣，偶爾累了乏了，也在偏殿休息。

相較於開闊的大殿，略小的偏殿更是一個談話的好地方。

秦淵被帶到偏殿內。

秦淵目不斜視，中規中矩地行禮，「侄兒參見皇叔！」

平帝模樣看著累極，靠坐在位置上。

「不必多禮，坐吧。」他指著邊上的位置。

秦淵淡聲道了聲謝，在平帝身邊坐下。

「不知皇叔召侄兒來，所為何事？」

平帝抬頭看著秦淵，嘆了口氣，半晌沒說話。

秦淵眼眉微動，「皇叔不會只是為了對著我嘆氣才召我來的吧？」

平帝忍不住又是一聲嘆，看著秦淵說道：「想來昨夜宸華宮發生的事太子都聽說了吧？」

「嗯，聽說了。」秦淵眼底閃過一陣冷意。

經過昨夜，各種流言甚囂塵上。

風雨夜、宸華宮、被剖開的肚子……

樁樁件件，都在往他母后身上引。

現在已經有不少人堅信宸華宮鬧鬼一說是真的，堅稱是他母后更是不在少數。方才他走在宮道上，已經能感覺到那些人避如蛇蠍的惶恐目光。

秦淵視線落在平帝身上，「皇叔也相信那些鬼神之說？」

平帝搖頭，「朕從來不相信這些神鬼之說。人死如燈滅，沒有什麼鬼啊靈的，如果每個人死去都還彌留世間，這世道早就亂套了。」

聞言若此，秦淵眉間微舒，「侄兒還以為皇叔會相信那些人的鬼話。」

平帝擺手，「朕還不至於像容妃一樣，犯那種糊塗。」

事實上，哪怕他相信鬼神，也不會相信宸華宮昨夜的事情是鬧鬼所致。

事情發生得太巧了，宸華宮鬧鬼傳聞傳了十幾年，從來沒有鬧出過人命，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風口浪尖時出了這等事？

做的越多，就越顯得欲蓋彌彰。

他要是連這點都看不懂，這皇帝趁早也別當了。

秦淵淡淡地道：「皇叔應該知道的，容妃對我母后素來怨恨。」

容妃才不是犯糊塗，她心裏比誰都清楚。

平帝神色複雜，「朕知道，事實上朕也不是沒懷疑過她，甚至也一直派人在查，但也確實沒查到容妃有什麼異常。」

「沒有異常並不表示無辜。」秦淵如是道。

「或許吧。」

平帝嘆息，「朕知道，或許是容妃，或許是其他人，他們就是仗著朕捨不得濯兒，想逼朕退讓。

朕是天子，若是輕易屈服，還如何統禦四方，打理江山社稷？

可是……」

平帝說著一頓，表情晦澀。

秦淵默默看著他。

「可是朕也是人，朕看著自己的孩子躺在那裏，一日日消瘦，卻沒有半點辦法，朕也會動搖。

想著為了孩子，退讓一步便退讓一步吧，只要等換回朕活潑開朗的孩子，怎麼都是值得的……」

平帝雖然算不上多強硬的皇帝，但在晚輩面前，也一直保持著天子之儀，秦淵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踟躕掙扎的模樣。

「如果只是退一步，或許退了就退了，就怕那些人嘗過甜頭，還要故技重施，皇叔難道能步步退？」

秦淵斂了下容，「侄兒記得當年皇叔教侄兒學《六國論》，裏面提到一句『以地事秦，猶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同樣的，皇叔想以退解危，最終只會退不盡，危不絕。」

「道理朕都明白，可是濯兒……」

平帝眼底流泄出幾分祈求，「淵兒，濯兒到底是朕的親骨血。」

他不得不承認，容妃還是了解他。

她最後那句話是問到他心裏了，若他明明可為，卻生生剝奪了孩子活下來的機會，來日他必定會後悔的。

「也就是說皇叔決意屈服，拆除宸華宮，順了那些人的計謀，將髒水往我母后身上倒？」

秦淵神色平靜，望著平帝的目光清清冷冷，不怒不怨。

平帝被看得羞愧萬分，「不，你別再說了，朕是鬼迷了心竅，才會說出那樣的話……」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那些話沒有說出口。

看著平帝這愧煞的模樣，秦淵猝然一笑，「其實皇叔有那樣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換了我是皇叔，說不定也會有這種想法。

亡者的所謂名譽，怎比得上生人的性命？」

「淵兒，你別說了，別再寒磣朕了……」平帝不敢再聽，愧汗怍人。

「侄兒沒有寒磣皇叔的意思。」

秦淵垂下眉，「事實上，如果實在必要，犧牲母后一時之名聲，相信母后在天之靈也不會計較，大不了之後再想辦法挽回。

至於宸華宮，失去了主人，它也不過是一座冰冷的宮殿而已，拆了便拆了。」

平帝不敢相信地望著秦淵。

他真的沒想到，秦淵會說出這樣的話。

只是看著秦淵落寞的側影，平帝明白他內心沒有自己嘴上說得那麼不在乎。

也是啊。

宮殿再冰冷，也曾經住著溫暖的人，是這個生下來便無父無母的孩子，唯一的惦念，是他的根。

平帝隻覺得無地自容。

自己何其殘忍，居然逼得孩子說出那樣的話。

平帝語氣堅定地道：「淵兒，你別說了，你放心吧，朕不會，也不會讓任何人動宸華宮半塊磚瓦！」

「那秦濯呢？」秦淵問道。

提起這事，平帝神色一黯。

秦淵看著這樣的平帝，薄唇掀了掀，「其實皇叔想要救秦濯，多的是辦法，只要皇叔能下這個決心。」

平帝什麼都好，就是還是太迂了，君子端方，凡事太講規矩，束手束腳，反而容易受製於人。

「如果皇叔信得過侄兒，就將此事交給侄兒去辦，侄兒保證還您一個活蹦亂跳的秦濯。」

平帝眼前一亮，「當真？」

「但是有一點要求，皇叔必須答應。」秦淵提出但書。

平帝點頭不迭，「答應答應，只要能讓濯兒醒過來，朕什麼都答應！什麼要求？」

「皇叔只需答應我，今日之內，不管我說什麼話做什麼事都別反對就好。」

「行！」平帝想也不想，直接答應。

「淵兒，你預備如何做？」

秦淵眼眸一動，神態輕鬆，「我預備送秦濯去死。」

「什麼？！」平帝驚得瞪大眼，聲音拔高無數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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