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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燈樹》第四十六章 譚家
譚家,蜀郡七大家族之一,以從事文物造假為生,其偽作手法出神入化,現任家主為譚南兮。我與她是舊識,甚至可以說是青梅竹馬。譚家從明末清初開始,便一直世居蜀郡,第一任家主官任劍閣縣令,把控著西北進入蜀郡的要道,為富一方。

在過去,文人士大夫愛好收藏古代青銅器和玉器,販賣這些東西能夠謀取暴利。於是,劍閣縣令便開始仿製這些銅器,因為譚家本身為官,家裏有錢,再加上劍閣縣令本身有一些完美主義傾向,所以為了仿製出能夠以假亂真的青銅器,在鑄造青銅的過程中加入白銀,使得青銅器被製作出來時表面有著一層黑色的銀光,這種光感在過去古玩界成為黑漆古,意思是青銅器的表面就像刷了一層黑漆一樣,微微反光。具有這種微光的銅器,在過去往往被認為是大開門的東西(大開門,古玩界行話,指一眼就能辨別出的真東西),所以劍閣縣令在江湖上也被稱為白銀縣令,現在一些博物館或者拍賣行還能偶爾見到過去白銀縣令仿製的青銅器。

在仿製古玉上,白銀縣令經常先讓玉浸泡在濃墨水裏一段時間,然後再撈起來用一根繩子系掛住,吊在一口大鐵鍋上方,鐵鍋中長時間煮著滾燙的熱油,利用油煙,熏烤鐵鍋上方的玉器一周左右,再取下時,玉器表面的沁色與真正的古玉幾乎一模一樣。這種古玉作假方法,譚家在清代乾隆年間發揚光大,譚家做舊的一些假玉甚至流入了皇宮,現在的皇城博物院也能見到,現在收藏界對譚家在乾隆年間生產的假玉有個說法,叫乾隆墨煎。

從明末清初到建國初期,唐家與譚家的關係一直處於相互尊敬,互不相擾的狀態,譚家作偽,唐家鑒定,兩家都擔心自己的方法被對方學了去,所以對待彼此的關係,都小心謹慎。記得金石玉微錄上,家裏的一位先輩在雍正二年的時候記到,自己去譚家辦事,人還未至,譚家人已經遠遠的迎了出來,一路熱情,請吃請喝,看似好心款待,實則讓唐家人沒時間觀察譚家,避免作偽的方法被看了去。

這種互相提防的狀態,從譚南兮小時候住進我們家,才被打破。譚南兮來我們家的時候,正好是爺爺從黑山谷回來後不久。曾經偷聽家裏的長輩說話,似乎譚南兮的父母都死在了黑山谷,沒有出來,而她父親臨死前將女兒託付給了爺爺,讓爺爺一定幫忙照顧,生死之請,爺爺便應了下來。

經歷了黑山谷事件後,蜀七門各家族的實力都被削弱許多,但變得比以往更加團結,可能是因為共同的未解之謎將大家凝聚。

小時候,在蜀郡,娃娃親還是存在的。爺爺曾經當著我和譚南兮的面,召集了家裏的眾長老,宣佈了我與譚南兮的這樁娃娃親,也就是說,譚南兮從小便是我未過門的媳婦。

譚南兮略長我一歲,可能因為少小離家,寄人籬下,亦或是女生相比於男生而言,要成熟得早一些的緣故,從小到大,譚南兮一直扮演著照顧我的角色。

記憶裡的譚南兮,淺黛柳眉,膚色白嫩,眼神似一彎清泉,見著我便巧笑嫣兮,似沒有煩惱的精靈。她身材高挑修長,從小學開始,便一直比我高,直到高中時,依然比我高半個頭,大概有一七八左右高,我是在高中畢業後才長高的。

譚南兮最有特點的是她的嘴角,永遠是微微上揚的感覺,不論何時看去,都像是在微笑般,再加上其性格溫婉,高中時代是全校女神級別的人物,而我,自然便成了全校男生的公敵,因為女神天天跟著我,寸步不離。

剛開始的時候,不僅是我,家裏的許多長老都認為,譚南兮是來我們唐家偷師或是來監視唐老太爺,打探黑山谷的事情。所以唐家所有的業務開展,都在有意避免她在場。直到後來,十幾年過去了,譚南兮一直默默無聞,無微不至的照顧我,也從來不因我避開她去做鑒定而苦惱,讓我發自內心的認為,面前的這個女人,便是我人生相依的另一半。

唐家人重感情,既然是人生中最信任的人,便沒有什麼秘密可言。於是我也不再背著她翻看祖傳的金石玉微錄,做鑒定的時候,偶爾還告訴她判斷的依據。或許是因為我的坦誠,譚南兮與我的感情越來越好,都是年近二十的年紀,上好的青春年華,那段日子,是我在唐家生活得最快樂的時光。

然而,一切的美好,都在我成為唐家家主那天,戛然而止。

當家典禮的前天夜晚,我與譚南兮相互依靠的坐在唐府庭院的大樹下。夏夜如漆,月華漫過天際,勾勒出浮動如紗的薄雲。星光閃爍,忽暗忽明,應和著地上草坪處的窸窣蟲鳴。不遠處,潺潺溪澗邊的幽蘭,垂掛著夜露,月光下,將我與譚南兮的身影,融入水珠,滴滴晶瑩。

「南兮,這麼多年,你有想過回到譚家嗎?」我輕聲問道。譚家自從黑山谷事件後,便一蹶不起,譚南兮在我家生活,其他族人也只是做著些小買賣,家族勢力如日薄西山。

「嗯。。。」譚南兮先是點了點頭,而後黛眉微皺,又搖了搖頭,將頭輕靠在我肩上,雙手緊緊的抱住我,輕聲嘆氣。

我用手撫摸著譚南兮的頭,「從明天開始,我便是你的家人,唐家也是你的家。」

譚南兮沒有說話,只是環抱我的雙手變得更緊了,眼角微微有淚光閃爍。

夏風浮動,靜靜相擁。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被家裏的長老們領著準備當家典禮的流程,這是唐家最大的事之一。

紅綢子裝飾著屋堂外特意搭設的禮台,我穿著紅金相間的唐裝,在鞭炮鑼鼓聲中,向來參加當家典禮的親朋好友們表示感謝,天地間洋溢著喜氣。

我站在禮台上,宣讀著自己帶領唐家發展的決心,台下前排,譚南兮看著我,笑靨如花。那一瞬間,我感受到了人生的幸福。

當我走完當家流程後,想與譚南兮分享自己的心情時,卻怎麼也找不見她。

我房間裡的圓木小桌上,留下一封書信。

譚南兮娟秀的毛筆字,印在發黃的信簽紙上。

「唐天,對不起,我走了。」

「忘記我吧,不相見。」

還記得那天,我瘋了一般,星夜趕往劍閣,然而劍閣譚家的府邸已經人去樓空,四下打聽,說是譚家全族離開了蜀郡,向西北而去。

後來,譚家在西北長安重新安定,併發帖知會各大家族。我去過長安,專程尋她,卻被拒在門外,而身份的原因,我不能直接闖進譚家。就這樣,有一段時間,我每個月一有空就去譚家,但結局是失望的。

譚南兮離開後的幾個月裡,華夏古董界也產生了一次強震,譚南兮擔任譚家家主,譚家仿製出來的文物大量流入市場,作偽水平奇高,甚至唐家的一些長老也無法鑒定真假。

消沉二十來年的白銀譚家,又回來了。

唐家眾人不服,認為譚南兮到譚家是臥薪嘗膽,偷學鑒定術,甚至有長老們提議,向蜀七門發通報,唐家要求懲處譚南兮。

這些不滿,皆被我壓下不提,從此,唐家與譚家,便徹底斷了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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