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很快消失在夜幕中，而跟在它身後的亡靈騎士則唰的消失不見，被送回亡靈位面了。

伊安抻著脖子往後看，發覺那四人並沒有追來，頓時長舒了一口氣，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別看他先前自信的一匹，一言不合就要開打的樣子。但那只是裝腔作勢，實際他一點和對方糾纏。

究原因在於那六級骷髏騎士的消耗過於可怕，他那點點精神力根本供不起這傢夥揮霍幾分鐘的。召喚亡靈的消耗並不大，但驅使它們動手的消耗則要大了十倍不止，要是他當時莽撞的開團，估計沒等騎士解決那四個人他就支撐不住了。

「召喚術被列為中階魔法的原因就應該在這裏了，沒幾個覺醒者能夠負擔這種消耗吧。」伊安喃喃自語，空出一隻手來捶了捶疼痛的額頭。

召喚術不同於其他魔法，它單純消耗施術人的精神力，而覺醒者的精神力不僅少又恢復的慢，所以它不被列入低等巫師們的掌握範圍也是理所當然的。

這次伊安也算是迫不得已而為之，但凡那四個人心狠一些，抱著付出幾個人的代價吃掉一個巫師，那他基本跑不了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隻搶劫路人的強盜又怎麼可能是悍匪，真正的亡命之徒的目標幾乎都是過往的商隊和貴族們，那種人才不管你是不是巫師，有沒有亡靈，他們眼裏只有錢財和女人。而今天攔路的不過是一般強盜，沒那種血勇對上亡靈。

不管怎麼說，他算是逃過一劫。

疲憊的馬車在密林中穿行，沒有雇傭護衛則顯得很好上手，是密林羅賓們的最愛。

但或許是最近的霉運都用光了的緣故，即使是這種盜賊頻發的地方伊安也安然度過，在天色光亮之時脫離山道，進入約克郡境內。

或許是迷霧森林大部分位於約克郡的原因，其境內特別多山，尤以萊城地區為最。

因此伊安在沿著田間小道走了一段後，又回到山林之中。看著周圍的褐色林木，他隻覺得周匝景象荒涼的很。

忽然，前方傳來密集的馬蹄聲，伊安的思緒被打斷，他抖動韁繩驅趕著馬車靠在右側準備讓路，免得到時候撞到人。

噠噠噠

馬蹄聲如急雨靠近，卻不見騎兵。接著伊安看見一桿殷紅旗幟出現，旗面上綉著約克郡特有的植物鐵荊棘，孤單一叢直直指向天空，在狂風吹拂中肆意飄揚。

旗幟高高豎起，那隻騎兵隊伍也很快出現。一眼望去，人數在二十人左右，除了首領之外，其餘人皆身披黑色鐵甲，人人掛上了面罩好似戰場行軍一般。

馬鞍處掛在盾牌騎槍，腰間有短劍，背後掛著長弓鐵箭，是極為精良的隊伍。

荒野中出現這樣一支隊伍很是少見，他們必然背負著秘密任務。但讓伊安驚訝的卻不止於此，他沒想到的是在這支精銳小隊中，為首的竟然是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七八歲大小，同樣穿著盔甲。那盔甲雖然是特殊定製的，但也只是型號和其他人不一樣而已，材料、顏色和樣式卻是相同的。唯一的不同，也許就是她沒戴面罩吧，這也是為什麼伊安能認出她的原因。

小女孩眉目清秀，只是一直冷冷端著臉讓她平白少了幾分可愛。她眼神銳利、專註的盯著前方，好像什麼事都不能讓她分心一樣，顯得極為高傲。

現在還是早春，晨間的山林尤為濕冷，若是再一騎馬，那麼除了那些會鬥氣的騎士和會驅寒咒的魔法師們之外，沒多少能扛得住這樣的寒冷。但看小女孩的樣子，好像一點不在乎，即使面色已經發青。

（不會是凍僵沒知覺了吧，我去。）

伊安看著她的小臉兒，莫名有些心疼，任誰看到這麼可愛的小女孩遭罪都心疼啊。（這丫頭的家長都是些什麼人，怎麼比我那便宜老爹還狠，貴族的童年都這麼慘的嗎，造孽啊。）

不過，心疼歸心疼，伊安可沒有一點往前湊的意思，他現在還一大堆麻煩事呢。

騎兵很快靠近，在即將擦身而過的瞬間，護衛在小女孩身側的一名騎士突然打量了伊安一眼，看不見的面容下有一絲思索。雙方很快錯開，他失去了繼續觀察的機會。

但沒走多遠他突然抬手，毫無預兆的勒停戰馬。

接著整支隊伍就好像被時間靜止了一樣瞬間停下來，就連他們身下的坐騎都整齊劃一，不見一絲慌亂。

唯有頭頂的旗幟依舊肆意飄揚。

伊安當然看不到這些，不過他聽到馬蹄聲忽然消失，感覺有些不妙，於是催促馬匹加快速度。

很快馬蹄聲又響起，而且迅速靠近，這說明那對騎兵朝他趕過來了。

（不是吧，我靠！）伊安內心哀嚎不已，這一路上，怎麼這麼多無妄之災。

先是人工河禁止通行導致被迫上岸，再是身上沒有通行證險些被拘留，再是差點被神靈代言人獻祭，再是半路遇到劫匪，現在又是莫名其妙圍上來的騎兵，他到底得罪誰了？

馬車肯定跑不過騎兵，於是伊安也沒想著跑了，乾脆停下來看看對方到底搞什麼把戲。

很快，騎兵們停在馬車十步開外，為首的小女孩和另一名挎著闊手大劍的騎手朝他走過來。

伊安眯著眼望著兩人，不知在想什麼。

「大少爺，是你嗎？」

本以為會遭遇刁難什麼的，卻沒想到對方會說這樣的話。那名騎手揭開面罩、取下頭盔，露出一張年輕的臉龐，伊安看著很是眼熟。

見伊安扶著車廂不說話，他上前一步，有些激動的說道：「是我啊，小瓦。」

「這位是恩雅，您的妹妹啊。」他側身微微鞠躬，向伊安介紹小女孩的身份。

「啊，是你們。」

伊安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並迅速想起這兩人的身份。年輕的騎手是海德伯爵手下的騎兵，他小時候的近衛之一，克洛寧騎士團大隊長阿諾·波頓之子瓦倫·波頓。而他身邊那位眼神裏帶著些疑惑，卻整體面無表情的小女孩則是他八歲的妹妹，恩雅·海德。

當年他離開萊城時恩雅不過四歲，多年不見難怪認不出了。而瓦倫則因為帶著面罩，認不出也是情有可原，不過就算是沒戴面罩他也不敢認，青年成長的很快，變化大，沒看到瓦倫也是遲疑了一陣才來相認的嗎？

「小瓦，恩雅，你們怎麼來了？」伊安走過去問道。

他看著眼神裡流露著疑惑，卻整體面無表情的恩雅，對海德伯爵的冷酷又有了新的認知。

而瓦倫重遇小主人，興奮的不行。童年時期兩人就是一起度過，雖然伊安對人冷漠，但對他卻不一樣。兩人情誼深厚，因此他開心的笑道：「當然是有任務在身啦……」

沒說更多，瓦倫反而轉身對著身後的騎兵們道：「過來見過海德少爺。」音調短促有力，一副軍人做派，不似剛才。

停在後面的騎手們沒有遲疑，一齊翻身下馬。

噠！

所有人單膝跪地，靜默的垂下面罩。數秒之後，致意完畢後再起身上馬，整個過程乾淨利落，沒有絲毫多餘的動作和聲音發出。

（這是我家的騎兵？那……）

伊安暗自吞了吞口水，忽然聯想到哨兵之殤。不知道為何，心裏更加沒底起來。

「哥…哥哥！」

走神之際，他耳邊傳來一陣微弱的聲音，那聲音音色清脆，但語氣遲疑。

原來是一直沉默著的恩雅，經過了幾分鐘的醞釀，她終於開口叫了聲這個沒什麼記憶的哥哥。

伊安看向她，即使明知道自己是個冒牌貨，還是忍不住露出溫柔的笑容，高興的答應了一聲：「我在！」看得恩雅有些不知所措，兩隻凍青的小手不自覺的合在一起絞啊絞。

早春天寒，他們不知道從哪裏趕來的，盔甲上佈滿了露珠，又濕又寒。

「恩雅，到馬車上去。」伊安心疼恩雅，便讓她去車上暖和暖和。卻發現她沒動，反而看向瓦倫。

於是伊安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怎麼了？」

瓦倫搖搖頭，對恩雅道：「小姐，這次可以聽少爺的。」

聽到瓦倫的回答後，恩雅才快步爬進馬車車廂，鑽進去不出來了。

「說來還是少爺你的原因……」

瓦倫擺出一副說來話長的神態，伊安連忙擺手讓他停下來，道：「有什麼是可以回去再說，現在先說說你們出來是為了什麼任務，如果不緊急的話先護送我回去。」

在見識過自家的騎兵之後，他忽然覺得自己遠遠低估了哨兵之殤的實力。他想了想，還是抓緊時間跑路吧！

「這……」瓦倫遲疑了一陣，面有難色，「任務其實沒什麼，但這是小姐第一次試煉，如果就這麼回去了的話，小姐會受罰的。」

伊安想說試煉算個屁啊，我小命都快沒了。最後想了想，還是說道：「先回去，這次情況緊急，我會去給父親說明情況的。」

「就這樣，別磨蹭了！」說完也不理瓦倫一臉糾結的表情，轉身朝馬車上走去。

不過既然伊安發了話，他就不得不聽從，於是對騎兵們命令道：「帶上我和小姐的馬，保護陣型返回。」

說完快步趕在伊安前面扶在他上馬車，伊安不解的看著他，只見他笑解釋道：「哪有貴族自己駕車的道理，放著我來少爺。」

他說完，朝身後快速打了幾個手勢，就見那些騎兵迅速上前，將馬車牢牢保護起來。

「哦，好吧！」伊安一臉無所謂，轉身鑽進車廂。

這麼冷的天，有人幫忙趕車真是太好了。

伊安進去之後，看到恩雅端坐著，渾身緊繃，精神抖擻的樣子。不過她不時扭動的身子出賣了自己，於是伊安過去壓低了嗓子，盡量溫聲道：「把盔甲脫了吧，又冷又硬，你是怎麼穿得下的。」

恩雅咬著嘴唇、仰著臉，遲疑了一會兒，搖頭道：「不行，父親不讓。」

單單一句父親不讓，伊安就再次感受到了久遠記憶中深藏著的厭惡，即使他已經刻意去忘記這些過往，但恩雅的話又讓它們重新浮現在他的腦海，引起一系列不適的反應。

單從瓦倫和恩雅的口風之中，他就明白過來，恩雅是自己成為巫師之後被海德伯爵選中繼承家業的人。

按照卡梅洛的傳統，貴族爵位只能由騎士繼承，所以恩雅才會在小小年紀承受這些。

「這個老傢夥……」他咬牙切齒的恨恨一句，卻忽然瞥見恩雅瞪大了眼睛看著他，連忙想起自己的人設，於是隻好閉口不言。

馬車很快上路，車廂裡悄無聲息，兩人大眼瞪小眼持續了相當長一段時間，除了開頭兩三句話之外硬是沒再有過交流。

最後還是伊安沒忍住，他打量著恩雅的裝扮，和當年的原主相差無幾。那麼毫無疑問，原主當年經歷的她應該正在經歷於是問道：「你這樣訓練……多長時間了？」

騎士訓練的艱難痛苦原主深有感觸，即使現在換成了他，那種厭惡和恐懼依舊無法忘記。天知道海德伯爵怎麼忍心這些可愛的小女兒下手的。

面對陌生的哥哥冷不丁的發問，恩雅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哥哥問這個幹嘛，卻不好不答，於是回道：「五歲開始的。」

五歲的話，伊安對了對時間，不正是他去修道會一年後嗎……這老傢夥還真下得去手。

不過，騎士與巫師不同，他們的力量源自於鬥氣，而承載鬥氣的容器是他們的身體，因此他們必須最大限度的提升自身的肉體強度。從這一點上來說，越早進行鍛煉，騎士們成長的上限就越高，這是貴族們都知道的道理。

是故海德伯爵這樣做也無可厚非，只是從伊安的角度來看不太人道而已，但在這個世界已經司空見慣形成傳統了，沒什麼人道不人道的。

伊安離開家的時候恩雅也才四歲，再加上當時他一天到晚都在接受非人訓練，所以對恩雅的記憶並不多，陌生感十足。再加上伊安挑了個錯誤的話題，因此兩兄妹剛剛好不容易開啟的話頭再度結束。

馬車一路前進，克洛寧騎士團慣於急行軍，因此從清晨到夜幕，除了解決生理問題之外再沒停下來過，最終在第二天清晨，馬蹄沾著露水，踩著朝陽，一行人進入萊城。

（安全了！）伊安看著不遠處的萊河，心裏終於鬆了一口氣。

河面波光粼粼，來往船隻川流不息，河岸邊大道上都是些出城的農民，像他們這樣早的歸人相當之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