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凈自認，並沒有和沈虛懷熟到可以見面就聊過往的關係，出於禮儀，她還是向他福了一禮。

「不知沈秀才有何要事問？」

對方明顯就是等在院子大門前，家裡目前就她一人，外祖二人還在食堂，清凈不想邀請他進客廳。

若是被村裡人知道，肯定又要傳她的流言。

沈虛懷本是要回鎮上去迎接他姑姑劉沈氏，路過許家坪食堂，見到一群人烏泱泱圍成一片，本著非禮勿視的德育，他轉移了視線。

耳邊卻突然傳來了婦人淒厲的哭聲，她在哭喊求許清凈不要給他們除族。

沈虛懷不由得將目光轉到跪著的婦人臉上，眼淚鼻涕交錯，極其狼狽。

讓他震驚的是，婦人跪著的竟然是季卓然的表妹。

而季卓然表妹竟是冷眼旁觀，任這婦人一直跪著，沈秀才從小讀聖賢書，一時無法接受晚輩的囂張不敬。

許家長輩竟然是這樣教導孫女的？可見許家的家風令人不屑。

沈虛懷對許清凈的幻想，在此刻砰然倒塌。

他極其憤怒。

在他印象中，季卓然的表妹是溫溫婉婉，第一次見面她的目光甚至還不敢對上他。

再有季卓然一直誇讚他表妹聰慧不輸男子，沈虛懷對她愈發好奇，繼而對許清凈的印象更加深刻。

如今他已儼然意識到這女子先前的溫婉只是表象罷了。

「也不知道季卓然知不知？」沈虛懷即使心裡發怒，面上依然不顯。

這次再開口，語氣已然冰涼了些許，「上次替蘊兒向你家賠償兩匹布，想來還是少了，聽說當初是許姑娘親自去擦牆壁。」

他身邊的書童捧著一木盒子，到了清凈面前，揭開盒蓋，晃眼的雪花銀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亮芒。

清凈被亮光激得忍不住閉上眼睛，這個小動作在沈秀才眼裡，變成了欣喜到擔心失態的模樣。

他眼裡的熱度漸漸散開，愈發冷冽，心裡覺得沒什麼意思，淡淡道：「還請許姑娘原諒溪路，他氣性大，如今家裡人已經教訓過了。」

清凈睜開眼示意素白接下，淺淺笑，「既然沈秀才願意花大代價為妻弟道歉，許家就勉為其難接受，多謝啊。」

沈秀才眉頭緊鎖，再次拱手，「告辭。」

清凈站著沒動，連福禮都直接給省略。

在外人看來，確實是狂傲自大。

馬車上。

沈秀才閉目養神，努力壓下內心的不悅，而身邊的書童已經憤憤不平開口，「少爺，真沒見過如此不禮貌的女子，她到底憑什麼用如此口氣和少爺說話。」

「到底是農家女，毫無教養。」書童忍冬為自家少爺抱不平，心疼送出去的二百兩白銀。

昨天他還在為寫那麼一封信而愧疚，現在看來，還是沈太太有先見，「這女子確實是該罵。」

沈太太沒做錯。

書童罵完之後，舒了一口氣。

「不要說了。」沈虛懷製止了書童，「以後不要再提起她，到底是商女，沒什麼禮教。」

說完再次閉上眼睛。

在院子前目送馬車離開的清凈，心緒平靜，於她而言，沈秀才只是有過幾面之緣的陌生人罷了，無法讓她心裡產生任何波動。

「這點小錢賞給你了。」

素白瞪大雙眼，「小的數了一下，有二百兩呀，足銀的呢。」

清凈瞥了他一眼，「不要的話，扔了。」

素白頓時噤聲。

食堂。

許族長說起清凈曾經跟他提過的一個計劃。

「這孩子想改造許家坪。」他如是說。

許老頭抽著煙，悶聲不吭，清凈說出計劃的時候，他同樣在場，他孫女所描繪的場景是他想象不到的。

對於剛來許家坪的季老爺子，發生之事尚且不熟，連忙開口詢問改造為何意。

「這孩子想將一千多人攏在一起。」

「啊？我還是聽不懂。」季老太太心焦不已，「不都住在許家坪嗎，還能怎麼聚集到一塊。」

「是重新規劃住宅地嗎？」有個八十歲的老人家提出他的疑問，「這樣的話，有點難喲。」

許族長其實也不太懂，不然他也不會一句話都說不完，他有點無奈，「清凈當初說的時候，幾個都在，你們誰聽明白了？」

所有人轉而看向許老頭，示意他不要顧著抽煙，「你孫女肯定跟你解釋過。」

「商號，建立一座商號，清凈沒有明說，但我是這樣認為的。」沉默的許長年將話頭攬了過去，「類似錢莊、老字號那種。」

所有人都震驚了。

「她要如何辦到？」

「她能辦到嗎？」

「許家坪能行不？」

許老頭放下煙桿，點了點頭，「我是不知她能否辦到，但她腦筋清楚著，她曾經在書裡看過，就想著試一試。」

「當初是我給阻止了下來。」許族長看著眾人疑惑的眉眼，苦笑，「不是我不想許家坪發展好，而是人心啊，

今天你們也看到了，心不齊，咱們步伐又走太快，怕是一部分就會永遠被拋下。」

「清凈一開始是讓我們族人全去酒坊上工？」那個八十歲的老頭子再次疑惑問出口。

「不是的，她說了，大商號裡麵包含各式各樣的活計，要有採買管事，有運輸隊，有護院巡邏隊，有研發的有監察的，列了很多，老漢記不住。」

許老頭也就經常和孫女聊天，才能一口氣說那麼多新鮮的名詞。

這個提議遭到許長年和季老爺子的認可，「恐怕是這孩子去了一趟府城，回來就開始琢磨了。」

「一千多號人，沒準各個位置一放，還真能達到清凈所說的，攏到一起。」

季老太太反而是他們中最為冷靜的一個，有點不看好，「我外孫女問最後一次，也就五六十人站了出來。」

一盆涼水將這群老頭子給潑醒了。

食堂外面的人群散開，許牧禮過來尋爺爺，被幾個老人抓去問最後清凈說了什麼。

許牧禮一字不漏給說了遍，「族長，清凈應該還是想執行計劃的，她一說出養老之言，猶豫的人也不再有疑問，各個都在等清凈給安排職務。」

「清凈或許真能辦到。」許牧禮對這個十五歲的小女孩佩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