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在修整前，裡面臭烘烘根本無人敢進去燒香拜神，如今煥然一新。

地板是水泥，利於打掃。四方桌前便是塑金身的神像，清凈看了老半天，都認不出是哪座大神。

小乞丐見她盯了老半天也不跪拜，好奇問道：「你不拜神嗎？桌子底下有乾淨的蒲團。」

「不跪拜，謝了。」清凈敬謝不敏，她前世就沒有拜過，今世去開元寺也只是象徵性拜了一下。

她給油箱裡捐了一串銅錢，看得小乞丐眼睛亮亮，「你這人真奇怪，不跪拜神像，又給神像捐香油錢，看不懂。」

他的後腦杓讓人給巴了一下，落子頭嫌棄推他去看住火，「別在這裡丟人現眼。」

三個精神萎靡中年漢子，縮手縮腳搬來三把缺腿的凳子，用乾草仔細擦凈上面的臟汙，這才推到陳用九他們跟前，隨後一溜煙跑掉。

「你們掌櫃的沒有出面？」陳用九撩起長袍隨意坐了下去，緊跟著清凈也是。

「我們掌櫃的聽官府的話。」

這話是沒毛病，落子頭算是乞丐首領底下的小頭頭，若是丐首是總經理，那落子頭便是部門經理，一個縣城分割成好幾塊，這個落子頭便是負責破廟這塊區域。

丐首是官府指定的，不聽話立刻換人當，以至於官府說要建造安養院，丐首都不敢吭聲，深怕被端了老窩。

清凈曾經路過一次丐首的宅院，豪華程度不低於錢員外的宅子，大多數人覺得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素白也跟她說了，府城的丐首，宅邸的下人比官員還多。

她的思緒中斷，聽到陳用九淡然的嗓音：「如若想要有源源不斷的香油錢，廟裡就得有人管理。」

落子頭神情古怪。

沉默了一息後，他扯了扯嘴角：「度牒沒那麼好拿到，幾年前官府嚴抓那些販售度牒的僧人，現在誰還敢去碰這東西。」

清凈疑惑看向陳用九，他給解釋了幾句：「持有度牒，可免徭役賦稅。

有錢的僧人會屯空名度牒賣給旁人，幾年前被人告發到官府面前，僧人判罰流放北地。」

「竟然還有此等事。」清凈嘖嘖稱奇，這年頭賺錢的方式千奇百怪，以至於她的出格在旁人眼裡反倒成了正常事。

「我還是太過守法了。」清凈不由得嘆息一聲。

廟裡陡然寂靜了半響。

「怎麼了，你們聊你們的，不用管我，」清凈示意陳用九繼續說，她聽得津津有味，「我就喜歡聽這類故事。」

落子頭心裡一酸一澀，他就不明白，為何別人賺錢那麼容易，而自己每一天都在為幾顆米低頭。

他喃喃自語：「掌櫃的不會同意讓我持有度牒，破廟最後也是官府派人來管理。

我知道你們的好意，無非就是利用香油錢讓我們安穩度過嚴冬臘月，在此我給你們磕頭，神仙幫不了的事，你們替神仙做了，感謝。」

他的突然舉動令廟裡的其他人頓時無所適從，包括清凈，包括小羅羅。

「頭，你怎麼了——」

「我們也跪謝，快跪下，謝謝恩人。」

嘩啦一群人齊整整給跪了下去，屋子安靜到能聽到鍋裡水開的響聲，鼻間有米飯的香氣。

廟後有一條坑坑窪窪小路直通安養院，清凈和陳用九正跟著送稀飯的小乞丐來到施工現場。

地基已經打好，現階段正在建牆面，清凈隻記得水泥配方比，對於十九世紀才開始有的磚混結構建築，理論上她是知道，但這可不是一句話就能解釋清楚。

承重牆如何設計，都是需要事先計算過的，而且還得有鋼筋混泥土，所以安養院用的還是傳統的卯榫結構，隻除了地板用的是水泥面。

勞作的泥水匠和木工匠，大多是從金和德那邊轉移過來，他們見到清凈和陳用九，都能淡定開他們玩笑。

「哎，小倆口來了，想起了婆娘當初送飯菜的時候，那時沒多少錢，日子也有滋有味。」

「你如今也沒多少錢吧……」身邊一個老人踢了他一腳。

「有錢了，有錢了，從去年到今年活計沒歇，等年底打算給家裡翻新，兒子也該娶媳婦。」漢子念念叨叨，手上不停刨木花。

他的徒弟仔細收齊地上的刨花，本來是要拿回去的，師傅說了送給安養院這些無家可歸的人待用，冬天可以取暖。

清凈讓人打趣慣了，裝作沒聽到，在三元村更奇怪的語言她都聽過，現已免疫。

「叔，你們的飯菜還沒送來？」她環顧四周，並沒有看到兄長他們幾人，覺得很奇怪。

「這個點還沒，倒是他們會吃的早一些。」

乞丐流浪漢是沒有上戶籍，這些人吃飯並不和工匠他們一起，所謂的士農工商，工匠還是排在商戶之前的，即便工匠表面說不介意，但官府仍然將界限劃分出楚河漢界。

工匠的飯菜是由食肆專門送過來，而乞丐流浪漢他們則是由破廟的落子頭負責。

「他們天天就吃稀飯饅頭，不頂飽，肯定要吃早一些。」老人嘆了一口氣，「現在有得吃算不錯了。」

「就是啊，以前哪裡有讓他們吃三餐的經歷，話說清凈你這孩子心地真好，建造安養院得花多少錢啊？」

有那錢買地不好麽？

工匠覺得孩子心腸是好的，就是有點傻。

清凈莞爾，無心解釋，她知道城裡的豪紳都在傳言，許家評賺來的酒錢全讓她給敗光，說幸虧府城的雪釀酒坊讓她繼續包下去，堪堪填補了窟窿。

還有人說，陳家給找了這麼個能花錢的兒媳婦，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對於這些謠言，許家和陳家均沉默不語，這年頭，錢太多容易招賊，外人想說什麼就讓他們去說，影響不到自己手中的銅板即可。

她笑道：「大叔，賺錢就是用來花的。況且安養院的錢並不是只有我出，官府和商會都有出資，咱不能將功勞都給搶了，那官府的人該多憋屈呀。

咱們以後還是得跟外人說，這是官府出錢建的，官府一高興或許會建更多安養院呢。」

勘察場地回來的王縣丞笑得差點失了態：「這孩子太樂了。」